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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神之妻 [美]谭恩美-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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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老了。我一下子意识到人家都是这么看我的,我比我想象的要老,已经七十五岁了。
  不管怎么说,在1946年,我还是年轻的,也是漂亮的。
  看这张,我在微笑,我在眨眼。这张照片拍得不是那么好,但它有特殊的意义。我从文福家逃出来一个月左右,你父亲拍了这张照片。那天,我们在公园里一面散步,一面争论。这是因为小俞的母亲想把我和淡若送出上海去。她在天津有熟人,这些好人会把我藏起来,直到我办好离婚手续。
  你父亲说,“别去,别去。”
  而我说,“怎么能不去呢?叫我们上哪去呀?”
  “你们俩和我住一起。”他说。
  这句话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和花生及其他妇女住在这屋子里不是很开心。你以为她们是共产党就不吵架了?没那回事。可我没告诉吉米。
  他要我跟他住一起,我说,“我们怎么能干那种事呢?”我让他和我争了两个钟头。如果有人提出把你肩头的担子接去,你必须弄清楚他是认真的,不是出于客气或同情。客气和同情是不能持久的。
  在我明白了你父亲确实是认真的以后,他拍了这张照片。
  呵,我不知道你父亲干吗把这张照片放进相册。我跟他说过好多次了,叫他拿走,这张照片照得不怎么样。干吗拍我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样子?可你父亲说这是他的得意之作。“雯妮和太阳一起醒了。”他老爱说这句话。每天早晨我一觉醒来,他已经起床了,看着我,说这句话。他还唱一首歌给我听。“你就是我的阳光。”每天早晨,要唱好多遍。
  也许我把这些告诉你不大合适。但我现在要跟你讲讲你父亲的一些事情。怎么说好呢?他是真心爱我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和他住在一起后,从一开头,他就从来没有强迫过我。他不要求什么,他很温和。他知道我对性有点怕。
  所以开头几个晚上,他亲吻我的额头,他抚摸我的头发,他跟我说话,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爱我,直到我感到像在梦中快乐地漂浮一般。一星期后,我跟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献给他,让他也感到幸福。当然,我没这么说,可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闭上眼睛,等着羞怯的情感产生。可他没有马上跳到我身上来。相反,他像平时那样,吻我的手,我的脸,我的前额。他不停地亲吻我的前额,不停地抚摸我的后背,直到我忘了所有的恐惧,直到我重新在梦中漂浮起来。突然,我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只不过跟以前不一样,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我睁开眼睛。我高兴地哭了,望着他的脸。他也望着我的脸,他也同样高兴地哭了。过后,他还是紧紧地把我抱住,恐怕我离开。
  所以这就是你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这张照片的原因。早上,我还在那儿,我就是他的阳光。
  这一页上的这张照片是我、淡若和你父亲住在一起三个月后拍的。这是屋子的前面,这是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是房东太太,她把楼上的两个房间租给了我们。你父亲叫她老太婆,就是“老太太”的意思。在中国,你要是管谁叫老太太,那你是非常客气非常尊敬了。在美国,人们总是说,“嗨,老太太!瞧你走到哪儿去了!”他们不是出于尊敬,我看得出,他们脸上很凶。
  瞧这张照片,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看我的眼睛,好像笑得停不下来。你父亲也是这样,整天笑容满面。我们天天过得很快活。每天他下班回来,总要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就像电影里似的。淡若就跑上前去,说,“我也要举,我也要举。”你父亲去举他,然后说,“咳!太重啰。你怎么会那么重呀?”他叫淡若做个深呼吸,给他充气,就像气球似的。然后你父亲就把他举起来,举得很高很高。
  这段时间,我也不担心文福了。花生已经告诉老阿婶和新阿婶,说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居了。她们当然会告诉叔叔,而叔叔又会告诉文福。当时文福把另外一个女人弄到家里和他住一起了,那女人已经快要生孩子了。所以我肯定文福会很快和我离婚的。连他父母亲也要他这么做。至于我父亲的钱财,留下已经不够挥霍了。文福响应政府的号召,把家里所有的金子和证券都拿去换新纸币了。新纸币好像每星期都要比上一个星期贬值一半。
  我们真运气啊。你父亲用的是美元。但即使没钱,我们也过得很开心。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开心。
