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灶神之妻 [美]谭恩美-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噢,我差点忘了。”我把从三福店里拿来的那包东西递给她,“这是洪先生叫我给你的。”
我母亲剪断绳子,打开包裹,里面一大叠纸钱,想来是烧给姨婆做天堂的买路钱的。
“想不到你还信这玩艺儿。”我说。
“什么相信,”我母亲说,“这是尊敬。”然后她的口气又缓和下来,“这里有一亿美元纸钱。唉!她真是位好太太。”
“从这边走吧。”我说着,当我们踏上通向宴会厅的楼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珍珠!菲力!你们来了。”是我表姐玛丽在喊我。打两年前她和她丈夫社搬到洛杉矶去以后,我就没见过她。我们等玛丽穿过宴会厅拥挤的人群。她直冲向我们,给我一个吻,然后摸摸我的脸,放声大笑,笑她给我带来的窘态。
“你看上去棒极了!”她告诉我,然后瞧瞧菲力,“真的,你俩都不错。气色挺好的。”
玛丽比我大半岁,今年该有四十一了。她化了浓妆,戴了假睫毛,头发卷成蓬松的一团。一条银狐长围巾老从她的肩上滑下来,她拉了三次,然后笑着说,“杜给我买了这老古董当圣诞礼物,讨厌死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既然我们已经进了饭店。但玛丽就喜欢这样,她是两家孩子中的老大,对她来说,显示自己高人一头,总是最重要的。
“珍妮芬,迈克尔!”她喊道,打了个响指,“过来,跟姨父姨妈问声好。”她把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拉到身边,紧抱了一下。“来吧,怎么说?”他们不情愿地看看我们,嘴里咕哝了几句,勉强点了点头。
珍妮芬已经长得很丰满,眼圈用眉笔描过,显得又小又凶,她的发顶梳成一条条上翘的小辫子,其余部分软软地垂到后背,整个模样就像触了电似的。迈克尔的脸开始出现棱角,下巴上全是粉刺。他们不再可爱了。我不知道将来苔莎和克利奥是否也会变成这个模样,我是否也会以这种目光打量她们。
“瞧他们的模样,”玛丽带着歉意说,“珍妮芬圣诞节刚刚得到她的第一双丝袜和高跟鞋,她骄傲得很,不再是妈妈的小姑娘了。”
“噢,妈妈!”珍妮芬叫起来,随即挣脱了她母亲的手,溜进了人群。迈克儿也跟着走了。
“瞧,迈克尔长得差不多和他父亲一样高了。”玛丽说着,骄傲地看着她儿子离开,“他参加了大学三年级的田径代表队,教练说他是最棒的。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继承了高身材和运动天赋──肯定不是从我这儿,每当我去慢跑,回来总是一拐一拐的。”玛丽说着,放声大笑。然后,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忽然收起笑容,在人群中搜寻起来:“噢,杜的父母在那儿,我最好过去打声招呼。”
菲力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尽管我们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我很恼火。“忘了吧。”他说。
“我会的,”我回了一句,“如果她能忘。她总是这样。”
菲力和我结婚时,是玛丽和杜给我们当的伴娘和伴郎,因为我俩本来就是他们介绍认识的。后来我怀了苔莎,他们成了我们最依赖的人。大约在七年前,当我抱怨成天感到浑身无力时,又是玛丽把我推进了健美班。后来,我感到右腿莫名其妙地衰弱,菲力建议我去找杜看看,当时他是一家运动医学中心的整形医生。
几个月后,杜告诉我毛病可能出在另外地方,我当即吓坏了,以为他说的是骨癌。他向我保证,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说他技术不够,一个人查不出来。于是他把我送到他大学时代的一个老酒友,旧金山医学中心最好的神经科医生那儿。经过差不多一年的检查──我自己说服自己,浑身乏力是抽烟引起的,而右腿衰弱是怀孩子时落下的坐骨神经痛──这位酒友告诉我,我患的是多发性硬化症。
玛丽听到这个消息歇斯底里地哭起来,随后又企图安慰我,但这似乎使事情变得更糟。有段时间,她经常带几个按照“刚刚找到的秘方”做的菜来看我,直到我叫她不要带为上。后来她又装出轻松的样子告诉我,杜的朋友向她保证,我的病情真的“相当轻”,说话的口气就像在谈论天气似的。她还说,我的病对我的寿命不会有什么影响,我到七十岁还能打高尔夫球,而且能打出标准杆数,只不过我得小心,以免体力和情绪过于紧张。
“所以呀,一切正常,”她兴致勃勃地说,“而且菲力会待你更好。此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会打高尔夫球。”我只说了一句。
“我会教你的。”她高兴地说。
当然,玛丽只是出于好意。我得承认,我们的友谊出现裂痕主要是我的错。我从没直截了当同她讲过,她那过分关心的姿态令人很不舒服。所以她当然不会知道,我不需要别人来安慰,我不想让人侍候。好意固然是补偿,但好意也提醒你,你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你的生活总是在改变,大家认为你得接受这一切,你得变得坚强些或勇敢些,更高兴些,更平静些。但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跟大多数人一样生活──为我的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操心,但不要为我是否能活着看到他们毕业而担心,为我体重减轻五磅而高兴,但不要为肌肉萎缩而担心。我要的是不可能的东西:我要的是忘记。
