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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2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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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斯没有说话。后来有一条胳膊伸过来,搂住了末雁的肩。
  “雁,你要不要哭一哭,就在这里?”
  末雁靠在汉斯的胸前,防寒服的尼龙面料窸窸窣窣地擦着她的脸。黑暗和寒冷如两把快刀交错着削尖了她的嗅觉,她一下子闻到了他下颌刮胡水的气味,那是一种接近于生姜水的气味。她迫不及待地寻找着眼泪,眼泪却绕过了她,流失在莫名的角落。石头多年压迫着她的心,心习惯了压迫,就长出层层叠叠的茧子。茧子覆盖之下的一切都是迟钝的,爱和恨的感觉都离她很遥远,她拥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麻木。这样的麻木如沙化的土,是留不住激情留不住眼泪的。
  “汉斯,我很久,不哭了。我是说,我不会哭了。”
  “雁,哪一天你能哭了,你就好了。”
  那天晚上末雁和汉斯面对面地坐在基地的餐厅里吃晚饭,眼睛里却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些闪闪的光亮。在那样的旷野里经历了那样的日落,两人仿佛共同拥有了一个心照不宜的秘密。从陌生到熟稔的过程,只经过了那个日落,轻轻一跳就越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末雁醒来,发现房间门口摆着一个水杯,水杯里泡了一株芹菜,茎秆很细,叶子却很疏大。杯子旁边是一本书,书的扉页里夹了一张纸条:
  
  雁:
  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北极秋天里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了——是从餐厅厨房偷的。生活在零上二十度阳光里的人,应该快乐一些。亨利大卫索罗的散文极好,尤其是那篇《沃登湖上》,送给你打发在这里的无聊日子,愿你心情渐渐好起来。其实不一定非要等待别人来喜欢你的,你可以尝试着先喜欢自己。如果都在等待,可能至今世界上还只有哲学而没有科学。
  汉斯
  
  在北极后来的日子里,末雁和汉斯一直在大项目组里工作,再也没有机会单独相处。晚上在餐厅吃饭,末雁用目光邀请汉斯,汉斯也没有刻意地坐在她身边。两人混在众人中间依旧言简意赅地维持着他们的对话方式,却觉得每一句话都蕴藏了许多句话的重量,甚至连停顿和微笑也有了异乎寻常的意义。
  项目结束时,是汉斯先送末雁走的。汉斯紧紧地拥住末雁,贴在末雁的耳根,说:
  “雁,记得,你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汉斯,你是说,我很愚蠢,是吗?”
  汉斯微笑不答,只说:“等我的电邮。”
  末雁在飞机上继续翻看汉斯推荐的《沃登湖上》,发现书里有几段话是汉斯用彩笔画了加重线的:
  我到树林居住是因为我想有意识地去生活,只面对生活中最基本而必需的内容,看自已是否可从中学到真道,免得面临死亡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没有生活过。我不愿意过那种不是生活的生活,因为生命实在太昂贵了。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律己,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简化成最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至此时末雁方明白汉斯临行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越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年轻一些的时候,越明还有几分耐心来絮叨她缺乏心机的种种具体表现。到后来,耐心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磨薄,他学会了只用“简单”两个字来概括她的一切缺陷。越明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带了一丝医生对绝症病人的那种无奈和怜悯。
  一样的话,在两个男人嘴里,演绎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涵义。
  那天末雁坐在飞机里,看着久违了的阳光浪一样地涌进云层,回想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只蜘蛛,最初始的时候只是吐着一根丝行走,目的固执单一。后来在不经意间,就织成了一片网,网里当然也织进了自己。网托着她生活,离了网她无从生活。在网中她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因为网已经成了她的天地。其实她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是衔着第一根丝起步时的日子。第一根丝的日子,对索罗来说是到沃登湖去,对汉斯来说是骑自行车上班,对自己来说呢?
