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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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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杨秀玉正在病房忙,听说有派出所来电话找她,吃了一惊。派出所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一个叫黄××的病人?她说有的。派出所说,她丈夫在我们这里,需要家属来领。最后,是护士长到派出所把人给领了回来。按说这样的交情,这丈夫不应该做对不起医院的事情了吧?哪里想到,他对杨秀玉说他回家取钱,让医院先给他老婆治着,杨秀玉答应了。后来,他们给病人治好了,结果不但没有拿来费用,而且病人还来了一出“金蝉脱壳”。当时正值过年,整个绒癌组的奖金都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牵连,院领导见了杨秀玉,对杨秀玉说:“你们的医疗水平是这个,”边说边竖起大拇指,接着这个大拇指一个掉转冲下,说,“可你们的经济头脑是这个。” 
  事过境迁,多年以后,这位当年“金蝉脱壳”的患者重返故地,一见杨秀玉就对杨秀玉说,要把当年欠的住院费治疗费药费都还上,杨秀玉差点被她气乐了,说:“你还,你怎么还?你以为医院是我们家开的哪?” 
  当然,杨秀玉没有告诉这位如今富贵的患者,她当年的不辞而别给自己带来的麻烦,而这位如今富贵了的患者,也根本不知道,救她一命的大夫,到目前为止,每天还是要乘公共汽车上下班。 
  杨秀玉每周二早上八点钟查房,她必须六点一刻出家门,这是经过她“反复试验”最终找到的最佳出发时间。稍微晚一点,比如六点二十分,就有可能迟到,如果六点半,则绝对迟到。一些人对杨秀玉说,以您现在的名望,不必这样辛苦,到外面那些私立医院去,出一次门诊1500元,轻轻松松,一个月不要多,去四次,你还用得着挤公共汽车?还不是想打什么车就打什么车?您一个享受政府津贴的医学专家,上班要换两趟公共汽车,单程时间要花一个半小时,一去一回至少三个小时。图什么呢? 
  这些人根本不了解杨秀玉的脾气。她似乎就爱干那些多费力少挣钱的活,比如,去支援西部,她去了,70岁的老太太,一马当先。到了当地,人家把他们这批国宝级的专家当做上宾,请他们吃饭,招待他们游览地方名胜,但他们这批“老古董”却对人家说:“我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们就让我们多看好几个病人,对我们来说,我们没有自来,我们要是图别的,也就没必要到这里来,来就是为了被你们利用,你们把我们利用好了,我们的成就感也就被满足了。” 
  他们说得确实是大实话,任何一个医生都明白,到西部医院去“送医送药”,是一件性价比极不合适的事情,尤其对于杨秀玉这样的大夫,她在协和出专家门诊,一个号就300块钱,但是跑到西部去,那就纯粹是奉献。这个账谁都算得过来,但对于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来说,他们的思维习惯不是那样的。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知识和才华奉献给最需要的人——他们认为那才是应该做的才是最有意义的,或者换句话说,假如他们不去、拒绝,他们内心深处会感到不安,似乎没有尽到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 
  去年上半年,一位曾经就读于协和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写了一本畅销书《医事》,这本书不止在医学界,乃至在整个社会都引起了强烈反响。 
  在那本书中,年轻的医学博士写了这样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在实习的时候,去妇产科门诊跟着一位女教授见习。这位教授快人快语,大嗓门,急脾气,说话常得罪人。我们进诊室的时候,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化验单,他爱人患了绒癌,刚拿到治疗后的复查结果。教授看了看化验单,立即说必须继续化疗。中年男人面色惨淡,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说:“家里瓦房都卖了,我们已经没钱治病了,就剩这一张回程火车票。”女教授听了,快步走到诊室的衣架旁,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说:“救人要紧,这是我刚发的工资,你先去取药。”末了,用她那火急火燎的大嗓门对中年男子说:“记住一定要治,千万不能耽搁!”不明就里的人听着会以为她在训斥病人。 
  第二个故事是她一位朋友的经历。那位朋友因为无法忍受化疗的痛苦而擅自决定出院,但却被她的主治大夫断然喝住。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失去理智,她的这位朋友对那位主治大夫说:“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我不想治了,怎么就不行?”那位主治大夫站在她这位朋友的病床前,整整讲了一上午,最后那位主治大夫对她说:“我干这行已经三十年了,这中间有很多成功的经验,也有很多失败的教训,我希望在你的身上看到成功而不是失败。你不要说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你根本不知道生命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但我是一个医生,我知道,失败就是死亡,就是失去所有治疗机会,你现在还有活的希望,为什么要放弃呢?” 
