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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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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他站了起来:“走,我们去雪那边的甜茶馆。”
雪,是布达拉宫脚下的一个村庄。过去布达拉宫所需的鲜奶、酸奶及各种奶制品,都由雪提供。雪的奶牛房后院,就是奶制品作坊,陈设着各种银制、铜制和木制的盛器。布达拉宫的侍奶官和用人就住在周围的房舍里。优良的奶质,使雪的藏戏班子轰轰烈烈地开起了甜茶馆。
当然,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的雪,已变成了一片石板铺就的广场。雪甜茶馆移到了布达拉宫的西北角。现在,屋里屋外都是茶桌。阳光下的茶桌已经围满了人。卓茨一行二人就进了里面。里面像尼姑藏包店一样的几张长桌,刷了一层橘黄色油漆。
一坐下,他就从上衣兜里抓了一把零钱放在桌上。一位把辫子盘在头上的老妇人提着暖壶走来了,手里还拿了两个茶色的玻璃杯,斟满了甜茶,又在桌上拣了五角钱,慢慢地移到了别的茶桌。奶香四溢。也许方圆几十里都能闻到!当然,得有好嗅觉了。
卓茨几口就把一杯滚热的甜茶喝净了。
响起了妙音琴悠远而伤感的声音。琴师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还流着清鼻涕呢。一曲终了,孩子在每个桌上拣了一角钱出去了。
老妇人又来斟茶了。跟着茶香而来的,是个老艺人。他说的话连珠炮似的,五彩棍在头顶转来转去。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卓茨迷惘地摇摇头。
“全是祝福的词。藏语叫哲嘎。你看,他头上的五彩棍也叫五彩剑,和墙上的世界图合在一起,又能避邪又能驱鬼。”
卓茨这才发现对面的墙上有一张哈达粘着的类似坛城的画面,最下面有一个乌龟驮着。
“坛城不是,是世界图,有时我们也叫乌龟图。”他好像看见了她的心思。
哲嘎艺人也在桌上拣了一角钱出去了,又来了一长队乞丐,也分别在桌上拣了一角钱。
卓茨看着他:“今天,我永不忘记。”
“你应该这样说:‘年,哪木样几各门。”’(藏语永不忘记的意思)
一旁吃藏面的老太太抬起了头,嘴角的皱纹像山间的沟壑—样深不可测地嚅动着。
“她在说什么?”卓茨转向他。
“让我好好教你藏语。”
卓茨再看老太太时,发现老太太还带来了一条狗,也给狗要了一碗藏面。两人吃得叭叭直响。
“你还需要什么时候出来?”他看着卓茨。
“我想……天天出来。”
“啊,那可不行。”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肩,“等过了沐浴节,我们去哲蚌寺?”
回到家里,格乌玉美正在织毛裤呢。用的是山南农民自家的羊毛打出来的线,这种线最暖和了。
“爸爸说你是多喀尔家族的后代,除了识字,再什么也不懂了。”
格乌玉美茫然地看看卓茨。把毛裤贴在她的腰间比了比,然后又埋下头一针一针地织着,织的是那种针法——看上去都是平针,而里面藏着均匀的长绒圈。卓茨常看见那些梳着两条枯干的辫子的老太太坐在帕廓街的阳光下,一边吸着鼻烟,一边用氆氇线织着这种针法。没想到,格乌玉美这双一生都在握笔的手,也会为了她拿起织针。一阵酸楚,搅得卓茨转过了身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卓茨不由自主地站在窗前,天渐渐地黑了,远山只剩下一个轮廓,后来连轮廓也没了。星星簇拥在天空。看来雨季真的过去了。沐浴节说来就来了。可是,沐浴节一共有七天啊。卓茨一想到过了沐浴节才能见到他,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发现所有的时间都堆到了这间屋子里,都在等待她的发配呢。
她早早地到了拉萨河边。自从雨季以来,那一岸的山峦第一次显得清晰了,也显得单调冷漠了。她沿着拉萨河走着,寂寂的,只有水声和那些粗粝的带花纹的大石头陪伴着她。沐浴的人们还没有出来。他们要等到晚上,叫做堆巴的星星,把整个拉萨河加持成一片甘露的时候,才纷纷下水。这时的拉萨河不仅可以洗去人们的各种疾病,还可以洗去各种烦恼。一年中,有七天的时间,堆巴显现在天空。所以,沐浴节藏语叫嘎玛堆巴。嘎玛是星星的意思。
她走着,走着。远处出现了一片苍苍的大树,这是从前的冲吉林卡,噶厦政府的俗官们游玩的地方,还有个僧官游玩的地方,叫孜仲林卡。对了,每个贵族世家也都有自己的林卡,除此,还有专门接待客人的林卡,回回的林卡……不过,那些覆盖过拉萨的绿色,已经了无痕迹了。这片大树,算是最后的幸存者了。
她被绿色诱惑着,绕过珠吉康进入了一片杨树、柳树、松树、苹果树之间。卓茨倚着一棵榆树站定,她发现头顶的树叶都结着虫眼。这棵树太老了,像格乌玉美一样,到老了,全身都是毛病,连走路都颤巍巍的。但看着她苍白的头发和仍然纤细的手指,还是使卓茨想到了她年轻的风韵。年轻的时候,她该多么美啊!