  末雁的心里,突然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光从那里汩汩流入。她没有想到,属于她的光和暖,竟会从那个蕴藏了最浓重的黑暗和寒冷的极地生出的。
  回到多伦多,末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后来的日子里,末雁开始耐心而认真地等待着汉斯的电子信。一直等到自己和灵灵登上了跨越太平洋的飞机,汉斯却依旧在地球的另一头长久而固执地沉默着。
  汉斯这根蜡烛是在末雁生命最暗淡的那个时刻燃起来的。蜡烛太弱也太短了,蜡烛只够让末雁看到了脚前的路,蜡烛却照不到隧道的尽头。烛光在远没有抵达隧道尽头的时候就已经被黑暗吞没。
  末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
  
  “这个宅院有个名号叫紫东院,是你曾外公取的,先前门上有块石匾,写的就是‘紫气东来’。从民国二年正月开始造,到民国四年立夏完工,请的是福建来的泥瓦匠——你曾外公看不上当地人的手艺。你曾外公去世以后,这里住的是你外公黄寿渊和大外公黄寿田两兄弟。土改后归了公,贫协、乡政府,都在这里办过公。”
  财求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烟是云烟,刀子似的割着嗓子,老头呵呵地咳嗽着,痰在喉咙口聚集聒噪着。
  石阶共有五级,却没有一级是完整的。石头塌裂处,爬着些低矮的不灰不黄的野草,草上稀疏地开几朵蛆似的花。老宅的破旧,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末雁走上台阶,站在厚厚的木门前,用指甲抠着门上的油漆。最上面的一层是黑色的,斑驳之处,隐隐露出来的是朱红。朱红底下,是另外一层的朱红。那一层朱红底下,就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朱红了。每一层颜色,大约都是一个年代。每一个年代都有一个故事,末雁急切地想走进那些故事。
  门轻轻一推就咿呀一声开了——原本是没有锁的。末雁跨过门槛,便猝不及防地一脚跌进了历史。
  院中有一棵树,老是老些,却还活着。枝叶很是稀疏,早已遮不住阳光了,于是青砖地上便爬满了黑白交错的树影。末雁走近来,看见了树身上的累累疤痕。再走近几步,才看出是刀刻的字迹。字大约很有些年月了,随着树身渐渐变粗,最后鼓爆成歪歪扭扭的疤痕,宛如垂暮老人手臂上的青筋。费力地看了,依稀看出是“日月水火……田地……玄黄”几个字。末雁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心想这大概是母亲和她的哥哥们放学回家习字的地方。
  财求抽完了呻根烟,拿鞋底将烟头踞灭了,也进了院子。“这个院子有三进,前院从前是长工下人老妈子的房间,没什么看头。第二进住的才是你外公一家子,三进是你大外公一家子的。”
  末雁进了里院,发现又比外院大出许多来,却没有树,空荡荡的,脚步踩在青砖上窸窸窣窣的,是铰也铰不断的绵绵回音。地上胡乱地扔了几根晒衣服的竹竿,竹竿的头尾都已经爆裂了,败败地开着花。院角上有一口井,上面盖了一块大石板。井大约已废弃多年,井沿和石板上都长了厚厚一层青苔。末雁捡了一块石子,从石板缝隙里扔进去。石子在井里翻滚了很久,回声越滚越大,轰轰隆隆的如雨前的闷雷。“就是这口井吗?”末雁问。
  财求点了点头。
  “后来这里为什么没人住?”
  “来一拨,走一拨,都住不长久。你大外婆总在井边哭,夜里还进屋,坐人家床上,好多人都看见的。你可不能让灵灵到这里来,小孩子眼尖。”
  末雁这才明白为何—大早财求就打发百川带灵灵去看戏——镇里新近从外县请了个剧团,在街上搭了戏台演《白蛇传》。
  “你呢?你见过我大外婆吗?”
  财求没有回答,却指了指西厢,说这是你妈从前住过的房间。紫东院里,只有这间屋没让人住过。
  为什么?
  财求又点着了一根烟,哆哆嗦嗦地抽了半截,才说了一句:乡下人怕官。
  末雁知道这个官是自己的父亲宋达文。
  末雁走进母亲的房间,清晰地听见了灰砾在脚下踞碎的声音。地板断断续续地呻吟着,阳光在散了线的竹帘缝里长驱直入。屋里什么都没有,所有属于母亲的痕迹都已经被岁月洗成茫然一片空白,只有墙角还剩了一张三条腿的脚凳——却不知是不是当年的旧货。脚凳是雕花的,新的时候也许是件贵重的家什,老到这个年龄,就已看不出木头的质地和漆以了。末雁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踢,脚凳翻了一个身,满屋便都是银亮的飞尘。
  “房子得靠人气撑着,没人住的房子,说垮就垮了。”财求说。
  脚凳覆盖过的地方,有一个灰布团。末雁捡起来,展不了,才看出是条手绢。布是极老旧了,已经失去了经纬交织的劲道,稀薄松垮如同在水里浸泡过的纸,折痕中间依稀有几个灰褐色的斑点。边角上绣了小小一朵花,像是莲花的样子。颜色当然早已退尽了。
  “开吗?开吗?”
