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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2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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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当然听出了话音,可她顾不得理会,执拗地抽咽着:天一明俺,俺不得活了……
  村长和女人不得不重又欠起身子,村长女人有点不耐烦了,说,至于吗,你婆婆守寡多年,脾气就个色了……你就由着她吧,别为丁点小事就鸡飞狗跳的。
  村长说,呔,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也来找我?半夜三更地来找我?
  菊花呜哇悲声大放——不是这,不是这呀,是,是二爷,是你家二爷他,他……
  村长的上半身呼地挺起,肋骨收了一下——二爷?哪个二爷?我的老爹?你是说我的老爹吗?他,他怎么啦?
  村长女人甚至哼了一声,俺家的老爷子好着哩,你的心操得倒是挺宽。
  不说不行了,说不出口的话也要说。菊花尽力将脸埋进怀里,被蛇咬住的青蛙般挣扎着说道:二爷他,就是你家二爷他,他今夜里摸进了俺屋里……
  村长稍稍一惊,真的?我老爹他真的……
  菊花说,这还有假?俺还有心说假吗?
  村长甚至忍不住有些笑,呔,老爹七十四了嘛,又不是小青年,他能把你怎么着?没的问题嘛。喝高了,八成是喝高了,喝高了的人做事就不要计较了。我的个老爷子哟,你喝高了就喝高了呗,半夜三更的咋不回自己屋里睡觉哩,咋就走错了门子哩?我这个老爹呀,酒量不大,就是好喝两口,许是遭了“鬼打墙”走迷糊了?没的问题,天一明就好。
  菊花哭得倍加凄凉:天一明俺没处放脸了……二爷可不就是喝高了……二爷他,他进了屋就,就把俺……
  村长的女人叫了—声:把你怎么着了?
  村长的屁股挺了一下。
  屋内静得让一只老鼠在顶棚上呼隆隆驶过。村长向顶棚瞪了一眼。
  二爷他,他把俺,把俺那个了……俺怎么着也,也挡不住……
  村长女人似乎看到了那个场面,她臃肿的身子一鼓一鼓,越发地扩张了。村上有几分姿色、男人看着顺眼的女人在村长女人眼里总是利匝眼的,她禁不住冲菊花啐了一口:柠牛不欠腚公牛能跳高吗?你男人不在家,是你自己守不住想那个吧,你要是不想那个,七十多岁的人能把你那个了?再者说,你要真不想那个,你咋不喊人?
  菊花只能越发哭得汹涌了,俺怕,怕呀……俺能喊吗?二爷不是村长的老爹吗?俺能喊吗?俺婆婆就在西屋,要是闹起来,俺,俺怕呀……二爷他,他就得了势,一下子把俺按在炕上,俺能舍上命拼打吗?要是伤了二爷……二爷不是村长的老爹吗?就这么着二爷自己倒大呼小叫的,弄出了大动静,硬是让俺婆婆听见了。俺婆婆本来夜里就少觉,偏偏人老耳朵尖,二爷把动静又弄得太大……
  屋内的人当然不易发觉,此时,院门外一棵枯树上,一只狩猎的猫头鹰警醒地蹲伏了很久。
  星月似乎一下子隐退了,陡然浓厚的夜色非但没能让猫头鹰犯“鬼打墙”的迷糊,倒愈显示出它火眼金睛的本事,双眼一下子放出剑寒的光——墙角旮旯处,两只小老鼠正乘夜色嘻嘻哈哈忘情偷欢,猫头鹰嘎地一叫俯冲而下,巨翅的搏击下,两只老鼠瞬时陷入了“鬼打墙”的灾难——比“鬼打墙”更严重的致命灾难,抽了筋样动也动不了了。猫头鹰嘎嘎地笑了,老鼠唧唧地叫了。
  村长女人似乎听到了屋外猫头鹰的动静,她的头乖张地挺了挺,又忽地将枕头狠狠扔向炕旮旯,身子掉了个个儿,脸埋进枕头里,顾头不顾腚,两只肥厚的脚在炕沿似熊掌舞摆着。她的样子显然是在鼓气了。
  后来村长对菊花说,你先回吧,你是个懂得事理的人呀。没的问题,这事就不要对别人张扬了,张扬出去对你也没什么好是不是?对谁也不好是不?你回吧,放心,没的问题,放心,一切都没的问题。
  “没的问题”是村长的口头禅,对问题他一般使用“没的问题”,问题到了他嘴上便“没的问题”。事实上,一些别人认为棘手的问题在他这里还真的“没的问题”。
  菊花终于揩了泪要离开,村长的“没的问题”还是难以让问题从她头脑里消散。走时又说,村长,二爷可是你亲亲的……
  村长摆一摆手,说,这个还用再说么?
