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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9-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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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烟灰缸朝乐红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我让你去,我让你去。我砸死你这个臭娘们儿。
烟灰缸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朝她们飞过来。孩子喊:妈!小心。乐红一低头,烟灰缸砸到墙上,从墙上掉下来正好落在孩子肩上,孩子哭了。
乐红赶紧用手搂住孩子,说:好孩子,不怕,不怕。
她看了看孩子的肩膀,没有砸伤,只是一块青紫。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林传真,心里已经决定,再也不在这个家里过了。
这时林传真也有些后悔,他想过去看看孩子,气头上他不愿服输,一摔门回了自己屋。
七
第二天,乐红把自己常用的东西捡了一包,带着孩子去了学校。她回家拿东西时,林传真还没起床。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她收拾东西的声音,猜到她可能要搬走,却懒得从被窝里爬起来阻止她。他觉得没有她更好,自己可以活得更自由。
乐红这时对林传真反而没有了恨,她已经下决心要跟林传真分开,就不再恨他。她只是觉得自己总算逃脱了,她再也不用跟这个脏兮兮的人在一起,再也不用闻他身上的烟臭味儿和发霉的头油味儿,再也不用给他洗臭袜子,再也不用听他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她走时轻轻拉了一下门,只听门锁咔嗒一声,就觉得跟这个家完全断绝了,好像空中有把刀轻轻一挥,就把她跟这个家的一切斩断了。
她的心好放松。
门锁磕上的声音很轻,随着这轻轻一响,屋里安静下来。林传真完全醒了,他突然涌上来恐惧,明白乐红不是出差,也不是回娘家,而是要彻底离开他。从此以后,他就要在这屋里独自生活。
几分钟前,他还觉得独自生活很好,等他明白了乐红真要走时,他才害怕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屋里静得厉害。空气好像在压迫他。他呆坐了一会儿,慢慢地穿衣服,他没有穿袜子就趿着拖鞋进了厕所,他在厕所里尿了长长一泡,尿完举着自己的生殖器在那里发呆。一滴尿液滴进坐便器里,他听见了很大的响声,这响声让他心慌了半天。
他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打开门,看见外面没有一个人。他好像看见了乐红的背影。他想骂街,现在他又能骂给谁听呢?
最初几天,他觉得非常不适应。屋里所有声音都是他一个人制造出来的,他不出声,这屋里就没有声音。他有时故意大声咳嗽,还有的时候,他把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然后在屋里大声尖叫。他仿佛现在才明白,他的一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卫生间里堆了好些衣服,没有人给他洗。以前也堆过衣服,乐红在责备过他后,总会把衣服洗了。现在没有人责备他,只有那些衣服在静静地看着他。它们在嘲讽他,告诉他其实是一个很无能的人。
每天的饭都得自己做。自从俩人闹了意见,他一直是自己做饭,可那时做饭跟现在不一样。他把乐红炒好的菜,再热一遍,把乐红蒸好的米饭打个鸡蛋一炒,就算自己做了饭。现在他才是真正自己做饭,每天得自己买菜,自己择菜,自己做主食。吃完饭他得自己刷碗。一吃完饭他把碗扔在茶几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困了再上床睡觉,第二天早晨,碗筷和剩饭剩菜还在茶几上放着。
虽然只有一个碗一个盘子,他也懒得洗。他把脏碗筷放在一边,吃下一顿饭时从橱柜里拿新的使,这样过一个礼拜他能攒一桌子碗筷,直到橱柜里再也没有干净碗时,他才刷一次。
碗放得时间太长,不好刷,他先用水把这些碗筷泡一下午,他突然明白,他已经老了,再不是年轻的时候,他离不开家庭,尤其离不开女人。没有女人的日子原来这么艰难。
最让他难堪的是,已经消失的性欲突然出现了。过去,他总是尽量晚睡觉,一直拖到乐红睡着了,才悄悄爬到床上。这种事他是能躲一次就躲一次,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实在拖不过去了,他才打起精神尽一次职责。现在没有女人了,性欲却出现了。他看着电视,看到电视广告里的某一个模特,或者是电视剧里的某一个明星,器官会突然怒张起来,这时他就会骂一句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有一天夜里,他梦见了乐红。当然不是现在的乐红,而是十几年以前的乐红。他梦见乐红跟他躲在教研室卷柜后面偷偷摸摸地接吻。他使劲儿挤着乐红,乐红也使劲儿挤着他。开始乐红的脸还躲他的嘴,一旦吻上,便主动迎合他,比他还吻得热烈。他在梦中躁动起来,身体扭动着,就在身体要冲动的时候,他突然醒来。
他爬起来抽了一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有些怜惜自己,都到了这岁数,连性欲的解决都成了问题,有谁听说半百的人还做这种梦,这不是笑话吗?