卓茨的视线从榆树叶上移开,看见了不远处一条小河上,飘了几片落叶,落叶向下流去,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河的那一岸还是树木。树木的尽头是连绵的大山,山上贴着一层浅绿色。山顶飘扬的经幡,直接蓝天。她想,他就是看着这些经幡长大的,看着这些经幡长大的人,有一颗怎样的心呢?不知不觉地,天热了起来,卓茨把风衣脱掉放在臂弯时,听见肚子在咕咕地叫着。她走出林卡找了一家藏餐馆,简简单单地吃了一碗土豆咖喱饭,又来到了拉萨河边。
凉风吹动着她的牛仔裙,也吹动着她浓密漆黑的长发,那些柔软的思绪都跟着飞扬起来了。七天,像拉萨河一样没有尽头啊。她绵绵地抬起头,月亮出来了,连招呼都没打就出来了。年老的男人和女人,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以及孩子们都来了,有的脱掉鞋子挽起了裤脚,有的脱了裤子,有的干脆全裸了。在沐浴节,水边没有性别之分,就像在医生面前没有害羞二字。
在嘎玛堆巴出现的七天里,卓茨觉得自己都老了。怎么能不老呢?太阳把她的脸和手以及一切裸在外面的地方,都晒成了古铜色。那个娇弱白净的城市少女已经隐去了,隐进了昨天。
卓茨走到他的星算所时,他正站在门前。他说:“我在找你呢。我一大早就在这儿端详每个路过的汉族小姐,可是,你变了!都变成我们藏族人了。”
卓茨笑了:“去哲蚌寺吗?”
“就是嘛,我都准备好了呀。”他指指手里的葡萄和桂圆。
“不工作了吗?”
“我给自己放假了。”他说,“到了哲蚌寺,咱们先转佛殿,然后去水边。”
经过一片开阔的草地,一片沼泽,一片树林,一条条从前的石头小巷,他们进了哲蚌寺的措钦大殿。他念起了经文。在强巴通追像前,还磕了许多个长头。而后,转起米旺·强巴殿。卓茨发现在八岁的强巴佛像的前边,也就是靠着绛央曲吉大师法座的地方,有一面镜子!肃穆的寺院里出现了一面女人的镜子?
他说:“这是宗喀巴大师时代,乃东宗的宗本米旺·琛那多吉的女儿阿宗的镜子。一天,阿宗和女朋友去拉萨河边散步,突然,看见河底铺满金银珠宝。阿宗怕女朋友也发现,就摘下‘帮典’盖在女朋友的头上,贪婪地打捞去了。过了好久,阿宗还没回来,女朋友摘下‘帮典’,四处寻找。这时,河岸上走来了一只大蝎子。女朋友知道是阿宗小姐前世造下了孽,便用‘帮典’给她盖上了。阿宗死后,她的父母请宗喀巴大师为女儿超度。大师说,如果你们能造一尊强巴佛像,向着小姐变成蝎子埋下的北方,就可以超度了。小姐的父母都是虔诚信佛的人,很快塑好了强巴佛像,就是我刚刚磕头的那尊。在宗喀巴大师开光的时候,只见对面大山裂开,出来了一只蝎子,就是说,阿宗一见到了强巴佛,就超度了。那尊强巴佛又叫强巴通追,我们藏语的意思是一看见就超度。这个镜子,是阿宗小姐用过的。米旺·琛那多吉一共塑造了三尊佛像,一个是强巴通追——十二岁的强巴佛像,一个是八岁的强巴佛像,还有一个是文殊菩萨像,放在了措钦大殿的一层。”
从佛殿出来,卓茨一行二人,沿着一条上山的路,到了溪边,溪边的杨树林里,挂满了五色经幡,简直是一片经幡的世界。卓茨在溪水里洗着他们带来的葡萄、桂圆。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他说,沿着这条溪水,我们一直能走到根培乌孜山的山顶,山顶有好几个泉眼呢。
“我们可以去吗?”
“今天不行,到天黑也走不到。再说,上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泉眼,有时能见到,有时见不到,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
“真的吗?”
“真的。到了山顶,我们还不能大声说话。”
“大声说话呢?”
“就要降暴雨了。”
“真的吗?”