  菊花说,那村长可得为俺……撑着,俺婆婆那里你可要……
  村长只好再说一句“没的问题”。
  听院门吱嘎送走了菊花,村长心中玩味着菊花的话,想像着老爹摸进菊花屋内的情景,忍不住摇头发笑:嘿,老爷子,老爷子呀,真成了老顽童了。呔,你咋硬是不老?你还真的能行?
  村长没在意,女人埋进枕头的口鼻突然暴发了哇的一声泣嗥,如汽笛猛丁拉响。村长被吓了一跳,一胳膊将女人拐出老远。操,你嗥的哪门丧?!老爹已经七十四了嘛。
  女人不仅没止住哭,草包样的身子且涌起了波浪,变成了抽泣。老爹不是七十四俺还不那个了……
  村长莫明其妙,只好再骂一声,操,你看你这熊人,老爹不就弄了这么点小破事吗?还不定成不成哩,用得着你大惊小怪的?没的问题嘛。
  女人的身子终于翻转过来,涕泪纵横面目全非了,村长厌恶得紧了脸面,只好将头扭向了一边。女人声泪俱下:亏得你还记得老爹七十四了——七十四的人还那个,你四十七的人倒不跟俺那个了……七十四的老爹还莳弄别人的地,你这四十七岁的儿倒把自家地给荒了……
  村长说,你这熊人,我不是成天忙吗?忙得我头昏脑涨,哪有个心思与你那个?
  女人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在别家的女人身上忙,你倒是有心思与别家的女人那个。说完这话,她的身子早已缩成了一团,防范攻击的刺猬一般,做好了迎接几巴掌的准备。一般这时候村长会照着女人包子样的嘴脸掴几巴掌,但今个儿他只想笑,不是想笑而是忍不住笑,巴掌只是习惯使然在空中摆了摆而已,后来又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女人突然省到巴掌没落下来这个意外,便赶紧打住泣诉,庆幸着今日捞到了这意外的便宜。
  残阳肯定掺进了过多的猪血,菊花家的老黄狗被涂抹成了火狐,此时它在主人的门前怪异着。头向一边侧歪着,踉踉跄跄疯疯癫癫地打转,呜呜唧唧怪叫。刚开始还以为它在寻觅或者戏逗什么,不一会儿便看出了奇怪的名堂——它一直按周定的路线打转,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圈罩住,又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拴了,只能以绳索的长度为半径打转,永远挣脱不了。
  村长的老爹此时走了过来,他是来菊花门前探听虚实的。
  昨晚上的确是喝高了,把动静弄得太大了,惹出了点小麻烦。想想自己已是七十多的人了,还这样毛头小伙子样不知轻重,真是有点惭愧呀。村长爹发现老黄狗就这么在菊花的门前打转,他不能不警觉了。他缩了身子,压低嗓门冲老黄狗招呼一声,老黄狗充耳不闻不予理睬,继续进行神秘的打转。村长爹有些恼:居功自傲呀,你不就是看见了那事吗?你也学会了这一手,也跟我兜圈子要拿我一把?继而又有些心跳,莫不是它受了什么唆使,翻脸不认我了?也许它真被绳子拴着,自己眼花没看见?惶惑着走近老黄狗——哪里有什么绳子?老黄狗的怪异将村长爹逼住了,腿子有些软。
  片刻,村长爹倒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认为破译了老黄狗怪异的名堂——你八成也是遭了“鬼打墙”。
  昨儿个夜里村长爹就遭了“鬼打墙”,就像老黄狗这么平地打转转……
  昨晚有村人请客,人家左劝右敬,终让村长爹喝高了,后来人家搀扶着要送他回家,他甩开了搀扶的人说,笑话,用得着送?三杯五杯酒就能把我喝高了?让人见了还以为我老了。你说我老了吗?三杯五杯酒都对付不了了?
