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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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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个混帐御史,名唤刘毓楠,去年冬天到河南来查案,开口就问我借三千两银子过年。”成忠惊讶道:“这位刘御史还是我的同年,不想也来向大人打秋风了。”张曜愤然道:“什么打秋风!银子老子有的是,可是无缘无故向我索贿,老子犯不着填这小子的狗洞。太太劝我譬如给瘟神烧香,三千就三千吧,唉,这一回我偏没有听老婆的话,倒了楣了。这次抚台召我进衙,命我和余镇台带兵到汝宁来,并且告诉我,朝廷刚有旨意下来,叫我交卸藩司,改任提督衔总兵。当时我就恼了,抚台说,没奈何,是御史刘某人上了奏折把你告了,说你目不识丁,不能做藩司。当时我在抚台暖阁里咆哮起来,我说交卸了藩司,总兵也不干了,还是回吴江县给人家舂米去。抚台安慰我,劝我用功读书,只要识得字了,他再保我官复原职。哼!骗人的话,我才不信!”张曜停了下来,又猛饮了一杯,拍着桌子道,’说来说去,懊悔不曾听老婆的话,刘知府!”张曜突然瞅着成忠问道,“你怕老婆吗?”

  席上众人哄然大笑,成忠尴尬地笑道:“卑职与拙荆相敬如宾,二十余年如一日。”

  “鬼话!”张曜粗鲁地嚷道,“果然相敬如宾,还能生儿育女?不瞒诸位,兄弟是最最怕老婆的,我那太太实在了不起,她的话胜过圣旨,我是从不敢违拗的,这次偶然不听,就罢了官,所以奉劝诸君,老婆是不能不怕的。”

  众人嘲笑道:“是啊,是啊,张大人是切身经验之谈,听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时一名听差悄悄踅到成忠身旁,附耳说了几句,成忠笑笑点了点头。便见听差转身引了两位公子出来。成忠起立道:“张大人,余大人,拙荆感念两位大人拯救合城官民之恩,特地命两个犬子孟熊、孟鹏来向大人叩谢。”

  小鹏鹏立刻跟了大哥孟熊向两位大胡子伯伯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张曜虽然是个粗人,却欢喜小孩,见孟熊默默地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孟鹏则嘻嘻地咧开了嘴,憨厚可爱。于是拧了一下他肥肥的耳朵,笑道:“这孩子虎头虎脑,胖墩墩的,方面大耳,是个武将的材料,将来长大了,投到我的营中来,跟了叔叔去打捻子,保你升官发财。”

  余总兵笑道:“等他大了,捻子早打没了。”

  “那还有别的造反的人哩,哪就打得完了?等到打完了,还用得着我们这些带兵的老粗,都该滚蛋回家乡吃老米饭了。”

  刘知府开心地取笑道:“鹏鹏,给张大人磕个头,说一声:‘“谢大人栽培!”’

  鹏鹏又叩了头,依样画葫芦说了声:‘谢大人栽培!’

  众人又哈哈大笑了,说‘张大人收了小门生了。’

  成忠笑了一笑,挥手命儿子们退下,回到后堂,鹏鹏依然循规蹈矩地跟了哥哥进内院。兄弟俩相差十岁,哥哥少年老成,终日严肃沉默,一本正经,把兄弟管得好紧,鹏鹏和姐姐亲,从不敢在哥哥面前嘻笑蹦跳。这时憋不住了,忽然仰起脸来问道:‘大哥,什么叫“捻子”?’

  大哥瞅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捻子就是造反的土匪’。

  ‘什么叫造反?’

  ‘问这个干吗?你不懂!’顿了一下,见鹏鹏还想开口,便喝住道:‘别噜苏,造反就是要杀你的头!’

  鹏鹏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问了,睁亮了双眼皮下面那双机灵的眼睛,喃喃地自语道:‘造反为什么要杀我的头呢?’

