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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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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革命的时候,负责登记的同志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刚回答说叫云端,旁边一个首长模样的人就插嘴道:“这名字不好,软绵绵、轻飘飘的,太小资产阶级了。”说罢斩钉截铁地挥了一下手臂说:“改了吧!”她吃惊地瞪了那人—眼。那人却根本没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思索着说:“改个什么名字呢?得有力量、有热情、有气势……对了,洪潮!就叫洪潮吧。把自己融入革命的洪潮之中!怎么样?”他兴奋地问,却是对着登记的同志而不是她。登记的同志连声叫好,立刻就在登记簿上写下了“洪潮”两个字。写完才抬头问她:“洪潮同志,你看这样可以吗?”没法不可以了,她已经被叫做洪潮同志了。再说她当时的热血也正沸腾着呢,心想自己既然参加革命了,就应该有个革命的名字,做个彻底的革命者。这样想着,就朝着那个陌生的名字,仓促地点了点头。
她于是就叫洪潮了。
虽然不再叫云端了,但在内心里她却认为云端这两个字仍然是属于她的,而且只属于她。要知道,这两个字是随她的生命而来,又是由父母亲手嵌入她的生命之中的呀。说心里话,她非常喜欢云端这个名字。在家时,父母总喜欢拖着长腔呼唤她:“云——端——呃——”云端这两个字经父母那浓重的乡音酿过,就像老酒一样有味道,听着醉人呢。所以她虽然改叫了洪潮,但心里却从未真正摈弃过云端这个名字。当然了,这个想法她对谁也没说过。她把它藏在心里了,深埋了。
洪潮其实不愿意看管俘虏。但这次部队端了敌人的一个留守处,押送来的战利品主要是几个女人。据说,这几个女人都是正被我们部队围困着的敌徐克璜师的家属。按政治部主任的话说,都是些国民党的小老婆,重要得很呀!政治部主任,也就是给她改名的那位首长很有意味地眨巴着眼睛对她说,可别小看了这些个小老婆,关键时候能当战斗力用,能派上大用场呢!未了,主任就只一句话:洪潮你去吧,娘们儿兮兮的,别人看管不方便。洪潮就只好去了。
大院里静悄悄的。洪潮在大门口停了一下,摸了摸手枪,紧了紧腰带,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这才绷住劲儿脚步蹬蹬地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见了那几个小老婆,瘟鸡似的瑟缩在一起,惊恐的目光磷火般地在灰头土脸间闪烁。洪潮心下一松,绷着的那股劲儿立刻泄去了一半。
只有六七个人,都很年轻。有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大些,也不过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那几个多说也就二十多岁吧。洪潮挨个看去,这才发现有个人一直背对着她,就伸手指了指说:“你,转过来!”那人没动,旁边的人赶紧捅了捅,那人才受惊似的抖动了一下,缓缓扭动身子,转过来一张清丽的脸。
不知为什么,洪潮一看到这张脸就感到不舒服,刚松下来的那股劲儿立时又绷得紧紧的了。
其实这张脸并不难看,只是在一团灰头土脸当中显得有些不和谐。开始洪潮以为是太洁净了的缘故,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张脸其实并不洁净,也与其他脸一样地蒙尘挂垢。
区别似乎是在眼神儿上,洪潮注意到这张脸上的眼神儿有点不太一样,没有那种磷火般的惊恐,却有着一种与此情此景完全不符的涣散。大概就是这涣散令洪潮不舒服。洪潮不由自主地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赶紧在自己的目光中加了些颜色,尽可能作出冷峻的样子盯住那张脸。
洪潮等着,等着:看那眼神儿在自己的逼视下发生变化,等着看那里面的涣散消失,等着看那里面也生出磷火般的惊恐……
令洪潮失望的是,那眼神儿却始终不见改变,像弥漫在心思里收拾不起来了似的,就那么一直涣散着。
洪潮有点泄气了。洪潮本来就对自己信心不足,她知道自己长.相儒善,生性孱弱,怎么努力也表现不出应有的威严和气概,缺乏对敌人的震慑力。主任常批评她性情太温和,太小布尔乔亚,太缺乏革命斗争精神。参加革命后不久,把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表哥突然被打成了托派。为了排查她是不是也跟表哥一样是“托匪”,组织上对她进行了审查。结果她连话都没听完就哭了,从头哭到尾,翻来覆去地只会说一句话:我不是土匪,我家是读书人家,我们家跟土匪从来都没有一点关系……本来因为表哥的牵连她的嫌疑挺大,但主任一看她那副小姑娘的死哭相,看她连“托匪”和土匪都分不清楚,就摆摆手干脆作罢了。后来主任就动员她与表哥划清界限,动员她劝说表哥承认错误。她态度表得好好的,但就是:眼泪不争气,一见表哥的面,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直流得山高水长、天昏地暗,结果主任教她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后来主任不止一次地严厉批评她,说洪潮你现在是个革命战士了,哪能水做的一样。告诉你,革命斗争残酷着呢,真要是面对敌人怎么办?你呀,你要好好在革命队伍中经受锻炼和考验!