  这两个故事中的主人公:第一个故事中的女教授和后一个故事中的主治大夫都是杨秀玉——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也许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大夫。但熟悉杨秀玉的人,都知道杨秀玉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永远是这样,她似乎很少为自己的事着急,凡是让她着急的事,都是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却和病人治疗有关的事。 
  杨秀玉是那种必须接触以后,你才会感受到她的正直以及崇高的人。很多病人在刚开始的时候,都会认为她厉害,态度不好,其实她那不是态度不好,而是替病人着急,比如病人不肯做化疗,她就会火冒三丈,对病人说:“态度好,假如态度好能治好病,我态度能比谁都好。” 
  性格即命运,也许她自己也知道,像她这样做医生不但很辛苦,而且有的时候还吃力不讨好。杨秀玉感触最深的是,有一次她看特需门诊,一个外地患者由于婚后多年不孕,四处求医,被以赢利为目的的私立医院赚了二十多万。那些医院对她态度倒是很好,给她左查右查,一会儿说她这,一会儿说她那,后来这名患者慕协和盛名,找到杨秀玉。杨秀玉一看,对她说,你没有什么毛病,就是内分泌失调。建议她先看看内分泌。哪里想到患者不干了,破口大骂,好像挂了一个三百元的专家号,就非得现场解决问题,非得看出点毛病来。当时杨秀玉很委屈,但后来一想,既然当年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她也只有像她的前辈一样,唯有这样,才能无愧于心。 
  杨秀玉这一生最佩服的人,是她的导师宋鸿钊教授。“文革”期间,宋教授被当做反动权威拉去批斗,站在高凳子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但是批斗会一结束,马上戴着口罩到病房。有一次,杨秀玉忍不住问宋教授,他们都批斗你什么?宋教授笑笑,说:“我也没听清楚,我光顾着保持平衡来着。”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宋教授还是保持了一个学者的风范和尊严。 
  “我光顾着保持平衡来着”给杨秀玉很深印象,她觉得作为一位学者,就应该像宋教授这样,无论别的^说你什么,无论周围的环境什么样,你都要对自己有一个标准有一个交代要做到问心无愧。 
  也许杨秀玉自己也深知做一名好医生是多么困难,所以她从来不鼓励自己的亲人去学医,她女儿考大学的那年,杨秀玉正好在英国进修,等她回来的时候,女儿委屈地告诉她,她原本是想学服装设计的,可父亲一定要她学医,说是女
儿要向母亲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夫。 
  杨秀玉说,如果她当时在国内,是断然不会让女儿去学医的,不是说学服装设计有多好,而是学服装设计,最多就是一个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但绝对不会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而做一名医生,却是与人的生命在打交道。与生命打交道的人,就必须要懂得奉献,不仅要懂得奉献,而且还需要掌握高超的本领,否则你光奉献,可是医术不行,不是照样害人性命?没有医术却心眼好的医生,最多只能说是个“好人”,而好医生则是“人好”+“医术高明”,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1965年,绒癌组有一位曹姓病人,呼吸没了,只有心跳,那个时候没有呼吸机,医生就用麻醉机代替呼吸机,而这个代替的关键要诀就是医生的手要“长”在麻醉机的皮球上,一分钟捏16下,所有的人轮流捏,一直捏了72个小时,终于病人有了自主呼吸。后来这个病人康复以后,到甘肃当了赤脚医生,成了当地的劳模,她觉得这条命是医生给捏回来的——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什么叫好医生?好医生在1965年的标准,就是为了挽救一个普通患者的生命,连续72小时捏皮球。 
  1985年,协和医院的第一例绒癌脑转移开颅手术。杨秀玉记得那天她已经上了班车,班车马上就要开了,这个时候急诊护士跑来,告诉她来了一个重病人,在当地已经确诊是绒癌。杨秀玉立刻下了班车,直接跑到急诊室,这是当年协和的规矩,凡是急诊病人,是哪个专业组的就通知哪个专业组。当时,病人已经因脑转移、脑水肿而处于昏迷状态。杨秀玉当即告诉病人家属,必须要开颅减压才有望争取时间获得治疗时机。病人的母亲问杨秀玉:如果是你的女儿呢?杨秀玉说,是我的女儿我也会这么做,否则发生脑疝就无法挽回了。  “那么开颅一定有救吗?”  一般医生不愿意回答家属的这些问题,因为回答就意味着承担责任。毕竟在此之前,没有先例。杨秀玉对家属说,绒癌的晚期治愈率有50%,如果不死于脑疝,应该有希望。当天晚上,外科就做了手术,那一夜杨秀玉和做手术的外科教授一起留在医院。人家做手术,她等着手术结果。杨秀玉的这个毛病,家里人早都习惯。 