  进了内院,大哥回东跨院卧室去了,鹏鹏如笼鸟入空,快活地奔到三姐房中,扑在绣花的素琴膝上,问道:‘三姐,造反的人是好人是坏人?’

  ‘嗨,你胡说什么?’素琴放下绷架,柔和地笑了起来,她和妈妈长得很像,也有一张长容容清秀的脸庞,淡眉细眼,下颏微尖,犹如唐寅仕女画中美人模样。她抚摸着弟弟的脸蛋,说道:‘小弟,造反的哪有好人,都是坏人,他们杀人放火,若是打破了城池,攻进衙门来,我们全家都得被他们杀死。’

  ‘是杀头吗?’

  ‘那当然。’

  小鹏鹏恐惧地咂了咂嘴,眨眨眼,仿佛要辨一下杀头的滋味。于是蹦了开去,拍着小手唱起山歌来,‘造反的是坏人,他们要杀人放火,是坏人……’





老残遗恨三 开封大水奇景



三 开封大水奇景

  刘成忠官运亨通,汝宁府三年任满,于同治四年春天调任美缺河南首府开封府知府,带了家眷走马上任,住进了省城浚仪桥西首府衙之内,并为三女素琴与淮安卸任知府之子庄克家完了婚。成忠长女婉琴也嫁在淮安,夫婿高子白,也是官宦世家,素琴的婚姻就是高家介绍的。

  素琴远嫁之后,开封府后衙冷静了许多,太太悬念女儿,寝食不安,究竟女儿单身在外,远离娘亲不知会碰到什么困难,小夫妻俩能合得来吗?直等素琴在淮安成了亲,送亲的三大人和喜娘回来说是诸事圆满,素琴贤惠,翁姑都很喜爱,小夫妻俩感情也如蜜糖一般,片刻不能分离,成忠夫妇才乐呵呵地放下了心。

  刘成忠由翰林出任知府,很想为国为民做些好事。闲时独坐签押房中,常常默念:‘我为地方官,食君之禄,受地方上的供养,总须为地方上办些实实在在的好事,得些口碑美誉,才不枉做官一场。想来想去,兴学校,振文风,已经办了,开仓赈灾济贫,也已做到了,这都不希罕,我能做,别人也能做,况且影响不大,实惠不多。必须做一件能够垂诸久远造福后世的大事,别人做不来而惟我刘某人能办到的,方不虚度此生。成忠思索了几天,不得要领,只好且先搁下。

  不料到了五月冷暖交替时节,黄河中下游普降大雨,水长流急,冲击沿岸堤坝,处处告警。河南境内黄河的治理疏浚,由驻扎开封的河道总督掌管,河南巡抚协助,所以地方道府州县也不能不问,而河南险段又集中在开封府从汜水到兰阳(今兰考)铜瓦厢这一段。咸丰五年六月,黄河历史上翻天覆地的改道就发生在铜瓦厢,当时决口宽达十里,河水奔腾怒啸,掉头向北,跌荡漫溢于农田民舍之间,不知死了多少平民百姓,毁去了多少良田庐舍,冲刷成一条宽宽的黄河新道,经东明、东阿,注入大清河,沿济南、济阳由利津入海,铜瓦厢以下的黄河故道断了流,而大清河河身狭窄,又容纳不下全部黄河水,所以日后山东常闹水灾。

