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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9-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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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要帮她,让她回一次北方老家,了却她的心愿。那时出一趟门是非常不容易的,不要说出远门,就是从乡下进城里,也要公社开出证明,时间限制得很紧。舅奶奶回天遥地远的北方,办理有关手续之复杂不亚于现在出国,甚至比出国还复杂,还费力。我的父亲、叔叔、孃孃全出动了,他们要倾尽全力来了却舅奶奶的心愿,他们四处奔波,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最后总算能出门了。父亲、叔叔、孃孃商量着为她筹措旅费,她却不肯,她拿出了一对珍藏着的银镯子,说这是你们的舅舅送我的结婚礼物,你们拿去兑换。可那时哪里有地方兑换,祖母把银镯子藏起来,说你们就说兑成了钱了,我给她藏着,留着它是个念想。
这一去,将近月余,这期间我们没有任何消息。祖母有些担心,说她怕不会回来了吧?不回来也好,这里她是没有啥牵挂了的。你舅爷爷这死鬼也没后人,不来也罢。我很伤心,感到一种难言的痛楚,我喜欢舅奶奶,喜欢她那有着浓浓味儿的北方普通话,那韵味十足的普通话经常在我耳畔萦绕,一种淡淡的忧伤,在我童年的心里拂之不去。
突然有一天,舅奶奶回来了,她风尘仆仆,无比疲惫,但精神却健旺,身体似乎比原来好了许多。随同她的还有一个糟老头子,这人瘦得像把柴,尖嘴猴腮,还留着令人讨厌的小胡子,那胡子像干旱的山坡上的茅草,又黄又焦,还粘着说不清的疙瘩,叫人恶心。这人不但苍老、枯瘦、难看,还瘸着一条腿。随时将袖子捋起来,揩流也流不尽的清鼻涕。祖母惊诧,呆呆地看着,不知她领这么一个糟污老头来干什么。舅奶奶让她叫祖母大姐,老头一开口,声音和舅奶奶的一模一样的,地道的北方味儿,可他讲的不是纯正的普通话,他讲的其实是北方方言,这种方言和我们这偏远、贫穷的小地方的方言一样,同样的让人难以听懂。
这就是我们的“舅爷爷”,这个舅爷爷和我们那个亲的舅爷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祖母背后撇着嘴说,你舅奶奶简直疯了,捡这么个龌龊的叫花子来,丢人现眼。当年你舅爷爷,身腰挺直,高鼻大眼,就是倒霉了,气质也还在的,倒马不倒架。我印象中倒霉时的舅爷爷倒真的看不出啥气质,但比起糟老头来,还是强了许多倍。
我是不能到舅奶奶那里去了,祖母也不让我去。多少年后才晓得舅奶奶费尽干辛万苦,总算回到北方老家,可四处打听,家里的亲人基本没有了,父母亡故了,唯一的一个哥跑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只有几家远房亲戚。舅奶奶在父母的坟前哭得死去活来,几天几夜不愿下坟山来。远房亲戚费了许多力才将她弄下坟山来。下了坟山她就病倒了,病得很厉害,多少年的愁苦,多少年的积郁,多少年的悲痛,倾泻而出。这次她病得很重,差些丢了命。族里的亲戚也穷,正是困难年代的末梢儿,但大家都尽了力医她。跟她来的这个老头时刻去看她,他光棍一人,不去看她干啥呢?他成天守在舅奶奶身边,和她唠嗑儿。尽管他的地道的北方方言舅奶奶已经有些疏疏淡淡了,有些听不懂了,听得疙疙瘩瘩的,但她还是爱听,这就是家乡话,浓浓的北方味儿的家乡话,听着舒畅。他的话勾起了她儿时的许多记忆,勾起了许多沉重和许多温馨,她久久地浸润在浓浓的乡音之中。到她要走的时候,她和糟老头已经确定了关系,一想到回到遥远的云南山区,一想到孤苦寂寞的日子,她的心就疼。现在,有这么一个家乡的人跟她回去,她就仿佛置身家乡了。