现在,洪潮真就是面对敌人了。
现在,洪潮真就是在经受锻炼和考验了!
洪潮咬住劲儿继续盯住那张脸。
那张脸却仍旧毫无变化,眼神儿还那么涣散着。
洪潮真有点受不了了,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一阵阵往上顶,顶得胸口憋闷闷的,嗓子眼儿火燎燎的,脑门子涨乎乎的……
“起来!都站起来!”洪潮听见自己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尖厉得吓了自己一跳。
小老婆们也吓了’一跳,“呼隆”一下就都站起来了,惊魂未定地望着她。
洪潮却只盯住一张脸看——那张脸终于变化了,犹如在池水中投入了石子,洪潮看到一波惊惧从眼里飞溅出来,迅速淹没了眼神儿里的涣散,淹没了脸上的飘忽神情。她如坠地般蓦然惊醒后,眼见着就同那几个小老婆一样瘟鸡了。
洪潮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由得有点兴奋,有点找到了感觉的意思。她定了定神,尽量保持住气势,用冷峻的目光把那些小老婆依次扫视了一遍。
洪潮发觉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有力量,如机关枪一般扫到哪里,哪里就堆委下去一大截子,扫到谁,谁就打哆嗦。这种感受令洪潮十分振奋,蛰伏在心里的自信呼地就被点燃了,腰杆儿立刻挺得笔直。
洪潮沉住气,收回目光,调了调嗓音,尽量压着说:“现在我点名,点到谁谁回答,听清楚了没有?”
“是,长官。”
“听清楚了,长官。”
小老婆们高低不一、长短不齐地应着。
洪潮觉得自己这时应该皱皱眉头表示不满,然后再厉声训斥她们几句,告诉她们应该怎样回答。但她有点不习惯,怕把握不好。略做思索之后,洪潮还是决定把这个步骤省略掉,就把目光直接移到手里的名单上了。
“云端”这名字一下就跳了出来。洪潮真想先点这个名字,但她忍住了。她想给自己留一点悬念,留一点余地。她先点了前面的两个,一个叫梁素美,年纪大一点的那个,证实是师长徐克璜的太太;另一个叫佟秋,竟然也是徐克璜的太太,剃、老婆,名副其实的“国民党小老婆”。
下面—个就是云端了。洪潮心里突然有点发慌,是那种有所期待又有所担忧的心慌。洪潮定了定神儿,这才张嘴喊道:
“云端。”
“……是我。”
循声望去,洪潮看到了那刚刚收拾起的涣散眼神儿。
原来是她!
果然是她!
洪潮这才发现其实自己早就凭直觉猜出了是她,也可以说其实自己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希望是她。洪潮也解释不清这是为什么,反正这些人中间如果一定要有个叫云端的话,她倒宁愿是她。
她看着她。
她也看着她。
洪潮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她被问蒙了,愣在那儿。
洪潮觉出了自己的失态,马上改口问道: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曾子卿。”
“什么职务?”
“团长。”
洪潮找到了曾子卿这一页,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曾子卿,敌徐克璜师主力团团长。早年曾参加过学生运动,抗日战争爆发后,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后投笔从戎加入国民党军队。因深受该师师长徐克璜赏识,由副官直接提升为上校团长。参加及指挥过的战斗有……
2
云端睡不着觉。连续很多天了,云端一直都睡不好觉。倒不是因为被俘,不是因为条件不好,也不是因为身下的炕太凉或是太热,就因为子卿不在身边。云端总是这样,没有子卿的臂膀搂着,没有子卿的身子暖着,她就是睡不好,夜夜如此。
云端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女人。这一点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从子卿第一次拥抱她、吻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迷恋上了这种肌肤相亲的眩迷感觉,那时她才15岁。她是在偷偷跑到戏园子里看《西厢记》的时候认识子卿的,从那时起她就再也离不开子卿了。此后的这些年间,无论子卿做什么她都一直追随着他。子卿读书时热衷于各种政治运动,云端虽然对政治毫无兴趣,匣因为子卿,她就义无反顾地积极参加。无论是游行、请愿、呼口号、撒传单,她都与子卿手挽手跑在最前面。其实那些传单她从来就没认真看过,那些口号她也从来没认真想过。她才不管那些呢,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子卿,只是为了能与子卿在一起。后来子卿要去前线抗日,她想都没想就跟子卿走了。没问去哪儿,也没问去多久,她只要夜夜能被子卿搂在怀里就足够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为军人妻这是奢望,太大的奢望。子卿常要离开她去打仗,有时十天半个月,有时一去就几个月。每次给子卿收拾出行的衣物,云端都会黯然神伤。
这时子卿就会逗云端,尖成红娘的嗓音问:“小姐,给公子带何衣物呀?”