“真的。”
他们都坐在了草地上。溪水就在卓茨的脚下流淌,她感到身子向下滑去,滑去,就要浸到溪水里了。他轻轻地把她抱进草地,抱回他的身边。卓茨的头情不自禁地靠在他的肩上,看着高处没有一丝云的蓝天。这时有鸟儿飞来,落在了果树的枯枝上,又展开黑、灰、白三种色彩的翅膀,向山里飞去。
“它叫戴胜鸟,是这么喊的,‘不不哧,不不哧’。”他看着天空,“春天的时候,我们还能听到一种鸟的叫声,我们说它是鸟王。这种鸟在人多的时候没有,只有在僻静的地方才能看到。如果吃饭的时候,或者最高兴的时候,听到这种鸟的叫声,说明你很幸运。在不高兴的时候,听到这种鸟的叫声,说明你要倒霉。”
“它漂亮吗?”
“它长着黑色的翅膀,整个身子都是黑黑的,跟乌鸦一样,喊起来的话,是这样的:咕咕,咕咕。”
“是布谷鸟吗?”
“对,汉语是这么说的——布谷鸟,我们藏语叫枯鹫。”
杨树林里,传来了“沙沙”声。一个披着袈裟的中年人,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们用藏语说了起来。未了,他递给僧人一串葡萄,僧人提着葡萄,踩着去年的枯叶走远了。
“那个僧人在跟我打听是不是看见了两个背水的人?”
卓茨沉默着。此刻,地球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热情地环绕着她。她在想,他们是不是已返回了人类无罪的时光。
太阳被一朵云遮住了,他起身拉着她迈到溪间的一块石头上,石头太热了,卓茨的全身都暖融融的。细小的水珠就落在卓茨的裙子上,落进了一股湿润的清香。后来那一岸水葡萄的阴凉遮了过来。
卓茨伸手摘了一粒水葡萄。
“不,不要吃,老人不让我们吃那上面的果子,说是长粗脖子。”
“真的吗?”
“真的。你可以吃这个,”他指着岸边落了一层的红色果子,“这在我们藏语里叫苏,在汉语叫杜李。”
他到岸边捡了一大捧杜李,放在卓茨的裙子上。又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送进了卓茨的嘴里:“香得很吧?”
清风送来一阵甜丝丝的气味。卓茨使劲地吸着。
“是它的味道。它叫白蒿子。”他指着岸上一丛有细细的绿叶的植物。
白蒿子的气味:又来了,他们都使劲地吸着,弄得两人的身上也散发出了白蒿子的气味。
“我真想睡上一觉!”
“你不能睡。我们藏族人说,在水边有鸟的叫声,水的叫声,你想睡也绝对不能让你睡。你睡着后,灵魂听到这种声音就飞了,等你一醒来,就是另一个人了。你们汉族人不是这么说吗:‘瞧你这个人,像丢了魂似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真这么认为?”
“哎,真的。”
太阳拂走了水葡萄的暗影,他稳稳地坐在阳光里,眼睛一眨不眨的。卓茨终于明白他的脸为什么是黑的,手为什么是黑的,原来,他是太阳的儿子啊。
卓茨靠着他宽阔的脊背,看着半山上一个废弃的石屋的门上,香布一飘一飘的,门上的木棱是绿色、黑色、红色交织在一起的,交织出一瓣又一瓣的谜。
“哎,那些经幡上是写着名字的!”他对着经幡,念出了德吉、次珍、达娃、卓茨……
卓茨站起来,把手放在有水流动的大石头上,他也起来了,手放在她的手上,水从他们折叠的手上流过,也从他们的心上流过。
“什么时候我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卓茨。”
“这……是我们藏族人的名字呀?”
“我妈妈取的。但我从没叫过她妈妈。”卓茨看着那些写着名字的经幡,看着那个写着卓茨的名字的白色经幡,“许多年以前,我的爸爸当兵。他很有语言天赋,进藏不久,藏语说得就跟藏族人一样了。他从排级直升到团级。有一次,他到帕廓街买了一块劳力士手表,转身时,发现一个年轻的女人向他走来,到了跟前,却拐进了一个宅子,那是一座贵族的宅子。后来,女人突然转身,盯了爸爸一眼。爸爸高大魁梧,到今天也帅气。可能女人对爸爸真的产生了感情吧,一年后,她为爸爸生了一个孩子。爸爸说,‘我们还没有结婚,你就生了孩子,对你的名誉太不好了,孩子就送回北方我妈妈家吧!’女人同意了,请爸爸允许她给孩子取个名字。”
“后来呢?”
“后来,爸爸面临一个抉择:贵族女人还是前途?”
“他选择了前途!”
卓茨点点头:“这是爸爸的不对。但是,奶奶常说,藏族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又凉又硬。说我的妈妈就从没有探问过我哪怕是—次。”
“我知道你说的女人,”他说,“她是格乌玉美!”
“你怎么知道?羊签儿算的?”卓茨瞪着毛茸茸的眼睛。
“不,我们帕廓街的人没有不知道她的。我爸爸常说,她年轻的时候,像空行母一样美,哎,太美了。她是多喀尔的后代,又聪明又有学问,简直是女大师呀!格乌玉美老师虽然有文化,但对现实一窍不通,不过后来的事情也可以这么理解,‘两个灵魂居于我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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