我最恼火的是杜和他的酒友跟玛丽谈论我的病情。既然他们可能告诉她那个,那么他们肯定也会告诉她这个:这种病的结果是无法预料的。我可能拖上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可能明天就突然恶化,走下坡路,每况愈下,结果我将在轮椅里度过余生,或者更糟。
我知道,玛丽明白这一点,因为我经常注意到,每当我们在路上碰到一个残疾人时,玛丽就会偷偷地看看我。有一次,她想把车停到一个已经转为供残疾人停车用的车位时,她神经质地笑起来。“噢!”她马上把车倒回来,“我们当然不需要这个。”
一开头,我和菲力都发誓,要尽可能一起过正常的生活。“尽可能正常”──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圣歌,只要我一不小心被地板上的玩具绊倒,我就会对苔莎大吼起来,事后又花十分钟时间向她道歉,接着又是一小时的辩论,正常人是否会绊倒在这些东西上面。有一次,为了忘记所有这一切,我们到海边去度假,但我满脑子想的还是病情。望着拍岸的海浪,我不禁大声问菲力,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像海草那样衰弱,像螃蟹那样僵硬。
同时,菲力也经常翻出他的旧教科书读起来,并且留意每一篇有关多发性硬化症的医学论文。然后他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医学训练尚不足以理解这种病因,这种病只是被描述为“病因未明的”、“变化很大的”、“不可预测的”和“无特殊疗法的”。他出席有关神经障碍的医学会议。有一次还带我去参加一个多发性硬化症互助会,但我们一看到轮椅就赶紧跑回来了。他给我做他所谓的“每周安全检查”,测定我的反应,检查我四肢的力量。我们甚至还搬到一个带游泳池的房子去住,这样我就每天都能够做肌肉训练。但我们谁也没提起这样一个事实,这屋子是平房,没几级扶梯,有一个宽阔的走廊,哪一天有必要的话,轮椅可以长驱直入。
我们用暗语说话,仿佛我们同属一个秘密教派,正在寻找一种治疗方式,或我们可以观察到的症状类型,或是寻求解脱持续不断的忧虑的办法。最后,我们学会了不谈未来,既不提最坏的可能,也不提渺茫的希望。我们也不沉湎于过去,不去追究造成眼前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病毒感染,还是遗传因素。我们只关心此时此刻,克服生活中小小的一个烦恼,都使我们有胜利之感──训练苔莎坐便盆啦、纠正付款单的错误啦、找出汽车换档时嘎嘎作响的原因啦,所有这一切成了我们的日常事务,成了变动不居的生活中唯一可以把握的东西。
所以我实在不能责备菲力装作一切都正常的样子。我所需要的超过了他所能办到的。眼下,我不能告诉他我真正感觉到的东西。我只知道,每天早上我总是从惊恐中醒来,恐怕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有几天,我老是为丢了一颗纽扣什么的小事而整天心神不定,老是觉得非把它找回来,我的生活才能恢复正常。有几天,仅仅是因为菲力漏买了购物清单上的一样小东西,我就会认为他是世上最不体贴的男人。还有几天,我按颜色分门别类整理我的内衣抽屉,好像这样就能排遣烦恼似的。那些天真是糟透了。
感觉比较好的几天,我会记得我是幸运的──这幸运是用新的标准来衡量的。在过去的七年中,我只有过一次大的“发作”,也就是说,我现在很容易失去平衡,尤其是在我心情烦躁或忙乱的时候。但是我还会走路,还会倒垃圾。有时,我还真的能忘记几小时,甚至差不多一整天。当然,最糟的是只要我一想起来──常常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我就会觉得我是生活在地狱的边缘,介于生死之间。
这种微妙的平衡总是威胁到我去看我母亲时的精神状态,因为它总是使人想起一件最糟的事情:我得了这种可怕的病,而我母亲一直蒙在鼓里。
我本来是想告诉她的,有好几次我已经计划这么做了。在我第一次检查出病情时,我说:“妈,你知道我跟你讲过我的腿有点小毛病,还好,感谢上帝,结果不是癌,而是──”
没等我说完,她就跟我讲,她的一个顾客前不久刚刚得癌症去世,他受了多久的罪,他家订了多少个花圈。
“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他的脸上长了那种痣,”她说,“我跟他讲,去看医生吧。他说,没问题,是老年斑──不要紧的。他死的时候,鼻子和脸全烂光了!”然后她严肃地警告我:“所以你得小心哪。”
克利奥出生的时候,我和她都平安无事,我又想跟我母亲讲起我的病情。可她马上打断了我,怀念起我的父亲来,说他没能见到他的外孙女。然后她又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说我父亲不该那样短命。
我父亲死于胃癌,当时我才十四岁。多年来,我母亲一直在寻找病因,好像一开头找到病因,她就能免除这场悲剧似的。
“他是一个多好的好人哪,”我母亲叹息道,“怎么会死呢?”