木已成舟,米已成饭,祖母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祖母终是个识大体、有见识的人,祖母觉得她和自己兄弟是离了婚的人,要怎么干是她自己的事。但祖母从感情上是斩断了和这个女人的联系了的,她看不起这糟老头,她看不起舅奶奶的选择,她从此不许我再去舅奶奶家。
祝愿舅奶奶过上好日子吧。
但事情并不是如愿望那样美好的。舅奶奶带回来这个糟老头子其实真是很糟糕的,他是个懒汉,在大饥荒的年代死了老婆,他的老婆不死他也是养活不了的,就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他也不管他,让他像野狗一样四处乱窜,最后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年头不参加劳动是不行的,村里曾经斗过他,打过他,将他捆起来游行,让他敲着锣喊人人不要学我,我是懒汉二流子。尽管这样,放了他,他依然找个草堆就睡,他的睡是出名的,在墙根角,在沟边,在人家大门外,他都可以或蹲或卧,成天不动一下。他脸上很脏,常流涎水,逗得苍蝇不停地在他脸上盘旋,他有时挥几下手,赶赶苍蝇,更多时候连赶也懒得赶,任它们自由来去。村里拿他实在无法,也就不管他。他成了村里唯一的一个不参加劳动的自由人。
大杂院里的一个女人有一天遇到祖母,她对祖母说舅奶奶现在瘦得快没形了,经常哭,有时还听到打闹的声音。祖母说活该,这贱人干啥不好,领回这么个叫花子样的人来,她是自作自受。让她去后悔,让她去难受,丢人现眼的东西,其实,舅奶奶和那个糟老头子在一起,确实吵过、闹过,但舅奶奶并不后悔,那糟老头成天躺着不动,她成天忙碌,她既要打草席,又要做饭做家务。她经常给糟老头洗衣服,逼他换洗,逼他洗澡、理发、刷牙,尤其是洗澡老头是非常不乐意并且痛苦万分的,他说洗澡会伤了人的精气神儿,洗一次他就像病了一次,洗完软耷耷的没精神。舅奶奶说你啥时有过精神?洗了没精神,不洗也没精神,像条癞皮狗。据说,有人还看见舅奶奶按着糟老头洗澡,给他搓背,给他洗头,他不但不领情,还骂骂咧咧。不知道从门缝里得来的消息是否准确。舅奶奶为他洗衣做饭、剃头刮胡须,像供老祖宗一样将他供着,他还不满意,这也不行那也不对,说他来云南吃亏了,吃的东西是啥东西?住的地点是啥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舅奶奶为他做事,和他吵架、拌嘴,她痛苦并快乐着。
有一次祖母遇到瘦骨伶仃、脸上还有伤痕的舅奶奶,祖母不想理她,但一看她这样子祖母心就软了。祖母狠狠地说了她一通,并说要叫我的父亲和叔叔孃孃去收拾糟老头一顿,祖母说欺侮人欺侮到家门口来了,我赵家还有人,不能让他往脸上抹屎。舅奶奶着急地乱摆手,她说不是的,不是的,我脸上的伤是夜里不小心刮着的,我们最多只是拌拌嘴。大姐,求你千万不要叫他们。
舅奶奶怕失去这糟老头,她虽然苦虽然累,她虽然和他吵架甚至被打,但她不后悔,她觉得能听到乡音,能有个人吵嘴打架也是幸福。她虽然疲惫不堪,但她觉得充实,觉得有劲,她不愿谁来打破她的生活。她觉得就是吵架,能听到浓浓的北方方言的吵架,也是一种幸福。
舅奶奶死了,死的时候大概不到四十岁。她是为了让那糟老头吃上一顿饺子而死的。那段时间糟老头病了,这懒得烧死老麻蛇吃的人成天一动不动,让舅奶奶忙个不停地服侍他。他这次是真的病了,病得不轻,舅奶奶倾尽全力医他,日夜不停地服侍他,把她累得更瘦更虚弱,等他好点的时候,他一刻不停地吵着要吃饺子,这事放在现在就简单得像买把小白菜一样。可那是困难年代的末梢儿,末梢儿更困难,连洋芋,连包谷皮皮,连莲花白的根都吃不上,所有的野菜、榆树叶都让人采来吃光了,他却异想天开地想吃饺子,他是真馋,可怜兮兮地念叨,说他要死了,连一顿饺子都吃不上,太难受了。舅奶奶见他这样子,下决心弄顿饺子给他吃。
天天清早,粮店门口都有一个人守在那里。那时粮店供应的粮食是从一个斜斜的漏斗形的木槽里倒出来的,每次来打粮的人都要认认真真地扫木斗。粮食太金贵了,谁也舍不得留下一粒。可再怎样扫,总有一点残留在木槽的缝隙里,舅奶奶天天守候在那里,她找来一把扫床用的小扫帚,像挑花绣朵一样细心地扫,有时一天能扫到一把两把米,她想攒点米去跟人换白面,攒了很长时间也攒不到数儿,舅奶奶焦虑极了,愁苦着脸,她只有一个人的粮,俩人吃紧得要命,哪里还有粮呢?
