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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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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端郡王正恨各国公使干涉朝政,反对大阿哥继位做皇上,刚中堂是后党,也恨皇上曾经夺过他们的权,都想利用义和团公报私仇,去杀洋人,杀皇上。因此毓中丞成了红人,不但未受处分,反而内定为山西巡抚。若依端王爷他们的意思,早就要将拳民召进京师来了,是皇上反对,所以太后犹豫不决,可是太后周围都是头脑发热的人,迟早拦不住的。而洋人早已得了消息,知道拳民已经开到保定、天津,早晚进入北京来杀洋人,他们一再到总署来提抗议,说是要调洋兵到北京来保护使馆,你看,双方箭拔弩张,这场大乱一触即发。这两天我正琢磨着想劝你早一点离京,你来了正好。你是自由自在的人,应该乘早带了家眷南下,我有这顶乌纱压着,不便擅离职守,托你把我的妻小带回南边,送到南京她娘家去。到时候形势吃紧了,我只身逃出京来比较容易。’

  铁云与子谷约定了出京时间,又去喜鹊胡同找王稚夔引见军机大臣王文韶,向他辞行。文韶与刚毅不睦,看不惯刚毅的愚昧刚愎,可是向来涵养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刚毅吹捧义和团,说得那么神乎其神,荒唐可笑,文韶只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辞。这是他的聪明处,后来凡是反对利用义和团与洋人开仗的大臣,都被头脑发昏的慈禧太后杀了头了,文韶留得青山在,始终是受太后重用的不倒翁。铁云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义和团的事,只说南边有些家务事待了,准备离京数月。文韶用过铁云的钱,待他比较亲近了,听说铁云南返,合上眼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

  ‘我们南方人,到了北方来总有些水土不服,能够抽空去南边住一阵最好了,既然京中无事缠身,何如多住些时候。老朽年已七旬,精力日衰,而且离乡已久,思乡心切,本想早日归老林下。可是圣恩未报,国事日非,不敢抽身引退。江南春光好,等天气稍稍暖和,准备叫儿孙们回杭州去扫墓祭祖。你回南边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大概住在上海的时候居多。’

  文韶向儿子稚夔示意道:‘请铁云留个上海住址,以后你们在南边可以常常走动。’语毕端茶送客。

  稚夔留铁云到他的书房又坐了一会,说道:‘老爷子也知道京中局势混沌不稳,迟早会出大乱子,所以准备再观察一下动静,如果局势变了,就命我们小辈奉了老太太和姨老太太先回杭州老家,他一个人留在北京,准备以身殉国了。’

  ‘那不太危险了吗?’

  ‘没有办法,别人可以先走,军机大臣只能始终守在太后和皇上身边。我曾要求留在北京侍候老人家,他不许,说是他年纪大了,日子本就不长了,留下这个家要我支撑。将来的局势很难说,万一把洋人得罪很了,洋人兴师问罪,咸丰朝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文宗老佛爷出奔热河而驾崩就是个例子。日后有什么事他一人在京,才不致于同归于尽。你想想,他老人家的心情多不好受,我也为老爷子担心!’稚夔说罢,不禁唏嘘起来。

  铁云叹息道:‘但愿上苍降福,佑吾夔丈,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是啊,如今北京城中歌舞宴乐,一如往昔,何曾有什么大乱的迹象,我看家父的忧伤也许是老人家的过虑吧。’

  铁云又去福公司办事处,召见了外国雇员沙彪纳和哲美森,暗示他们,目前京中无事,不妨去江南游览。沙彪纳笑道:‘刘先生,你大概怕我们在北京不安全吧,其实到时候有了危险我们会离开的,如果来不及,也可以避到公使馆去,你放心好了。’

  半个月后铁云带了茅氏和怀孕七个月的王氏两位姨太太,儿子大绅、大经,女儿龙宝并护送子谷眷属经天津乘轮船来到上海。事先已发电报给程恩培,代他在英租界北成都路安庆里租了一幢三开间二层楼石库门房子,恩培带了仆人来码头迎接,铁云邀子谷夫人宋氏淑芳一行也乘马车同往安庆里下榻,在上海玩了几天,然后护送她们乘怡和洋行的长江客轮来到南京。

  当晚,淑芳的大哥宋大先生为妹子和护送者铁云接风。大客厅中用八扇红木折屏隔成两处,租了一盏打气的汽油灯高高悬在柱上,亮炽如同白昼。外间一桌男席以铁云为主宾,里间则是女眷,笑语杯筷之声可闻,却互不照面。酒过数巡,忽听得里间女眷席上有人道:‘安香是湖州人女,琴棋诗词,吹笛拍曲,无所不能,平日能说会道,今天贵客临门,怎么不作声了,是怕难为情了吧?’

