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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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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青眉头一挤:“太感谢了,等乔顿回来,再当面谢你。”
“嘿,说哪门子话呀?拿我当外人?”周铁折转身子,嘿嘿地揶揄了几声,忙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的话,给我挂电话哦。”
左小青心说:我哪知道你的号码呢?
临近中午,左小青给两个女大学生交代了几句,挎起包,准备照计划把下午都消磨掉。因了上午的事件,女大学生们受了委屈,喋喋不休地控诉着,明里暗里地讥讽左小青,埋怨她应当叫肇事者加倍赔偿才是。望着一屋子的水晶制品妖娆妩媚地散射着脆弱的气息,左小青想起那一对男女间本应有的一种隐隐的情愫来,多像一件失手就能打碎的水晶。她生疑地觉得,他俩人肯定还在为这件唐突的事闹别扭,一时间,她觉得太不该。左小青不想多嘴,扭着胯,跳上了一辆绿桑。
夏日的午后,应该是用来一寸寸消磨掉的。左小青热爱盛夏的感觉,满街流淌的都是成熟的音符以及日光、街树和花草们透出的丛丛馨香。她明白,她一旦走在街上,凹凸毕现的身材和一步三摇的曲线,加上娇媚端庄的长相,一准能赢得很高的回头率。虽说她已是一个成熟的少妇,可内心里还残存着少女时的那一分矫情和天真。
“蒸不蒸?”
原嫒哦哦哦地说:“桑拿呀?嘁!我才不想去跟你扮演一对怨妇,赤条条地坐在破木房子里,被烟熏火燎地烤肉哪。我是干净的,灵魂也洁净。”
“怎么说话呢?”左小青蹊跷道,吃了一记闷棍似的。
原嫒神秘地说:“嗨,我心归主了。我也要拯救你,叫你脱离这个苦海。怎么样,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唱圣歌,介绍你认识一些兄弟姐妹,共同赞美主?”
“你信教了?”
原媛来了劲,像背诵课本样地嘀里嘟噜了一阵。左小青硬是一句也没听懂,离奇得像哈利·波特与魔法师一样。左小青想,原来叛变是这么容易呀?前一段你还跟我花天酒地胡吃海塞,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上扑腾来扑腾去,转眼就能放下屠刀?左小青哼哼唧唧地听着,一团乱麻样,找不见线头来。
“……赞美主!我心归主!”原媛道。
“问你的上帝好!”
左小青心里腻腻的,觉得车窗外的风都散发出一删巴皂般的气味,黏稠得紧。不用问,计划好的一切,都被原媛神神叨叨的话给打乱了。左小青叫司机掉转方向,不想去洗浴城蒸了,更不想和一帮袒胸露腹的陌生女人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房子,云遮雾绕,赤裸裸地相对。一念及此,左小青咳上一声,打断原嫒的布道,说:
“嗨,我家里那一套家具怎么样?我想全送给你。”
原媛哦上一声,不知所以。
“是这样,”左小青怕原媛多心,赶忙解释说,“上次送你的那一套也该淘汰掉了,样式太难看。我准备换新的,你要是喜欢我现在的这套,你搬去好了。”
“我心向主!”原媛回答。
左小青顶着一脑门子的疑惑,下了车,登上吉利大厦的电梯。在亲水小区里,左小青和原媛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每次去斗地主或锄大地,基本上都是她和原媛支的场子。就算打升级,也是她们俩做对家,丝毫不给旁人反攻复辟的机会。现在好了,一夜之间,原嫒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慑服了,捉走了她的灵魂。左小青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喜兆?还是凶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把灵魂作了价?左小青狐疑不止,断定原媛的心理一准出现了某些病变,有了不大不小的疾患。电梯停在了十三层,乔顿的公司租下了半层楼面,气势颇大。
“我来开张支票,金额别填。”左小青开门见山地说。
“小青姐,我怕不能帮你这个忙,乔总早吩咐过的。我不能破坏制度。”
“制度?”
左小青落了座,看见公司的会计展展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辜样。半层楼都被巨大的落地玻璃分割成不同的区间,清一色的蓝调风格,显得清新悦目,有一种良好的秩序感和工作氛围。在本地,吉利大厦属于租金只涨不落的高端写字楼,由英国的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打理,走廊里铺着雪白色的纯毛地毯,二十四小时环绕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左小青一进门,很多员工都看见了,对她含笑致意,表现出对老板娘的客气与距离感。
平时,左小青难得来光顾一趟。乔顿也经常叮咛,叫她别掺和进来,车走车道,马走马路。乔顿出资开了水晶工艺店,就是为了防左小青插手公司的业务。
“我开还不行呀?难道,我是外人呀?”左小青问,不怒自威的口气。会计是一个中年妇女,是乔顿花了大代价挖来的,但嘴里仍尊称她是“小青姐”,先矮下了姿态。左小青等着回话,杏眼圆睁。“小青姐,你别难为我!没乔总的话,我是断断不能给你开支票的,这是制度,不能破坏的。”左小青瞧见她在搓手,一副局促的冷漠样,指根里嵌着一枚钻戒,细若游丝的新款式。她将目光收回,自己找台阶说:“那好,我给乔总挂电话,叫他亲自给你说。”会计含含腰,垂手肃立,对她的通情达理表示感激。
左小青踅至门厅外,在一处拐角里拨了号码。响了很久,乔顿才接听起,冷不丁地问了水晶店的事情,并说周铁给他汇报过了,已摆平了。闻听此话,左小青心生厌恶,觉得周铁一准是在邀功,目的不纯罢了。左小青忙说了支票和家具的事,并说自己已交了订金,该提货了。乔顿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默然良久,才提上一口气说:“喂,你能不能消停一下,你把生活过成了游戏,在过家家吗?怎么三天两头要换家具呀?”