  成忠亲自上堤巡查水情,督促各县全力加强黄河堤防,幸而不曾出事,谁知开封城中却汪洋一片,水深过膝,家家进水,户户受灾,官绅百姓个个叫苦。成忠新来乍到,见这光景还以为是黄河决了口了,急忙询问兼管河工水利的通判,通判却轻松地笑道:“大人放心,城中的水不是黄河水,乃是城外惠济河泛滥出来的。这条河上游在郑州以西山区,经开封西南郊转向东南,由陈留、杞县而入安徽亳州,与涡河合流,进入淮河。因为多年失修,河床淤浅,河流不畅,每逢连朝急雨,山洪暴发,承受不了,还没有排泻到涡河口,便漫了出来,淹了农田,灌进了城中。黄河大堤和惠济河堤岸连年加高,以致城低堤高,开封城好像处在锅底之中,休说大堤决口,就是惠济河水稍稍漫溢,也会使开封城浸泡在水中,可是久居开封的人见怪不怪,就是抚台大人也不过说一声:‘雨水太多了!’便过去了。卑职已吩咐下面赶紧用现成的草包将府衙前后各道门口堵住,再将门里的水泼了出去,就没事了。

  反正上游洪峰过去了,水也就退了。”

  成忠摇首道:“水淹开封城,总得想个办法,不能听之任之,年年闹灾。”

  通判是个老官僚,颇能鉴貌辨色,迎合奉承。听府台口气要治惠济河,便献殷勤道:“说起惠济河,实在是开封府的心腹大患,卑职也曾沿河踏勘过,惠济河在开封府境内,一共二百多里,若是疏浚,至少须花上百万个人工,这可是个大工程,因此虽也上过条陈,历任府台觉得为难,竟都因循耽搁下来。”

  成忠毅然道:“老哥是个有心人,就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拟个疏浚惠济河的详细条陈,不但开封府境内要浚深,拓宽下游归德府的那段也要开挖,既免除了水患,又可以让舟船通航淮河,再从淮河进入南运河,抵达江南,这个好处就大了。”

  通判也兴奋起来,说道:“大人好魄力,将来惠济河通航了,开封不又恢复了宋代《清明上河图》中那番繁荣景象了吗?”

  “是啊,是啊!”成忠抚掌笑道,“我就是盼着这一天,在我任内一定做出个名堂来。”

  过了不久,已是六月炎夏天气,滚滚热浪,正教人不好受,郑州西北的荥泽县境黄河大堤忽然决了口,滔滔洪水直抵开封城下,幸亏决口不大,水势流向东南,还不曾把开封城灌得及脑没顶。荥泽属郑州管辖,后来河道总督总算把决口堵住了。

  这时从“剿捻”前线传来捷报,西捻军统帅梁王张宗禹为钦差大臣李鸿章指挥的官军步步围攻,部下溃散,只剩下八骑人马,无路可走,在济南西边茌平县南镇附近的徒骇河投水而死,轰轰烈烈的捻军起义至此完全失败。接着,率师出征的河南巡抚李鹤年从直隶大名府凯旋回省,由八人大轿淌着水抬回抚衙,合省文武官员纷纷前往祝贺。成忠也吩咐备轿。袖了治理惠济河的条陈上辕门去见抚台。出了府衙大门,满街油水滚滚,行人稀少,只有上衙门的官员是不得不出门的,有轿的乘轿、穷酸的平时步行,此时或叫听差驮着,或坐在独轮车上,用砖块垫起了屁股,那袍裾和靴子还是被浸得湿漉漉的,也顾不得许多了。也有平民百姓请医诊病办急事的,干脆赤了脚把裤管卷到膝上,倒也爽快。河南地方会踩高跷的多,年轻人别出心裁,踩着高跷淌水玩,若是在脸上抹点儿脂粉,便赛如出庙会了。成忠坐的是四人蓝呢大轿,平时上辕门,前顶马,后跟马,今日水大,马不能行,都免了。四名轿夫和一名拿着护书跟在轿旁投帖的听差,一概赤脚卷裤,小心翼翼地涉水前进。