  这位患者后来不仅痊愈,而且还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作为第一例脑转移开颅手术且彻底康复的患者,她为自己感到幸运,因为她遇到了好医生。只要有人问到她,什么叫好医生,她就会说,一位好医生,仅有水平是不够的,还得肯承担一定风险。她的想法如果换成杨秀玉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那就是作为一个医生,一点风险都不肯担待,那只能是一个平常的医生。优秀的医生除了水平高除了好心眼还得要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如果是有八分把握两分风险的事,你都不肯做,那你肯定成不了一位好医生,不过,同样道理,病人和病人家属也必须承担需要他们承担的风险,否则的话,大家都做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情,医学就没有进步了。 
  杨秀玉直言不讳地表示,做医生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患者对自己的认同。看到自己亲手治好的病人能够重新生活,是她最大的快乐。有一次,她收到一张婴儿的照片,上面写着婴儿的名字:“念杨。”那是一个患者为了表示对杨大夫的感谢,特意给孩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还有一次,一个农村妇女跑到医院来找杨秀玉,对她说:“杨大夫,现在我发达了。我要感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那是80年代,她所说的“发达”是她种的土豆丰收了,她送给了杨秀玉一大袋土豆粉。那一段时间,妇产科绒癌组的护士鞋是最白的,因为杨秀玉根本不知道土豆粉是做什么的,护士长说用来擦鞋吧,擦鞋最好使了。 
  在同事的眼里,杨秀玉是一个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人,活了一辈子,单纯得像透明的玻璃鱼缸。她家就是请一个保姆,也会请出一个故事来。那个保姆实际上并不是要来做保姆的,她一直想找杨秀玉看病,但一直挂不上号,后来偶然得知杨秀玉需要一个保姆,就这么来了。干到第三天,保姆对杨秀玉说了实话,说自己结婚数年一直没有孩子,看了好多医院花了好多钱,后来听人家说,杨秀玉是妇科专家,所以特意慕名而来。  这件事,但凡旁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杨秀玉被算计了,哪里有这样的保姆?但是杨秀玉却为了那个小姑娘在协和医院跑上跑下,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而且还得倒贴医药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件原本跟她完全不沾边的事,一旦成为医患关系,她立刻转变角色——小保姆转变成患者,而她成了医生。在她的价值观里,医生是不能和病人计较的。 
   
  一位好医生的遗憾 
   
  也许从某个角度看,杨秀玉投身于医学,对于她个人来说,似乎是得不偿失的。她的整个青春时代,几乎谈不上个人生活,直到今天,她的生活知识与她的医学造诣相比成绝对反比,医学造诣有多高,生活知识就有多低,几乎就是一个不会生活的人,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老人,长年住协和医院的集体宿舍,到1985年才从集体户口转回去,从来没有周六周日,最多休息半天时间。尤其是临床观察,要用新药制定新的化疗方案时,更是白天黑夜都在病人跟前。 
  关于杨秀玉,同事之间有个笑话,大概是80年代中期的时候,有一天她在家待着,听到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是一个农村模样的人问她要不要换鸡蛋。那个时候,国家还发行粮票,城里人粮票有富余的,常常拿粮票换鸡蛋,但是杨秀玉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回事儿,转过头去问丈夫,偏偏丈夫也是一“技术型人才”,一把将门关上,对杨秀玉说:这是犯法。 
  第二天到了医院,杨秀玉跟其他同事说起这件事情,所有同事笑得前仰后合,有年轻人开玩笑说:你们两口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也许在今天的年轻人看来,他们那就不叫过日子,但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是最正常的。杨秀玉的爱人在空军工作,说起来他们的认识还是充满传奇色彩的。 
  当杨秀玉还在福建做统计员的时候,她未来的爱人已经是一位有成就的空军工程师了。1955年,福建成立支前委员会,杨秀玉未来的爱人——空军工程师“空降”到当地协助机场建设,就这样,认识了同在支前委员会的杨秀玉。第一次约会是以“组织谈心”的方式进行的。当时流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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