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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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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仰起头。“莫德,瞧瞧这天空。看这天空蓝得叫人抓狂。太蓝了”——他抬起手——“跟我的手套不搭调儿。那就是你的大自然。全无时尚的味道。伦敦的天空,至少,还算得中规中矩,就象裁缝铺子的墙,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土褐色。”
  他又笑了,将我拉得更紧了。“不过当然,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试图想象自己身处裁缝铺子,我回忆起《挥舞鞭子的货郎》中的情景。
  我回过头去,象他一样飞快地瞥了一眼苏。她观察着我们,同时为了我给她的那件裙子鼓出来的裙摆而皱着眉头。
  我再次试图挣脱开他,结果他拽我拽得更紧。我说道,“既然你清楚,我不喜欢被箍死,所以我不得不以为,你以折磨我为乐事。”
  他盯住我的眼睛。“我跟所有男人一样,”他说道,“心思全被我得不到的东西占满了。咱俩合伙的事儿赶紧办了吧。那之后,我想你会发现,我的热情会迅速冷下来。”
  于是我没说话。我们继续走着,很快他放开了我,空出手来点了根香烟。我又望望苏,我们已到了坡上,清风渐起,几绺褐发从她帽中散落下来,轻拂着她的面颊。她提溜着我们的包裹和篮子,无暇顾及腮边的头发。斗篷在身后被风撑起,犹如风帆。
  “她一切正常吗?”理查德吸着烟,问道。
  我头转过来,直视前方。“非常正常。”
  “不过,她心眼比阿格尼丝多。可怜的阿格尼丝!她怎么样了?我很关心啊,”他又执起我的胳膊,笑起来。我没答话,他笑声渐落。“行了,莫德,”他冷酷地说道,“别象个老处女似的。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
  他端详着我的侧面。 “那你为什么要我们空等?一切就位,万事具备。我已经在伦敦为我们物色了一座宅子。莫德,伦敦的房子可不是那么便宜弄来的。”我继续走着,一言不发,感受着他的目光。他又拽紧我。“我估计,”他说道,“你还没变心?是不是?”
  “没有。”
  “真的?”
  “千真万确。”
  “可你还在拖延时间。为什么?”我没回答。“莫德,我再问你一遍。从我上回走了之后,好象发生了一些事。是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我说道。
  “没有?”
  “没有,除了我们计划好的。”
  “那你现在清楚必须做些什么吧?”
  “当然。”
  “你会照办吗?举止要表现得象一个恋人。微笑,脸红,越来越傻气。”
  “我没有照办吗?”
  “你是照办了——然后你又耍个花枪,要么一脸苦相,要么畏手畏脚,把这些都搞砸了。现在瞧瞧你自己吧。靠到我胳膊上,真可恨。难道我手放在你身上,这种感觉会要你寻死吗?——我很抱歉。”他此番言语令我愈发拘谨。
  “我很抱歉,莫德。”
  “放开我的胳膊。”我说道。

我们肩并肩,于沉默中走得更远。苏脚步吃力地跟在后边——我听见她的喘息,好似叹息。理查德扔掉烟头,揪了一根草杆,抽打着自己的靴子。
  “这红土地是多么地肮脏!”他说道,“不过,对小查理来说,可真是桩享受……”他自顾自地地笑了。然后他脚绊到一块石头,人险些摔倒。这令他口吐咒骂。他站稳当,仔细端详着我。“我看到你脚步更轻快了。你喜欢见我摔个跟斗,嗯?你心里清楚,在伦敦,你可以这样散步。在公园里和花丛中。你明白吗?你也可以不用走路,——你可以租到马车或者轿子,让别人驾着马车,抬着轿子,带着你——”
  “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真的吗?你真的知道?”他将草杆放入口中,变得若有所思。“我感到奇怪。我觉得你心里有所恐惧。因何事而恐惧呢?为了孤单?是吗?等你成了有钱人,你就再也不会害怕孤单了,莫德。”
  “你觉得我是害怕孤单?”我说道。我们快走到我舅舅花园的围墙边了。那围墙是灰色的,很高,墙体干燥到要掉渣儿。“你以为我害怕那个?我无所畏惧,无所畏惧。”
  他将草杆丢到一旁,拽起我的胳膊。“那又是为了什么,”他说道,“你要让我们不进不退,就他妈的停在这儿?”
  我没作答。先前我们放慢了步伐。此时我们听到苏的声音,她还是气喘吁吁跟在后边,脚步更急促了。
  待他再次开口,他语气变了。
  “刚才,你提到了折磨。事实是,我想你是喜欢在拖延时间中,折磨你自己。”
  我耸耸肩,仿佛毫不在乎;尽管我并非真的无动于衷。“我舅舅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说道。“在我变得象他那样之前。现在,很难说等待于我而言是一种折磨。我习以为常。”
  “可我不习惯。”他回答。“我也不想给你或者给其他任何人当什么艺术指导。从前的岁月里,我因为等待已失去太多东西。现在我学乖了,我知道耍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你学到的是耐心,我学到的就是这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莫德?”