  请客的人赶紧赔不是:哪个敢开这样的玩笑?你老怎么会老?这点酒你也就是品尝品尝。
  这不就得了,还用得着你送?送他的人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就此打住:你老可慢慢走好。村长爹说“慢慢走好”?你还是不信我没喝高?呔,我还能一跳三尺高你信不?你信不?不信我这就跳给你看—千真跳出麻烦可是大麻烦,请客的人慌忙说信,信,我一百个信,就跟信明个儿日头还能从东边升起来一样,你老可……走好……
  雪霁天晴,灿亮的星光映得夜如昼。村长爹踉踉跄跄走出去不多远,两条腿不听了吩咐,自作主张架着身子打开了转,如一只高腿的陀螺在旋转。蓬松的雪地上,同样的脚印串成了一个套一个没完没了的圆圈。一个浓淳的酒嗝爆开;请客的人家没有瞎吹,那两瓶酒的确藏了不下十年,现今的酒可没这功力。举头望天,漫天星斗倒是比灯笼还亮;低头看地,雪地比天空更明亮——日怪,灯笼多了,地上雪亮,似处处都变成了光亮的坦途,倒把回家的路给映迷惑了,回家的路在哪儿呀?怎么着也走不回自家家门了……
  头脑越来越纷乱,纷乱中有美妙的东西弥漫开来,身体便越来越自行其事了,风筝般飘忽欲起。一堵矮墙挡在面前,身体真格地忽悠飘然起来,真个比“一跳三尺高”还高了许多——身体在空中凝住了,似挂在了半空。不由得狠狠地骂了一句,虽没弄清骂的什么,却发现自己竟骑在了这堵矮墙墙头上——倏地醒到自己是遭了“鬼打墙”。
  老话传下来,说人走生疏蛮荒的夜路时往往有这样的遭遇:明明感觉自己是在向前一个劲地走,可走来走去直到天亮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在原地打转转。村人把这种现象叫做遭了“鬼打墙”,说那是孤魂野鬼在你的身边围了一道无形的墙,有意捉弄你。偏病须有偏方治,遇到这种情况,要趁头脑清醒时大吼一声——“鬼打墙”!唯这么一吼,鬼蜮的伎俩才会被戳穿,作祟的鬼只好悻悻撤退,你才能找回迷失了的方向。
  村长爹认为他骂的那一句肯定是“鬼打墙”了,不然鬼墙不会消失,他也不会清醒自己骑在了真正的墙头——天哪,这不是菊花的墙头吗?这不是做梦都想爬上的墙头吗?院内东边的那扇窗户还闪着撩人的光亮。窗帘是粉色的,灯光—戏就生出撩人心痒的意味。没错,那是菊花的屋,菊花的婆婆在最西边的屋,中间隔着两个小窗。天爷,“鬼打墙”呀,你可帮了我的大忙,要不我不会爬上这梦想了多少回的墙头呀。村长爹无声地啊、啊叫着,那些个顾忌消散了,急不可耐地要翻下墙头,扑向那扇温馨的屋门……
  ——这条老黄狗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到来,摇头摆尾梭梭地扑上来……
  看来老黄狗真的是遭了“鬼打墙”。村长爹觉得应该拯救老黄狗,老黄狗灵性着哩,善解人意呀,昨晚它没冲我咬一声呀,实在是条难得的狗。
  他恍惚忆得,那时冥冥之中似有两只手将他撮上了墙头,圆了他的一个美梦。还是细看看昨夜村长爹骑在墙头并不轻松的情形吧——
  鬼墙消失了,骑在矮墙上的村长爹用手拍了拍墙头,冰冷、坚硬的切肤之感告诉他真真是上了墙头无疑——菊花的墙头。环顾狭小的院落,菊花窗口粉色的光与雪月交映,生出迷幻的幽光,顿时让七十四岁的胸怀绽开了艳丽的春花,那幅让心头痒了无数个日夜的图画一下子活现:迷人的菊花抱在怀里,自己逍遥成了活神仙,这辈子值了。禁不住暗叫一声——天哪,鬼使神差让我爬上墙,岂不是老天有意成全我的好事吗?