  这张照片是同一天拍的。我加印了一张,放大了,寄给胡兰。她和家国还住在哈尔滨。我写信给她:“猜猜我们碰到谁了?猜猜我们和谁住一起?有个说英语,叫我雯妮的人。猜猜吧,下封信再告诉你,看你猜得对不对。”
  你瞧,这张照片里,淡若和房东太太家的狗玩得正欢呢。那狗不是很像一只羊吗?毛发蓬蓬松松的,耳朵小小的。长大后,它变坏了,连我的拖鞋都要咬。懊,我真生气!房东太太把她自己的拖鞋拿来和我换。可她是有脚气病的呀,所以我不想穿,哪怕出于客气也不想穿。
  当然,我觉得她还是蛮不错的。我记得有一天,屋子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跟我讲了她的身世。这时我才知道她嫁了个美籍华人。她丈夫抛弃了她,也抛弃了那只狗。他回美国去了,又娶了一个。他也懒得和这第一个妻子离婚,但还是给她寄钱。所以她也不在乎。
  “这是命。”她说,我觉得她已经麻木了,只好用这种非常背时的方式接受了这种生活。可她接着又告诉我,“你得当心点。不要落到我的地步。”所以你明白了吧。
  下面这张照片好像是在春天拍的。瞧后面的树上都开花了。我剪了个短发,很时髦。呵,我记得这张照片。我看上去很快活,只因你父亲说了句,“笑一笑。”
  实际上,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很担心。我已经用了两根金条,雇了一个好律师,是南京路上一个有名的律师,以聪明干练著称。
  他在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说我已经离婚,因为文福在昆明用枪顶住我的头,逼我写下“我丈夫要和我离婚”。广告登出的那天,有两个大汉来到律师的办公室,把里面的东西全都砸碎,把我的离婚书也撕了。律师很怕,也很生气。他问我,“你丈夫是不是黑帮里的人物?”打那以后,他就不敢再帮我了。
  我开始想,说不定我丈夫真的入了黑帮。杜阿姨也这么想,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要问她已经晚了。
  这张照片很有趣。瞧我系着围裙。我在我们的新居里,是在潮州路上一套两室的公寓里。你父亲和我已经登记为夫妻关系。上面是这样写的,“吉米·路易先生和夫人”。但我还是用了我自己的真名的印章,“江雯丽”,这是我的合法名字。
  你父亲在早上上班前给我拍了这张照片。后来我就带淡若上电影院去了。我们差不多每天去,因为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怕文福找到我们。
  实际上,在这张照片里,我根本没做什么饭,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你父亲很喜欢拍些自然的照片,不要一本正经的。“宝贝啊,”你父亲对我说──他总喜欢用美国式的亲热称呼叫我,“宝贝啊,笑一笑,但不要看镜头。”所以你瞧,这张照片很自然。
  这里又有一张我和淡若的合影,还有一张,还有一张。看看有多少?瞧他看上去多高兴啊?他的脸有些模糊,因为你父亲按快门的时候,他动了一下。你无法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保持安静,他手里拿一块石头正想往池塘里扔呢。
  这张照片我们是在一个庙里面的花园中拍的。这一张我们是在一个放满了卡通人物那样的小动物的公园里拍的。这一张我们是靠在湖边的一棵树上拍的,你看不见湖,但我记得湖就在那儿。
  我还记得我们拍完这些照片后,就把淡若送到北方──哈尔滨去了,让他和家国、胡兰和杜阿姨待一起。这是因为房东太太告诉我们,有两个男人来过,找我和淡若。我想和他一起走,吉米随后也去。
  但我决定再待几个星期,因为我又找了个律师,他收了我最后一根金条。他说我的离婚快要办成了,但办离婚手续时我得待在上海。于是我就待着。我告诉淡若我马上就来。当然,他相信我。我也相信这件事我做对了,我救了他。
  那天半夜里,趁淡若睡着,我们和房东太太把他抱到火车站。她答应把淡若带到北方,她在那儿有个堂兄弟。但刚上火车,淡若就醒了。他大叫起来,“我妈妈在哪儿?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不想去了!”他大哭起来,哭得好伤心啊。
  我冲上去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你妈为难。”可他还是哭个不停,他的小心脏都要碎了,我的心也要碎了。我责备他,“别哭了,别哭了。我一有空马上就过来,和你在一起。”
  当然,我是好好跟他说的,但我还是很后悔。我抱抱他,我该表扬他哭着不愿离开我,我本不该让他走。
  可是瞧,这张照片,还有这张,还有这张,他都很快活。你可以看出来,哪怕照片有点模糊。大多数时间,我是让他快活的。
  这里有一张我和杜阿姨的合影,是她到上海来看我后的几星期照的。我一看到这张照片,心里就很难过。因为我记得她到的那天,她在走廊上耐心地等了好久,直到我们回家。
  我见一位老太太慢慢站起来了。“小人……”她说。我真是又惊又喜啊。是杜阿姨──从哈尔滨来的!我冲上去迎接她,怪她也不事先写封信,好让我们去车站接。然后我看看她的脸,她的嘴巴闭得紧紧的,眼里噙着泪水。你一看到这张脸,你就明白了,你就明白了。
  我想把她推开,口里喊着,“回去!回去!”吉米伸出手拦住我,不让我赶她走。当她告诉我为什么要来时,我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开这种玩笑?怎么能对一个母亲说她的儿子死了?他没死。我救了他!我把他送到哈尔滨去了!”