  又有人道:‘怕难为情也不行,客人大老远从北京来,一定要请安香吹奏一曲,以娱嘉宾。’

  只听见女子的吃吃笑声,清柔而娇甜,直把铁云的魂灵儿勾摄到屏风后面去了。铁云本是个酷好女色的人,曾经直言不讳地自称生平第一爱好美色,第二爱好古董,所谓‘好古如好色。’估计这美好悦耳之声必是出自安香之口,心猿意马,不禁坐立不安起来。又听得女眷们纷纷起哄,‘安香不要只顾笑,今晚应该献一下身手,也为我辈妇人争光。’继而又是安香的忸怩推却声,众人的婉劝笑谑声,最后是宋老太太一声断喝:‘别闹了,取笛子来,安香会给贵客面子的。’

  于是又听到仆人的奔走取笛声,安香的格格娇笑声,不一会笛子取到,又传过来众女眷纷纷敦劝声,才好不容易听得安香试笛声,清脆嘹亮,好似银瓶乍裂,又好似空谷鸟啼,才试数声,内外间便一片喝采声,宋大先生笑向铁云道:‘今天我们叨你的光,一饱耳福了。’

  铁云笑道:‘惶恐,惶恐。’急忙屏息谛听,大概是安香试笛已了,凝神运气,默然一会,忽听得石破天惊般的笛声冲天而出,上云天,凌九霄,幽幽然昂昂然盘旋于宇宙之间,绕梁三匝方才回归于众人之耳,这才一拍又一拍的奏起了昆曲《小宴》,铁云随着悠扬醉人的笛声,拍着曲子,摇头晃脑轻轻哼了起来,仿佛此身已非己有,化作一缕情思,飞入屏风后面,随着佳人樱桃小口的吹奏而喜而乐而进入了忘我的境地了。一曲终了,铁云首先狂叫道:‘奏得好!简直出神入化了!’接着屏风内外哄堂爆发出阵阵喝采叫好声,都说:

  ‘不愧湖州才女郑安香,吹笛度曲,当今独步金陵了!’

  铁云心痒难熬,渴欲一识安香的风采,悄悄问邻座的宋大先生道:‘这位郑小姐是府上的什么人?’

  宋大先生眯着眼笑道:‘她是我们的邻居世交,老太爷做过两年知府,已经故世了,虽然芳年三十,还不曾配亲哩。’

  铁云愕然道:‘这是什么缘故?’

  宋大先生笑道:‘只为她挑选太严,以致耽搁了,大概月老的红丝还不曾拴住有缘的郎君吧。’

  铁云踌躇道:‘郑小姐如此多才多艺,令我倾倒。在下断统已久,很想和小姐见个面,只是我已是四十四岁的人了,自惭形秽,怕是小姐不屑一顾吧?’

  ‘这也说不定,我给你进去试探一下。’

  宋大先生走到屏风后面,只听得他和安香轻轻的说话声,安香的吃吃笑声,众女眷嘻嘻哈哈的敦促声,还是淑芳作了主,说道:‘就请刘先生过来吧,他是子谷的好友,一路护送我们从北京到南京,辛苦得很,我还要向他敬酒哩,让老太太也见一见。’

  宋大先生笑着说‘好!’于是走到屏风边上向铁云招招手,铁云性急难挨,早已起立恭候,急忙跟了宋大先生进内,先拜见了宋老太太,接着淑芳向他敬了酒,然后不露痕迹地为铁云一一介绍了同席的女眷,故意最后才走到垂首含羞的郑安香面前,说道:‘安香妹子,我给你介绍一位大名鼎鼎的贵客。’

  安香闻声羞答答地微微抬首睃了铁云一眼,款款地站了起来,刚才宋大先生已经向她说了铁云的来意,未出阁的女子毕竟羞与陌生男子见面,仍然低下粉颈,涨红了脸忸怩不语。淑芳给两人介绍了一下,铁云笑向安香一揖道:‘今晚有幸,得和小姐见面。小姐多才多艺当今少见,刚才那一曲《小宴》使我五体投地。’

  安香垂首含羞道:‘我是班门弄斧,不值先生一笑。’

  ‘哪里,哪里,刚才听得我如醉如痴,还不曾道谢哩,让我借花献佛,敬小姐一杯,以表寸心。’

  说罢斟了酒,便欲与安香同饮,安香羞答答地哪里肯,淑芳笑道:‘刘先生的敬意,妹子就抿一口吧。’

  安香只得微微抿了一口,飞蝴蝶似地转身一闪,离席逃进内房去了。

  铁云和宋大先生回到外间席上,总觉酒不香,食无味,谈无兴,坐不宁,原来一腔情怀早随了安香去到内院。说来也是姻缘巧合,安香年已三十,既无若英年轻时的美貌,又非瑞韵初嫁时的窈窕少女,更比小妾王氏大了十多岁,然而所谓‘先声夺人’,隔席闻笛,先已有了艳慕之忱,又爱她多才多艺足可享尽闺房唱和之乐,而门第相当,大家闺秀的风范,足可作为正室夫人对外应酬,又令他有了续弦的意思。他是个极会冲动的人,这个心思一旦勃起,就不加思索一发不可遏止,待到席散,便托宋大先生为媒。