有时她把这归于上帝的意旨,只不过做了牵强附会的解释。她说,一定是我父亲做了牧师的缘故。“他倾听每一个人的怨言,”她说,“他把这些怨言全吞了下去,结果自。倒病了。唉!应该①给他换个工作。”
①原文用汉语拼音。──译注。
应该是我母亲的口头禅。应该也就意味着她本来应该改变命运的方向,应该阻止灾难的发生。对我来说,应该则意味着我母亲一辈子都生活在悔恨之中,永无安宁之日。
我母亲为我父亲的死因找得越多,她的悔恨也与日俱增。有一次,她把它归之于环境原因──为我们家厨房重装电线的电工当时已经得病。“他把病根装进我们家里了,”她宣称,“千真万确。我刚打听到那电工也是得癌症死的。当时应该换个人来装修。”
另外还有一种迷信,我后来把它看作她的九个厄运的说法。她说,她听人说过如果有八件坏事同时落到一个人头上,那么这个人命中注定非死不可。如果你事先没识破,来不及阻止这八件事发生,那么第九件事总是致命的。于是她总要琢磨究竟会是哪八件坏事,她应该怎样警觉,及时识破它们。
如今,听她各种各样的假设,宗教、医学和迷信与她的自己的信念全都搅在一起,简直要使我发疯了。她不相信其他人的逻辑──对她来说,逻辑不过是对于悲剧、错误和事故的一种狡猾的借口。对我母亲来说,没有什么偶然的事情。她简直就是弗洛伊德的中国翻版,或者更糟。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比方说,上次我到她那儿去,不小心碰落了我父亲的遗像,打碎了玻璃镜框。我母亲捡起碎片,嘀咕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开始以为她不过就这样说说罢了,但她接着就问我,“你知道吗?”
“那是碰巧的,”我说,“我的胳膊不小心碰了它一下。”但她的问题也使我的脑子很快转起来,我的笨手笨脚是否说明我的病情正在严重起来呢?对我的病情发表一大套理论,这病是什么引起的呀,她本应该干这干那来防止这病的发生呀。我不想让她来提醒我。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至今还没有告诉她这个事实似乎使病情加重了十倍。每当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我总是想到这一点。
玛丽知道这些情况,这就是我对她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把我的病情透露出去了,而是因为她告诉了她母亲,我的海伦舅妈。
“我不得不告诉她,”她不以为然地向我解释道,“她常跟我说,告诉珍珠,多去看看她母亲,才不过一个钟头的车程呀。告诉珍珠,应该邀请她母亲搬来和她住在一起,别让她母亲太孤单了。最后,我跟我妈说,我不能让你知道那些事情。于是她就问干吗不?”玛丽耸耸肩。“你知道我妈就是这么个人。我不能骗她。当然,我要她发誓不告诉你母亲,我说你自己会告诉她的。”
“我能开车,”我对玛丽说,“可这不是我没邀请我母亲和我住一起的原因。”然后我瞪了她一眼,“你干吗要这么说?”
“她不会说出去的。”玛丽说,“我要她保证过。”然后她又反唇相讥地加了一句,“再说嘛,你早就该告诉你母亲了。”
我和玛丽并没有真的吵起来,但打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是绝对冷淡下来了。她已经知道她可能对我干下了最蠢的蠢事。因为在这以前她曾经干过一次,那是在九年前,当时我很信任地告诉她我怀孕了。我的头胎流产了,我母亲老是唠叨个不停,问我咖啡喝多少啦,说流产是我跑步引起的啦,菲力应该让我多吃东西啦,等等。所以当我又怀孕时,我决定等到四个月左右的时候再告诉她。但在第三个月上,我犯了个错误,把秘密告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