  但她没怪我。她跑那么远的路,知道我会恨她。她告诉我日本人养了成千上万只带病毒的老鼠。战后,他们没有杀死那些老鼠,他们让它们跑了。过了一年多,大祸临头了──成千上万的人得病了,没机会逃脱,然后就死于老鼠和跳蚤身上带来的急性传染病。可怜的小淡若,才一天工夫就死了。
  咳,更糟的还在后头,家国也死了。
  我想跑到哈尔滨再去抱一下我可怜的儿子,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搞错。毕竟,他从来不哭。他不大容易醒来。他们不知道淡若是这样的,他是那么相信我。
  但杜阿姨说,他们想也不想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就在淡若和家国死的那天把他们埋了。她说他们不得不把家里所有的东西,淡若的衣服,他的玩具,一切的一切全烧了,怕跳蚤还躲在里面,所以你瞧,连一件希望和回忆的东西都没留下来,他就永远地去了。
  直到第二天,我才向杜阿姨问起胡兰,“她在哪儿?为什么她不和你一起来?”
  杜阿姨说胡兰在哈尔滨,在照料坟墓。她每天去供食品,告诉家国和淡若,她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长得胖胖的。“她一定要这么做,”杜阿姨说,“她说,她过后到上海来这里和我会面。她没有理由再待在哈尔滨了。至少她现在神志清醒了。但他们刚死的那会儿──真可怕呀,她整整两天哭不出来,人就像疯了似的,老是不停地念叨,‘他们怎么会死呢?战争已经结束了呀。’整整两天,她不停地说这句话。然后她忙着收拾房间,用松节油擦墙壁和地板。干完这个后,她就坐下来给你写信,尽量用缓和的口气告诉你谈若死了。
  “可她脑子僵了,写了一句‘你的宝贝儿子’就不知道怎么写下去了,她就去问家国。可她找不到他,她就喊他。我见她站在房间里大声喊他,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家国!家国!’她拼命喊,‘不要现在就死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我怎么知道写“你的宝贝儿子”呀?’”
  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这张照片里我瘦得皮包骨头。瞧我穿的毛线衣都从肩上耷拉下来了。你看不出来,这件背心是深红色的,胸前和口袋上还用真的金线绣了花。你父亲要我穿上它拍照。这是我满二十九岁时他给我买的,所以是在1947年春天。以前我从来没收到过生日礼物。按理说我该高兴才是,但我还是为淡若而伤心,我还是在责备自己。所以你父亲也没要我笑。我没笑,这张照片是自然的。
  现在你看这儿没我的照片了。因为打那以后,有人见我进了理发店,我出来时,两个警察把我抓进了监狱。
  没人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他们把我带进了有着厚实的木门和高墙的女监。他们把我一带进里面,我就病了。那里面的味道可真难闻啊,就像你把鼻子伸进了厕所!一个女看守把我领进一条长长的黑洞洞的走廊,经过一排木制的长桌和长椅。通道的尽头全是牢房,一间接着一间,每间关五个女人,那些人走在大街上你连看都不敢看,每张脸上都写着一个悲惨的故事。他们就把我关进这种地方,和四个女的住在同一间臭烘烘的牢房里。
  我以为这些女人知道我是被错抓进来的。她们都用好奇而可怜的目光打量我,一点也没同情的表示。四双眼睛一下子全盯住我的旗袍,这种服装一般是太太穿的夏装。她们还盯住我刚刚从美容院里做好的亮晶晶的鬈发。住在这里面的大多数女人都穿着肮脏的长裤和上衣,她们的脸很粗,头发油腻腻的。
  过了一会,一个女人用粗嗓门说道,“嗨,小妹妹,坐下,坐下,待在这儿来做几天客啊?”大家全都笑起来了,但不是出于恶意。
  我想她们以为开个小玩笑能使我感到舒服些吧。然后另一个女人从她坐着的木凳子上跳起来,说,“坐这儿吧。”当她拉上裤子的时候,大家又笑起来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坐的不是什么凳子,而是房间角落里的一个马桶。这马桶用处不少,一点没什么遮拦,你无法冲洗厕所,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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