  安香初嫌铁云太老,黑苍苍脸庞,小小的眼睛,浓浓的两撇八字胡子,和自己如一朵鲜花般的白嫩容貌太不相称,淑芳和宋母等一再婉劝,想想自己年龄不小了,未必能再找到年轻貌俊的如意郎君,只得勉强允承。于是淑芳正式来郑府提亲,郑太夫人请女瞎子算了命,说是夫唱妇随,可有十年荣华富贵,只是第十年上有一大关,十分凶险,若能过得此关,方能白头到老。太夫人听了未免有些丧气,便有些犹豫,无奈女儿年已三十,眼界又高,若是错过了这段姻缘,只恐今后上了年岁,更难攀亲,只得胡乱答应了。好在嫁妆早就准备妥当,铁云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安香娶到手,婚期越早越好。上海有两房小妾同住,安香初婚,不愿以继室的身份和上海的姨太太、儿女们同住,免得扫兴,淮安则是若英的地盘,安香更不能去住,而且他需要安香常在他的身边作伴,于是在苏州胭脂桥租了一所颇为宽敞的宅第,作为新房。三月,王氏在上海安庆里养下铁云的第六个儿子大纶,铁云得信后,匆匆回沪看顾了几天,又仆仆风尘赶到南京迎娶安香,将新妇带到苏州定居。他写信告诉了大哥,请他瞒了若英。正是:

  只见新人笑,哪管旧人恼,铁云终于背弃了若英了。





老残遗恨四十 铁云来到八国联军占领下的北京救济难民



四十 铁云来到八国联军占领下的北京救济难民

  正当铁云和安香在苏州胭脂桥新居过着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新婚生活时,北京城中局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怀抱满腔反帝爱国热情的义和团被军机大臣刚毅等所利用,召进了京城,同时又召来了甘军董福祥部,嗾使他们攻打东交民巷外国使馆,以为杀尽在京洋人,国耻可雪,国势可强。董部甘勇乘机纵火焚烧劫掠,正阳门外大栅栏、西单牌楼、东城洋货铺一带大火,延烧一万多家,烟焰三日不绝,接着枪杀日本书记生杉山彬,德国公使克林德亦被端郡王载漪所统的神虎营旗兵所杀,随即下诏与各国宣战,并传檄各省一致排外,见洋人便杀。刚毅在盲目仇洋的气氛中,又想起了未曾拿办的‘汉奸’刘鹗,于是请准太后,以通番卖国罪,下旨通缉刘鹗归案严办,幸亏铁云不在京中,逃过了这一劫。虽然通缉谕旨下到两江总督衙门,命总督刘坤一设法捕拿刘鹗解京,可是那时候地方督抚以两广总督李鸿章马首是瞻,认为朝廷盲目排外,所下诏旨祸国殃民,都是乱命,拒不执行。反而与驻沪各国领事订立东南互保条约,保全了东南各省,刘鹗也幸免于难。

  此时京中大乱,欧美列强早已蓄意进一步侵略中国,夺取更大的权益,这时见清政府正式宣战,便以护侨为名,组成八国联军,五月二十一日攻占大沽炮台,六月十八日攻下天津,七月二十日开始进攻北京东城广渠、朝阳、东便三门,七月二十一日黎明,慈禧太后仓皇带了皇上化装西逃,先到太原,后去西安。洋兵进城后搜杀官兵和拳民,恣意抢劫,无恶不作,城中来不及逃走的官民被清廷所遗弃,陷入一片恐怖之中。

  两广总督李鸿章虽然奉调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与庆亲王奕劻同为与联军议和的全权大臣,但他六月二十六日从广州抵沪后,接连上了七次电报,要求朝廷明令‘剿办拳匪’,否则联军方面绝对不肯议和。慈禧被端王等包围,迟迟不肯下诏,李鸿章逗留到八月十四日,接到‘剿办拳匪’诏书,才乘轮船去天津。

  铁云惦念留在北京的中外亲友,只知道钟笙叔在北京失陷前已经携眷南下,回到杭州去了,到了七月底仍无高子谷的消息,连福公司的两名洋雇员也未见南下,音信阻断,吉凶难卜。子谷夫人淑芳从南京赶来,眼泪汪汪地托铁云打听子谷的下落,可是京津被八国联军占领,电报打不进去,邮路不通,向何处询问?他请淑芳留在苏州暂住,独自去上海探听,恰巧第二天上海中西报纸开始有了外国记者从北京发出的电讯,说是联军已向保定和张家口方向追赶中国皇帝和太后,并在城中搜杀清军和拳民,街上遍地尸骸,腐气冲天,饿狗争食,狐狸昼出,不少官员平民被联军拉去作苦役。城中粮食供应断绝,联军入城前米价已高达二十五两银子一包,破城后出了高价也不容易买到了。铁云读了报上新闻更为子谷担忧。到了八月中旬,福公司沙彪纳和哲美森突然从北京南来,见了面就笑着大呼道:‘侥幸,侥幸!我们躲在公使馆里,中国人天天进攻,还在隔壁翰林院挖地道埋炸药,不料我们使馆好好的,翰林院却炸得光光的了,哈哈,实在是死里逃生。’

  铁云道:‘恭喜你们安然无恙,现在联军进城了,城中秩序可以恢复了吗?’

  ‘不,不!当官的跑的跑了,没有逃走的也有好多人合家自杀,或者关上大门全家饿死。城里的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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