  我将头转过去,垂下眼帘。“我才不想明白你的意思。”我疲惫不堪地说道。“我希望你什么都没说过。”
  “我会一直说下去,直到你听进去。”
  “听进去什么?”
  他嘴凑到我脸颊旁。他的胡须,他的嘴唇,他的呼吸,都带着股烟火气,好象恶魔一般。他说道,“牢记我们的约定,牢记我们是如何达成共识的。牢记我第一次来布莱尔,我接近你,我不成体统,我一文不名,我没什么可舍弃的——不象你,李小姐,深更半夜里,在自己的闺房里,单独留我……”他退回去。“我估计,即便在布莱尔,你的名声也非同小可;我恐怕大家闺秀们都是这样的。——而你接纳我的时候,心里自然清楚这些事。”
  他言语中暗含机锋,那是此前我没听到过的。我们路线已变:当我望着他的面孔,他逆着光,表情令人难以琢磨。
  我斟酌着字眼说道,“你称我为大家闺秀,可我难当此任。”
  “我想你舅舅肯定觉得你是。他会乐意见你误入歧途吗?”
  “他已亲手将我引入歧途!”
  “那好,他会乐于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取代了他的位置吗?——当然了,我只是在说,假使这种情况发生,他将做何感想。”
  我走到一旁。“你完全误解了他。他把我当成一架机器,用来读写文章。”
  “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如果这架机器反抗起来,他是不会答应的。不妨试想一下,他处置了这架机器,然后给自己另找一台?”
  此时我能感觉到额上青筋在突突跳动。我将手覆在眼上。“别无聊了,理查德。处置了它,如何处置?”
  “哎呀,把它送回原处……”
  我额上的跳动似乎踌躇了一下,然后又加速跳动起来。我放下手,可这时他再次身处逆光之中,我无法看分明他的面孔。我声音非常轻地说道,“我进了疯人院,对你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你这么拖延,如今对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你当心,我不会对这个计划心生厌倦。到那时候,我是不会对你发善心的。”
  “这叫发善心?”我说道。
  最后我们走到树阴里,我看清他的表情:他一脸正气,神情愉快又惊讶。
  他说道:“莫德,这是一件极端邪恶的事。以前在什么时候我对此事有过别的说法?”
  我们停步,紧紧依偎如同情侣。他的语调再次变轻缓,但他的眼神凌厉依旧——异常凌厉。我第一次感觉到,对他心生畏惧是何滋味。

他转身招呼苏。“不远了,苏!我想我们快到了。”又对我耳语:“等下我需要跟她单独待几分钟。”
  “去给她打气,”我说道,“就象你对我那样。”
  “气已经打好了,”他颇有点沾沾自喜地说道;“而她,至少,更起劲了——怎么?”我要么是身子一震,要么是脸色变了。“你不是怀疑她起了疑心吧?莫德?你不会是觉得她在动摇,或者在耍我们吧?你是为这事儿犹豫吗?”我摇摇头。“好,”他继续说道,“那就是天经地义了,我去了解一下,看看她以为我们在做什么。让她来找我,今天或者明天都成。想想法子,成吗?机灵点。”
  他将香烟熏黄的手指放在嘴边。片刻后,苏来了,立在我身旁。她因提了重物而面色通红。斗篷仍旧鼓着,头发仍旧轻拂着面颊,而我心中别无他念,只想将她揽过来,触摸到她,帮她整理仪容。我想我向她伸出了双手,我的手伸到半路;这时,我猛然意识到理查德的存在,以及他锐利而疑虑重重的目光。我双臂交叠置于身前,转过身去。
  次日清晨,我让她从壁炉中拣块煤捎给他,带个火儿去帮他点烟;我站在卧室窗前,额头抵着窗户,眼看他们秘谈。她脑袋一直背朝着我,不过待她离去,他就抬起眼朝我看过来,定定望着我的眼睛,正如从前他曾于黑暗中凝视我的眼。
  牢记我们的约定,他仿佛又在说。然后他丢掉香烟,脚重重踩上去;接着抖抖脚,甩掉沾在鞋上的红土。
  之后,我感觉到阴谋的重压逐步迫近,就好似我想象中的,人们感觉到机器疲劳形变,被套住的野兽,聚集形成中的热带风暴。
  我每天醒来就想:今天我就动手!今天我要卸掉螺丝钉,让机器空转,我要解救困兽,我要驱散压城的黑云!今天,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然而,我什么也没做。我望着苏,随即涌上心头的,是阴影,是黑暗,屡试不爽——一阵恐慌,我觉得,那是纯粹的恐惧——是地震,是崩塌——是坠落,好似落入疯病病魔冒着酸腐气的大嘴中——疯病,我母亲的疯病,也许它正开始在我体内的缓慢浮现!这想法令我倍感恐惧。我加大了药物的剂量,好支撑那么一到两天:药物帮我安神,却也改变了我。我舅舅注意到这变化。
  一天清晨,他说道,“你变得笨了,” 我拿错了一本书。“你以为我天天容你来我书房,是为了糟蹋我的书房?”