本来他想自己解决掉,握着自己的身体,发现它又变得软绵绵的了。他的器官已经非常脆弱,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他感受到的只是嘲讽,是自己对自己的嘲弄。
他知道,他的一生非常失败,他现在做的一切,是使这失败更惨。他有些后悔,但这后悔不是因为重新泛起了对乐红的爱,而是因为怜惜自己。
乐红搬进的这套房子,是中文系妙老师家。妙老师前年离了婚,离婚后考上了南京大学的研究生,现在常年在南京。她是偶尔回校才听说了乐红的事。她看见乐红那天,乐红头天晚上让林传真拿烟灰缸砸了,神情沮丧,眼前总浮现着孩子肩膀上的那块青紫。
她走进学校,本来是躲着所有老师的,偏偏看见了妙老师,因为妙老师偶尔回学校一次,只好站住跟她说话。别的老师知道乐红家出现了危机,故意装作不知道,妙老师没有心眼儿,一见面就说:乐红,你这是怎么了,憔悴成这样。
她这一问,乐红眼泪就下来了。
妙老师说:怎么了?来,到我那儿坐会儿。
乐红对自己家的事,一向不愿跟别人说,即使别人问,她也只说光彩的,不说丢脸的,现在因为伤透了心,也不管这些了,就把林传真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妙老师也是离了婚的人,对男人的了解比她还要深刻。她说:你才看透啊,实话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为什么离婚,就因为看透了他们的嘴脸。他们是最自私,最下流,最卑鄙的一群东西。如果不在一起过日子,他们给人的印象是绅士,一进了家门,他们的嘴脸就暴露出来了。
乐红问她当年是怎么离的婚。
妙老师说:跟你一两句也说不完,今天晚上你带孩子住到我这儿来,咱们好好聊聊。
乐红本来是到学校找房的,妙老师这么一说,正好对了她的心思。她说,就怕影响你。
妙老师说:我后天就走了。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我还想找人给我看着家呢,要不水龙头跑了水,都没人管。你这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乐红听她这样说,晚上就把孩子接了来,妙老师对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三个人一块儿吃了饭,等孩子睡了,她们聊起来。
妙老师说她前夫是市委组织部的,俩人中学是同学,后来妙老师因为找不上对象,到婚介所登了记,没想到婚介所给她介绍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位同学。男方也认出了她。老同学见了面,自然要比以前不认识的好沟通,当时那男的对她很殷勤。妙老师在学校时对这男生印象一般,想不到人家现在也出息了。她觉得,俩人在这种情况下又见了面,怎么也是天意。
结了婚,才明白男人怎么回事,看着挺阳刚的,其实心眼儿特别小,对官位看得特别重,一天算计哪个人提拔了,哪个人跟领导挂上了关系。妙老师听不惯他天天念叨这些,他说:我干的就是这工作,不念叨这些念叨什么?在机关里,怎么检验有没有出息?就看谁提拔得快。
妙老师那时在外面开会,认识了南开大学一个副教授,跟副教授一比,总觉得丈夫没有趣味。那时副教授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俩人聊着聊着,就聊出了感情。有一次妙老师到北京开会,副教授知道后连夜赶过去,在宾馆里做了一次夫妻。
妙老师说:跟了他,我才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跟我家里那个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怪不得潘金莲喜欢西门庆,原来男人跟男人也不同。我就想,我这些年做女人,做得多么可怜,可悲。我下决心离婚,当时他不同意,我就坚持离。最后我们两个终于离了婚。
妙老师原以为一离婚,就能跟副教授结婚。没想到副教授反而躲着她。她一气之下找到学校,副教授说他离不了婚。如果他坚持离,他老婆就要抱着孩子一块儿跳楼。他说:她真是那种人,做事从来不计后果。
妙老师觉得,逼死人命也不应该,跟副教授拥吻了一场,流着泪分了手。后来遇到了他们学校一个老师,才知道那个副教授已经离婚了七八年,现在同时跟四个女人靠着,还不包括妙老师。妙老师没有想到,她心目中的出色男人竟是这种东西。
从那以后,妙老师觉得看透了男人,她跟不少男人有来往,但是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跟谁都不动真情。
她对乐红说:他们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了个阳物吗?这种东西哪儿找不到。
她的话大大震撼了乐红。乐红因为跟了林传真,在学校一直被人视为先锋、另类,想不到社会发展得这么快,她的观念、行为,已经大大落后了。妙老师早就看透了的事,她还在苦恼、犹豫。