云端就用莺莺的腔调答:“无可表意,只有汗衫一领,裹肚一条,袜儿一双。”
子卿问:“这几件东西带与他有何缘故?”
云端答:“你不知道,这汗衫呀——”接着唱道:“他若是和衣卧,便是和我一处宿,但贴着他皮肉,不信不想我温柔。”
子卿又问:“这裹肚要怎么?”
云端唱:“常则不要离了前后,守着他左右,紧紧地系在心头。”
子卿再问:“这袜儿如何?”
云端又唱:“拘管他胡行乱走……”
唱着唱着,云端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淌下来。这时子卿就会默默地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每次子卿走的前夜,云端都要好好待子卿一回,也要子卿好好待自己一回。完事后,云端总要使劲咬住子卿的耳朵说:“我好好待你,是为了让你记住我的好,让你为了我的好,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给我回来!”子卿也总是轻轻咬住她的耳朵说:“我好好待你,是为了让你记住我的好,让你为了我的好,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等我回来!”他们默契地从来不提那个字。似乎坚信只要不提,那个悬挂在军人头上的黑字就永远不会落下来,永远不会无情地砸到他们头上。
子卿走后,云端就开始失眠。在那一个个无眠的长夜,陪伴云端的只有《西厢记》里那些月凄夜冷的句子。每每“对着盏碧荧荧短檠灯,倚着扇冷清清旧帏屏”,云端就越发想念子卿的温馨,越发感伤眼前的“枕头儿上孤另,被窝儿里寂静”,结果常常是“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双泪长流到天明……
有人在哭,是躲在被窝里使劲儿憋着的那种哭。云端听到在断断续续的呜咽中,伴有徐太太的叹息声,就知道一定是佟秋,一定是为了白天的事。
白天,佟秋藏在身上的东西被搜出来了,是那个女长官亲自搜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佟秋身上会藏着东西。被俘后,她们携带的所有东西都被仔细检查过,除了随身的日用品又发还给她们,其他东西都被拿走了。跟她们说是统一保管,日后再还给她们,但谁也不相信这种话,当场就有人忍不住哭起来了。云端没哭,不是不心疼,也不是相信日后真能还,只是觉得哭不哭的没什么意思,终归是哭不回来的,又何必呢。事后想想,当时徐太太和佟秋也没哭,这就有点不对劲儿了。她们的东西最多,徐太太又素以爱惜财物著称,连个别针都不肯丢了的人,一下子丢掉这么多东西怎么能不心疼不掉泪呢?
令云端不解的是,佟秋身上藏着东西这件事,应该只有徐太太和佟秋两个人知道,连她们这些一起被俘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女长官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当时她们正在吃饭。饭不好吃,这是预料到的。云端倒不在乎,反正她也没胃口。但徐太太不行。徐太太是讲究惯了的,在留守处住时徐太太都不肯跟大家一起吃,餐餐都是佟秋亲自下厨。佟秋原是徐太太的陪房丫头,一直伺候着徐太太,据说给徐师长做小也是徐太太从中撮合成的。虽说叫了个二太太,但也只是名分变更了,仍跟个丫头差不多,整天还是脚前脚后地伺候着徐太太。吃饭的时候,佟秋跑来跑去地给徐太太盛菜端饭。徐太太先是不吃,后来在佟秋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口就把碗筷推到一边去了。佟秋赶紧几口把自己的饭吃完,拣了碗筷就去洗。这一切,都被那个女长官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关键是佟秋还没等洗完碗,就慌慌张张地往院外的厕所跑。云端见女长官一直盯着佟秋的背影,就随着也看了一眼。这一看,云端不觉笑了。佟秋走路的姿势真别扭,她好像真是憋坏了,想快走却又把两条腿夹得紧紧的,结果弄得身子直拧劲儿,像个鸭子似的屁股在身后乱扭。
就在佟秋快要扭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女长官突然把她叫住了:“佟秋,你回来一下。”
女长官的声音并不高,佟秋却显然吓了一大跳,猛地停住脚,连头也不敢回,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了。
女长官又说了一遍:“佟秋,你回来一下。”
佟秋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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