“特好看,北欧风格的,简约、细腻,又是钢木结构的。”左小青引导说。
“没记错的话,你是半年换一次,换得我在家跟住宾馆似的。”乔顿不松口,执拗地驳斥说,“左小青,这么办,你干脆连我也换了,图你自个儿的新鲜劲吧。”
“乔顿,你啥意思?”
乔顿闷声闷气地说:“没意思,你爱咋的就咋的,支票没门儿,还有没有规矩?”
“你不爱我?”
“嘿,”乔顿冷笑着,像早料到左小青会有这一手,一字一顿地说,“这和爱不爱你没关系。你自己造吧,卖掉你的那些烂玻璃水晶,你买航空母舰,我也没意见。”
左小青火了:“你在哪里?和哪个妖精在一起,竟然这么说话呀?”
“别上火,也别当悍妇。”
“那好,既然你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你就别回来住。”左小青踢着玻璃门。玻璃内的员工们瞧出了她脸上的愠色,都倒抽凉气。“你可别后悔哦,乔顿,我不会再求你的,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人的。”左小青威胁道。
左小青觉得一上午都不顺,真的跟踩了一脚臭狗屎样,心里堵得慌,憋屈得想砸碎一面玻璃,听个脆响儿。吃了乔顿的数落,左小青却不愿被人识破,调整完表情,又走进门厅里,对会计说声乔总正忙着,不便之类的托词。临走时,左小青带些安慰的口气,捏起会计指根里的钻戒瞅个不停,连连赞美了几句。钻戒是盘丝状的,形如一个“8”字,底托上是一粒约莫一克拉的粗钻石,不大值钱。待会计的神经慢慢松弛,脸上露现惊喜时,左小青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递过去,叫会计也欣赏一下。不用问,左小青戴的是白金的,底托上嵌着一粒精磨钻石,足足有三克拉重。
“你从新凯悦买的吧?”左小青问。
会计指给她看底圈内的标记,果然。
左小青懒懒地说:“我也是,前一阵从新凯悦珠宝钻石展上订的,是比利时的一流工匠设计的,现在成了绝版,只此一件。”
“哪能跟你比哦,小青姐。”
左小青觉得很受用,一上午的心理损失好歹补回来了。末了,左小青加重语气说:“新凯悦发生了抢劫案,还死了一个叫肖依的员工,听说他们香港总部要撤资,要关张走人喽。这下,我的这玩意就更是绝版了。”
走在街上,夏日的长风吹拂,衣袂飘动。恍惚中,左小青觉得自己也是绝版一件。
傍晚时,左小青冲完凉,裹起一身睡裙,吃了碟西瓜。一人夏天,她很注意瘦身,不光在嘴上,还时常拽上原媛去洗浴城蒸一蒸,消耗掉多余的脂肪。现在原嫒叛变了,去唱什么圣歌,谁说得清呢?于是,左小青不想一个人再钻木房,与一堆炭火蒸汽为伴了。吃上几口,左小青摊开从楼下报箱里取回的一摞报纸,展开来,对着电视里反复轮播的新凯悦抢劫案的画面,仔仔细细地对照起来。昨晚上,在林兰家里时,冶平平的话给她落下了心病,一直挥之不却。
念及冶平平的名字,左小青就想起一句本地的土话:蜜蜂把头给叮肿了。在亲水小区里,冶平平属于那种为人招摇的主子,咄咄逼人,一点小亏也不肯吃。她丈夫挂职去了外地,挂职是镀金的另一套说法,前头的路一片灿烂。冶平平落单在城里,日头一落,她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呼朋唤友地支场子,把黑夜当白昼,又将白天当作黑夜来打发。好在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嘴上没遮拦,刀子嘴豆腐心。
但左小青却很在乎她的话,因事关乔顿,还关乎珠宝店抢劫案——这跟抢银行有什么区别?照样是杀头的死罪哦。左小青想。
她仅仅是好奇,左小青对乔顿还是蛮有把握的。
……开始了,又是那些闭上眼都耳熟能详的细节。一个家伙戴着头套,卡住了新凯悦员工肖依的脖子,卡在墙角里,做了人质。另两个以真面目示人的歹徒,猖獗到了极点,狼吞虎咽地往提包里塞着珠宝钻石。左小青盯着看,渐渐地生疑。她搞不明白,一帮沆瀣一气的歹徒,一准预谋策划了许久,可干吗如此不一致——一个戴了头套?另外的却吹胡子瞪眼地露脸,赤裸裸地公然作案?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有监控设备吗?