现在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离开林传真,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比什么不好?她觉得妙老师说得对,男人不过是一个工具,不要想他们是你的主心骨啊,精神寄托啊,他就是一个阳物,你这么一想,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八
妙老师走了,把房子留给了她,也把一种崭新的活法留给了她。
乐红觉得自己成了新人,她天天除了上课,就在校办公室写材料,接电话。因为有时顾不上去学校接送孩子,索性给孩子办了一张月票,让她坐公交车。这么试了一个星期,孩子说很好,她就放了心。
她想,这样长大的孩子才懂事。自从她们搬出来后,孩子学习比以前勤奋了,待人也比以前懂事了。她看着有些心酸,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该这么懂事。
有一天,她看见孩子对着作业本发愣,就走过去。没想到孩子把脸扭到了一边,她怔了一下,说:我看你是不是有不会做的题,你躲我干什么?孩子不言声。她意识到孩子在流泪,扭脸是不愿让她看到。
正是孩子这个动作,刺激了她。
孩子睡着后,她仔细端详着孩子的脸,孩子瘦了,睡觉微微皱着眉头,好像睡着了也压着很大的心事。
她想,自己害了孩子。这些日子,孩子承受着多大压力啊。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装在心里,竟然跟妈妈都不说。
正是孩子的抑郁,使她再也得意不起来。
周末,她回家拿了几件衣服。本来想跟林传真谈离婚的事,因为孩子昨天哭过,就什么都没说。她已经下决心离婚,事到临头又犹豫了。林传真看见她回来绷着脸,屋里到处是林传真的味道,她不愿在家里多待,拿上衣服跑了出来。
出了家门,才想起这原本是自己的家,别人的家,怎么反而比自己家待着舒服,想到这些,她就恨林传真。
现在,她跟林传真分居的事已经尽人皆知,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没人劝她。也许,大家原本就觉得她的婚姻是个错误吧。
她想,幸亏自己明白过来,不然拖到六七十岁,结果不是更惨?看来,不管她怎么犹豫,离还是天意。她觉得不该犹豫。
后来她给林传真打电话,林传真不接。有一次打到林传真办公室,别人接了递给林传真。她问林传真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林传真说没时间。她只好又回家里找他。林传真说:离婚可以,现在不行。
她问:为什么不行。
林传真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不想谈这个问题。
她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林传真说:等我身体好了再谈,这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
她知道林传真想拖,她也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学校里有的老师,打了好几年离婚官司,现在还没有离成。林传真是想把她拖老了,才肯罢休。
她不怕。反正这么分居,也跟离婚一样。急着离婚的人,是急着结婚,她没有人催着结婚,着什么急?
分居生活她很适应。家里少了一口人,她觉得少了很多事,每天只要做两个人的饭,剩下时间她都在工作,在妙老师简陋的写字台上,她给学校勤勤恳恳写着请示、报告、总结,她还写了两篇关于钱钟书的论文,投寄给一家刊物后,编辑说她角度选的不错,建议她沿着这个思路搞下去,将来出一本书。
她听从编辑的建议,把原来零散的研究,变成系统的研究,如果顺利,明年下半年就可以把书写出来。以前她看林传真在外面一篇篇地发表论文,觉得神秘得不得了,现在她明白,只要天长日久地沉浸在书本中,那些成果是自然产生的。
在写作间隙,她的身体也在苏醒。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性生活了,常常觉得大腿肌肉紧张,小腹涌上一阵阵暖流。她不知不觉对学校那些小男生产生了好感,其中一个叫刘杰的男生,是中文系大三的高才生,她很喜欢这个男孩儿。这个男生每次找她,都能唤醒她身体里沉睡的愉悦感。
有时她就想,自己当初生个男孩儿多好啊。毛头小伙子,看着都让人喜欢。有一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刘杰在公园里玩儿。她让刘杰叫她妈妈,拉着他的手,在公园里来回奔跑,捉迷藏。
学校一个男教师看见了他们,她跟人家解释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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