有一天,舅奶奶远远看见祖母来打粮了,她紧张得要命,这是一条死胡同,逃是逃不出去的,她怕挨祖母的骂。她紧紧地缩着脑袋佝偻着身子,装着打粮的人,但还是被祖母发现了,祖母早就听人说她像叫花子样在扫粮,祖母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很多人的面吵了她一顿,吵得她面红耳赤、眼泪汪汪的。吵完,祖母狠狠心,将刚打来的大米倒了小半口袋给她,口袋细长细长,怕有四五斤吧。四五斤呀,在那时是个大数字哩。我们天天吃糠咽菜,吃得全身浮肿,想吃一顿米饭把我都快想疯了。
自然,那米被舅奶奶换成了白面。可麻烦的是,这位癞子样的大爷竟然要吃荠菜馅儿的饺子,好在他没提肉馅,不然就只有从舅奶奶身上割了。舅奶奶看着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心里又气又急。她恨他的异想天开,但她又觉得他病成这样子想吃一顿饺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死了,她把他从遥远的地方带到这山高水远的云南,连顿饺子也吃不上,她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心安了。
她咬咬牙,还是决定去郊外找荠菜,我们这地方到处是大山到处是深壑,我们这个小城镇的坝子是很小的,走出十多里路就是山,她在城外的田地里什么也没找到,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她非常失望,但她绝不放弃,她朝山里走去,走出十几里路就是山脚,她沿着山脚向上爬,同样啥也没找到。她一边诅咒糟老头,一边给自己鼓劲,她肚里的东西早就消化殆尽,每爬一步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爬到山顶,她终于在一个断崖处发现了一点绿,那面断崖背阴,她猜想肯定能找到野菜。她是北方人,平时见到高耸的山崖就头晕,可这天她竟然攀着岩石爬上崖,又攀着树枝往崖下爬。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这个孱弱疲惫肚里缺食手脚瘫软的女人看到崖下的深渊,看到深渊她就禁不住头晕眼花身子直抖,她紧紧抓住一棵松枝,如果是当地人挪个地方就行了,可她不行,她闭着眼半步不敢挪,手紧紧抓住松枝,越抓越紧,松枝断了,她像一块黑色的石头朝崖下坠去。
她的灵魂在坠落的过程中飘开,她的灵魂是否向遥远的北方飞去?她是否能天天听到浓浓的乡音?这个孤独漂泊的灵魂,能不能找回她的依托,栖息在故乡的天空里?
原刊责编 张晓红
【作者简介】夏天敏,男,1952年出生于云南昭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小说一百五十余万字,著有小说集《乡场上的皮匠》、《乡场雕塑》、《飞来的村庄》、《情海放舟》等。短篇小说《好大一对羊》曾获《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云南省政府文学一等奖。现在云南昭通市文联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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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碎
刘庆邦
油菜花开时节,镇上的春季庙会开始了。从三月初三到三月初五,天天有人到庙里烧大香,庙门口的唢呐班子对着吹。街北口还临时搭了戏台,唱地方戏,白天唱罢,晚上还要唱,要一直唱够三天三夜。按说庙会不是什么节日,可三月三那天,学校还是放了一天假,让同学们去赶会。每年三月三都放假,这在镇里的学校已形成了惯例。据老师讲,多年以前的三月三,学校都要组织腰鼓队、花棍队和文艺宣传队到会上演出。除此之外,学校还提前在全校范围内向同学们征集诗歌、作文,优中选优,用毛笔抄在白纸上,标题饰以红花绿叶,在镇上可着一面青砖墙,办一期墙报,集中展示同学们的文采。凡是识字的赶会者,都愿意到墙报前驻足看一看,那是庙会的一道景观。现在因为学校没有钱,就不在庙会上举办任何活动了。正在镇上中学读初中二年级的杨林林不能明白,学校有钱没钱,与在庙会上搞不搞活动能有多大关系,现在的学校难道比以前的学校还穷吗?
爹外出打工,娘外出打工,杨林林每天住在姥娘家。他放学后不回自己家,不是因为家里没有人给他做饭吃。他自己会做饭。擀面条、蒸馍、打稀饭、炒菜,他都会。虽然他做的饭不如姥娘做的饭好吃,但把饭做熟不成问题,能填饱肚子就行呗。杨林林之所以不回家,主要原因是他家所在的村子离学校远,有六里路;姥娘家所在的村子离学校近,只有一里半。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他就吃住在姥娘家。上了中学,他还是吃住在姥娘家。他几乎把姥娘家当成了自己家。学校三月三放假,他仍然不打算回家。娘给他留有家门上的钥匙是不错,可他回到家,家里只有躲在暗处的老鼠和蜘蛛,连一个人都没有,回家干什么呢?
三月初三那天早上,姥娘把老水羊从盛放柴草的小西屋里牵出来,拴在院子里的一棵柿树上。姥娘把锅里没喝完的小半碗稀饭刮进一只塑料盆里,又对上一些刷锅水,搅和一下,端给老水羊喝。老水羊生有三只小羊羔,老水羊一被牵出来,它的三个孩子随即跟了出来。大概老水羊认为它的孩子已经大了,可以独立生活了,不允许它们再吃奶。发现哪个孩子有吃奶的意图,它三脚两脚就把那个孩子蹬开了。尽管老水羊对孩子的态度有些生硬,可作为羊妈妈,它的凝聚力还存在着,三个孩子还是愿意围绕在它身边,它去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老水羊的脖子里拴着绳子,早就失去了自由。小羊羔的脖子里还没有拴绳子,它们还自由着。然而它们像是宁可不要自由,也情愿跟妈妈在一块儿。羊妈妈不让它们吃奶,它们只能像羊妈妈一样,也去塑料盆里喝稀释过的稀饭。稀汤子寡水的味道比妈妈的奶汁儿差多了,它们撇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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