  半途里,不时有一顶顶官轿从对面擦肩过去,想必是见过抚台散了出来的。这时又过来一顶绿呢大轿,跟在轿后“昏天黑地”的轿夫,忽然被水下什么玩意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轿子向前一冲,前边的轿夫站立不稳,踉踉跄跄,那轿子顿时向前狠狠地倾斜,轿中兼作护身的凭几板松落下来,一位胖大的红顶官员冷不防跟着滚落到了水中。成忠认出是藩台祁松年,急命住轿,让听差去搀扶祁大人起来,已是吃了两口污水,浑身湿淋淋,红缨帽也掉了。藩台站在水中大骂轿夫:“混帐王八蛋,眼都瞎了,快拿我的片子送到祥符县去重办!”藩衙听差拾起浸饱了水的帽子,甩了两下,往藩台头上一扣,悄悄说道:“大人,水中抬轿确也看不清脚底下的东西,还是赶回衙门换衣沐浴要紧,若是把他们送到县里去打板子,叫谁抬您老人家回衙门?”

  藩台想想也是,嘴里不住骂着:“该死的王八蛋!”进了半淹在水中的轿子,轿夫们一声齐喊,抬起哗哗滴水的轿子,还不曾启步,藩台忽然一抬眼瞥见了成忠,一股怒气正无处发泄,便冲着成忠喊道:“刘知府,你瞧瞧,这开封还像个省城吗?你做知府的也该管一管了。”

  成忠拱手道:“大人,卑府正是为了治理开封水患的事去见中丞,只是疏浚惠济河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还在担心哩。”清朝巡抚都带右副都御史衔,古称御史中丞,所以通称巡抚为中丞。

  藩台转怒为喜,说道:“你去和中丞说,只要能把开封水患除掉,这笔经费我自会向户部去要。”

  成忠大喜,用拳头在胸前凭几板上叩了两下,说道:“谢大人,卑府为全城官民在这里向您叩头了。”

  藩台挥挥手,一跺足,轿夫缓缓地举步淌水走了。

  听差投上手本,抚台李鹤年在大厅东暖阁召见了成忠。鹤年是道光二十五年恩科进士,比李鸿章还早一科,也是由翰林、御史外放的,平日号称善于治河。见了成忠,首先问了抢堵荥泽大堤决口的事,然后读了疏浚拓宽惠济河的条陈,居然很感兴趣,立时批交藩司办文咨请户部拨款。那位祁藩台吃了两口污水,这一回着实卖力,又用私函向户部左侍郎沈桂芬疏通,所以批文很快咨复下来,虽则打了折扣,也绰绰有余了。后来有人说,惠济河治理成功,开封免除水患,知府刘成忠固然立了大功,但也多亏祁藩台这一跤摔得好,喝了两口河水,不然磨磨蹭蹭决没有办得这么爽利。因此后来传下了一则俏皮话,但凡办事棘手,上司官气太足,不肯点头,便有人说笑:“让他喝两口惠济河水就成了!”

  成忠兴致勃勃,准备入冬枯水季节发动治河州县数万农民,乘农闲开挖河道。这一阵,成忠心心念念的是治河,无论在前衙后院,开口便谈河工。大少爷潜心读书,不甚关心水利的事,十二岁的孟鹏读书很杂,不喜欢八股制艺,但对其他新鲜事物却兴趣广泛,父亲说的修浚惠济河的事,一点点,一滴滴,他都拉长了耳朵听了进去,说道:“爸爸,河上开工了,带我去看看。”

  “小孩子,这有什么好玩的?”成忠诧异道。

  “不,我不是去玩,是去看看挖泥浚河究是怎么回事。”孟鹏认真地眨着小眼说道。

  成忠笑了,对夫人道:“太太,治河的事办好了,造福后代,功德无量。我原想让孟熊懂得一些,将来做官也用得上,不料大的不想学,小的却很有意思。”于是对孟鹏道:“好吧。你且专心把书读好,把八股文学好,等到开工时,我要驻到城南吹台去亲自指挥这场浚河大战,传说大禹王当年治水时曾在那里住过,所以吹台又称禹王台。到时候你可以在吹台住几天,看看热气腾腾浚河鏖战的大场面,那大概不亚于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的气势吧。”

  “呀,太好了!”孟鹏几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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