  末雁突然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四下看了,并没有人,只有财求在太阳底下吸烟——却不肯进来。
  末雁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捏着手绢捧着胸,仿佛心已经掉落在手绢上了。不知这手绢是不是母亲用过的?那上面的斑点,会不会是母亲留下的?泪也好,血也好,当年再鲜活的一段记亿,在五十年的风尘里走过一遭,剩下的也不过是几个颜色和意义都很暧昧的斑点。若再等个五年十年,恐怕连这斑点也要消失,变成无形无体的一片混沌。
  “开吗?开吗?”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细小的,在末雁的手心。这次末雁听明白了,是手绢上的那朵莲花。末雁的心,突然痛了起来,不再是那种木然的钝痛,而是子弹从心里穿过爆出一个大洞那样的剧痛:“我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走我妈?”
  “你外公当过教书先生,有学生在香港。还没到定成分的时候,他就去了香港。你妈那时正在平阳读书,就留下来和你大外公大外婆一起,想晚些时候走。谁知就没走成。”
  “你外公外婆五几年就死在了香港。听说你的两个舅舅都去了台湾,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估计也早死了。”
  “我妈是怎么到温州去的呢?”
  “她从这个窗口跳出去,鞋都掉了一只。她是穿着一只鞋一路走到城里去的啊。”
  财求扔了烟,突然声泪俱下。
  
  那天你妈是从平阳回来取换季衣服的。财求哭过了,拿手背草草擦了把脸。人中上流着两条清鼻涕,流得长了,到了嘴边,就拿两根指头捏起来,一把弹在地上。
  那天你妈不知道贫协已经进了紫东院,她大伯和婶娘已经给抓起来了。
  如果那天回来的不是你妈,而是你舅舅,大概也就给训斥两句,轰走了事了。你曾外公的田产,大部分都给了长子黄寿田,你外公黄寿渊名下的田产不多,又在乡里教过一阵子书,族里有好些人家的孩子,都是你外公的学生。乡下人多少还是敬着点教书先生的。可是那天回家的偏偏是你妈,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长得好看,又是新潮的读书人。
  那天在紫东院门前站岗的是财得。
  财得是第一个看见信月走进来的人。财得也是第一个有了想法的人。当然,后来有了想法的,就不只是财得一个人了。
  那天是个热天,信月赶了路,一身是汗,头发湿湿的贴在脸上,衣服也湿湿的贴在身上,瘦的地方就瘦了下去,胖的地方就胖了起来。信月掏出手绢扇着凉,一路脚底生风地走过下街上街。在离院子几步路的地方,她突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财得。财得原来是她大伯家的粗工,她自然是认得的。几个月没见,财得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似乎突然间长高了许多。白粗布褂子洗得很是清爽,腰里系了一根皮带。腰很直,腰下的褂子却有些鼓鼓囊囊的。当时信月并不知道,财得的褂子底下,掖的是一把驳壳枪。
  “财得你今天怎么得闲?”
  信月是这样招呼财得的。财得的脸在变换了多种表情之后,终于固定在一个浅浅的微笑上。“今天有喜事,不做工,你进屋就知道了。”
  信月跨过门槛,看见院子里有一群女人在扎花。花是红绸子的,垂垂的,柔柔的,是新郎倌别在胸前的那—种。花不是给人戴,却是要裹在一块木牌子上的。女人们将头凑得近近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都吃吃地笑,笑得有些邪乎,有些放肆,笑得背脊一颤一颤的水浪似的抖。
  信月认得里头有一个是下街的辛寡妇。辛寡妇的男人原来在矾矿做矿工,却叫一块飞来的矿石给砸死了。辛寡妇会剪裁衣服,黄家大院遇到婚丧寿诞的事,就请辛寡妇过来帮忙做针线女红。辛寡妇的儿子,也跟信月的父亲断断续续地读过几堂书。辛寡妇看见信月进来,脸就突然死了,张开嘴轻轻叫了一声“小……”又把后半截的话愣愣地咽了回去。
  信月刚要走过去看木牌子,却听见财得在后边催:“快走吧,屋里有人等你呢。”信月急急地进了自己的屋,还来不及转身,门就砰的一声关死了。窗上的竹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钉死了,屋里一片黑暗。信月睁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看出哪是门。就拍着门,大声叫张妈。财得在门外嘿嘿地冷笑,说“你叫吧,叫得天上出三个日头都不管用。你们家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你知不知道?”
  屋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信月是在那个时刻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的。
  那天下午紫东院涌进来一批人,是来抄家的。黄家的地契和浮财,前几天就已经集中起来了,正等待分配。可是那些浮财里边,却投有几样像样的首饰——黄寿田老婆袁氏的一个粗使丫头,曾经亲眼看见袁氏将好几个金戒指藏在一个手巾包里边。
  那天贫协的人将紫东院墙上和地上所有可疑的裂缝都扒开来找过,却一无所获。院子如生过—场疟疾,到处是排泄出来的碎砖和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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