  那时刻有什么顷刻被点着了,燃烧出噼叭的声响——那是骨子在燃烧,雪夜里七十四年的老骨头的燃烧啊。村长爹眼窝里有什么不自禁簌簌淌了出来,只是没顾上擦才没有发觉。急躁躁要下墙来,却不料有鬼火般的两束幽幽蓝光直逼过来,墙头客顿时浑身筛糠差点儿自墙头跌落——是这条老黄狗毛梭梭扑过来,想不到它竟不咬不叫,不可思议地理解、放过了瑟瑟发抖的墙头客,且用那烙铁般的长舌亲热、讨好地舔着他的腿,霎时熨平了他浑身的哆嗦。
  老黄狗啊老黄狗,你可比菊花的婆婆善解人意呀,那疯婆子捕风捉影便又吵又闹。
  知遇之恩岂能不报,此时村长爹蓄了力冲老黄狗吼一声——鬼打墙!
  不想老黄狗对吼声置若罔闻,继续打转。一般说来遭遇“鬼打墙”者只要旁边有人或者自己能吼一声“鬼打‘墙”,就能“冲”了作祟的小鬼,从鬼打墙的境地挣脱出来。可这条狗……七十四的村长爹突然有些笑自己,那偏方是对人而言,它可是条狗,人和狗毕竟不同。按说鬼是怕狗的,戏文和说书的段子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几声狗吠立时吓得正作祟的小鬼退避、逃离,不知老黄狗遭遇的是何等难对付的厉鬼。
  蹲下来仔细再看,便有了吃惊的发现:老黄狗口角冒着泡沫,眼珠透着死光。不好,老黄狗是中了深毒的迹象。
  过了片刻,老黄狗终于从“鬼打墙”的境地解脱了——踉跄了几步最后倒下了,四条腿挣扎啪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村长爹看得有些傻眼,一条狗这么着就死了?一条小命就这么完了?一个人也会这么转着转着突然躺倒而永不再起吗?我已经转了七十四年了呀,想到此村长爹不由得浑身惧悚。
  菊花的院门开了——惊心动魄的一声“呸”爆炸在村长爹的头后。
  本来那疯婆子——菊花的婆婆马翠花打开院门只发现村长爹蹲在那儿,冲他“呸”完这一口是准备咣地一下关了院门抽身回院的。怪只怪村长爹禁不住惹是生非叫了一声——狗!
  这一声“狗”给村长爹自己惹出了麻烦。
  马翠花与村长爹就在门口上演了一出武戏。
  
  鼠 殃
  
  刚开始谁也没在意老鼠的异常出现。
  村长爹蹲在死狗旁叫了…声“狗”的同时,他的儿媳妇,也就是村长的女人去柴房抱草,手指突然触到毛茸茸肉乎乎的一团,她跳起来,甩着手妈呀,天哪,连连惊叫几声。
  村长从窗口探出头,说怎么着,捡了元宝吗?真捡了元宝你可别大声嚷呀。村长继续逗着女人:财宝不露白,露白就招贼呀。
  女人浑身的囊膪哆嗦打颤,但却没能抖落满头沾的草屑,水呛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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