接着,左小青瞧出了破绽来。其中一名歹徒冲向柜台时,—瘸一拐的姿势,说明他身有残疾,至少是一个跛子。抢劫完,三名歹徒夺门而逃时,一个家伙恶念顿起,蓦地折身返回,对着地上躺着的肖依射出了子弹……画面被打上了马赛克,模糊不清。左小青一连换了几个频道,详读了这一段落,心里忽地晴朗起来,嘴翘得老高,挂上了释然和欢欣。很显然,这个开枪行凶的家伙是个左撇子——枪在左手里举着。
这么一来,跛子和左撇子的特征,当然和乔顿挂不上号。
左小青颠三倒四,对着报纸头版上的摹拟素描人像看上半天,两幅很虚幻的五官与头型,也离乔顿相去甚远,丝毫不搭界。再者说,歹徒的嘴角上挂着残忍和冷漠,像一道饿纹样,嵌进口腔里。相反,乔顿是个成天嘻嘻哈哈的人,皮肤整洁得如熨斗滑过一般,心情上连一指甲盖大小的乌云都不见。他怎么会浪费自己?冶平平绝对吃错了药,要么就是手气太差,反拿自己穷开心。
念想至此,左小青兴奋起来,拨通了乔顿的电话:“嗨,吓死我了,一整天都跟揣着兔子似的,坐立不安哦。我还当你抢了新凯悦珠宝店呢?”
“你神经呀?几点了?”乔顿冷言冷语。
左小青望望时间,嘟哝说:“这么大的案子,还死了人,全世界都知道了,能不害怕吗?小区里的人都说,你和通缉令上的那个歹徒长得一模一样呢。”她意犹未尽,腿搭起二郎桥,脚趾踢着茶几上的一颗橘子,“真的乔顿,刚开始还替你担心来着。不过,现在好了。我知道歹徒是一个跛子,还有一个是左撇子哎。”
“求求你,饶了我罢。”
脚跟一砸,橘子掉下来,滑远了,钻进柜子下。左小青矮下身,瞅不明白,继续说:“老公,我害怕,想叫你抱着我睡。发了大案子,人人自危哦。听见窗外的风,我就浑身哆嗦。我现在子宫抽着痛,我想跟你做爱,就现在,就在电话里头。”
“嘁!”乔顿低声说,“左小青,我在外头忙,你消停一下,好不好?”
左小青咬牙说:“不嘛。”
“你自己对付吧!”乔顿很粗鲁地挂了线。
三
左小青挨个儿挂完电话,在家里支起场子。
不斗地主也行,不锄大地也算了,她笃信自己玩上几把,就能将双抠玩精,不会掉队。早上起得迟,她撒了懒,便想给自己放一天假。为此,左小青还下楼拎上来几袋时令水果和一箱伊利优酸乳,又从冰箱里掏出一堆萨其马、巧克力派和果冻,静等牌手们上门做客。林兰住对过,一双木拖鞋踢踢踏踏地进来,仰身躺倒在沙发上,四肢朝天,大呼困死啦、困死啦的。一问,原来她们鏖战到了半夜,凌晨才分的手。
左小青觉得又被冷落了。仔细一想,怎么半夜没听见对过的门响?
果然,冶平平带着一个脸熟的女人进门,眼眶上都画着黑圈,仿佛三只走错了门的大熊猫。左小青赶忙撕开优酸乳,一人递给一罐,又洗了水果,宰开西瓜。冶平平非要和林兰玩对家,左小青拗不过,就和那个脸熟的坐成对门。她的名字很拗口,左小青也不经意记,甩过牌,干脆忘掉了,只能喂喂喂地称呼。洗牌时,手碰在一块,又闪电般地缩回。左小青望去时,对方的眼睛里储满了水一般的慈光,和善得紧。
左小青本是生手,初学乍炼,想凭对家提携一把。没料想,对家更是懵懂得要死,连连掷出臭牌,被捉个正着,搞得林兰和冶平平一方扶摇直上,一口气打到了九。俗话讲,没娘的娃娃天照应。左小青迷信起来,进了趟厕所,打上几遍肥皂,搓完晦气,又将牌连洗三遍,手气终于换了回来,满把的主分,指哪儿打哪儿,对家也随大流,翻了身不说,还连剃了对方五次光头,比分反超。左小青一得胜,心里便骄傲起来。
但骄傲劲很快就荡然了。她发现,林兰和冶平平在桌下出老千,频频换牌。
这就叫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左小青越打,眉头皱得越紧,能夹进一分的硬币去。对家憨笑,有一股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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