  “没有,舅舅。”
  “什么?你嘟囔什么?”
  “没有,先生。”
  他舔舔嘴唇,嘴巴努起来,目光紧紧盯着我。待他再次开口,他的语调
  “你多大年纪?”他说道。我颇吃惊,倒犹疑起来。他看在眼里。“小姐!别跟我矫情了!你多大年纪?十六岁?还是十七岁?——你可以一脸惊讶。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学究,对年月流逝毫无知觉?嗯?”
  “十七岁,舅舅。”
  “十七岁。如果我们信了书里的东西,那这真是个棘手的年纪。”
  “是的,先生。”
  “是的,莫德。就记住一点:你的无须信仰,仅须研究。也要记住这个:你对我来说远没那么重要,我随时能招斯黛尔太太来按住你,由我亲手鞭笞你。我也不是个老学究,你会牢记住这些?是不是?”
  “是,先生,”我说道。
  然而,于我而言,需要牢记的事物似乎太多了。我的面孔,我的肌肉,皆因致力摆出刻意的形容姿态而疼痛不已。
  我已经不能言之凿凿地说出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我的感觉——那些是真,那些是假。理查德的目光仍旧紧密地跟随着我,我故意不看他。他不计后果,阴阳怪气,连威带吓:我选择并不会意。
  也许我完全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也许,正如他和我舅舅二人坚信的,我以苦痛折磨为乐事。此时,坐下来跟他上课,坐在餐桌旁与他共进晚餐,晚间为他诵读我舅舅的藏书,诸如此类,确确实实令我苦恼不堪。

跟苏一起消磨时光,也开始令我苦恼不堪。
  我们的日常生活全乱了套。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跟他一样,也在等待:我感觉到她在观望,在揣摩,在怂恿我。更糟糕的是,她开始谈论他的好处——赤裸裸地告诉我,他有多么聪明,多么善良,多么有趣。
  “你这么以为?苏?”我问她,我眼睛望着她的面孔;她目光会不自在地闪动,视线移开,但她总会如是答道:“是的,小姐。噢,是的,小姐。任谁都会这么讲的,不是吗?”
  于是她将我收拾得大方得体——总是很得体,漂亮又得体——她将我头发放下来,梳理整齐,将我衣裙抻平顺了,将我裙子上的线头都拽干净。我想她如此经心地拾掇我,既是为了让我镇定,也是让她自己镇定。“瞧,”待她收拾停当,她会说如是说。“现在你好多了。”——她的意思是,现在她好多了。“现在你眉头是舒展的,以前你眉毛皱得多紧啊!可不能皱眉毛——”决不能皱眉毛,为了瑞富斯先生:我的血流再次汹涌澎湃;我抓住她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
  “噢!”
  我不知道是谁在叫喊,是她还是我:我头脑恍惚,心力交瘁。不过,我手指掐住她皮肤的一瞬间,我自己身上跳过某种开释的感觉。我浑身颤抖着,不可抑制地,几乎颤抖了一个钟头。
  “噢!上帝啊!”我别过脸,说道。“我好怕!怕我自己发神经!你觉不觉得我疯了?你觉不觉得我恶毒?苏?”
  “恶毒?”她答道,绞着双手。我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象你这样单纯的姑娘?
  她服侍我上床,又躺在我身边,胳膊贴着我的胳膊;可是她很快就睡着了,随即翻身到了另一边。我想到我身处的这所房子,我想到床那边的房间——它的边缘,它的表面。我觉得如果我不去摸摸那些事物,那我肯定睡不着。我起身,夜好冷,可我静悄悄地在诸般事物间游移——壁炉烟囱,梳妆台,地毯,衣柜。然后我来到苏身边。我想摸摸她,好肯定她确实在那儿。我不敢。可我又离不开她。我伸出双手,摸索着,手在她身体上方一寸的距离,就一寸——她的臀,她的胸脯,她蜷缩着的手,她铺在枕头上的头发,她的脸,正值她熟睡中。
  也许我连着三个晚上都是这样。接着,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理查德开始领我们去河边。他命苏坐在远离我的地方,靠在倒扣着的小船旁;而他,一如既往,不离我左右,我作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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