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教授 作者:邱华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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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很大的桌子旁边，还有一个书柜，柜子是上锁的，里面都是书。我仔细地看过去，发现都是侦探小说和犯罪小说。比如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套小说，大约有70多本侦探小说一字排开，阵容强大。还有福尔摩斯探案集；有爱伦·坡最早的侦探小说，还有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有钱德勒的小说《长眠不醒》，还有美国作家奎恩兄弟写的一大堆小说。日本的侦探和犯罪小说也不少，在“二战”之后社会派犯罪小说很发达，什么森村诚一、赤川次郎等人的小说。也有一些专门侦探案件的资料，比如美国华人神探李昌钰的传记，等等，显示了经理的专业素质和业余爱好。
　　　　忽然，一个喘着粗气的嗓音响了起来：“段先生，让您久等了！　我就是王必强王经理，我一直保持走路上班的习惯，所以，根据我自己每天的体能状态，我到达这里的时间总是不稳定的。”一个又高大又粗壮的男人在门口出现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就走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握了半天。
　　　　王必强，一个笨拙的胖男人，他就是“百发百中”私人事务调查所的所长，这个调查事务所归他管理？　我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多少有些滑稽。我简直不能想象他这么一个胖大笨拙的男人，能够完成客户交给他们的复杂任务和嘱托。他喘粗气，说明他是高血压，甚至也许还有心脏病呢。按说，私人侦探都是瘦小的，干练的，精明的，一双眼睛转个不停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1　．8　米高，他的体重我估计要超过120　公斤，他能够抓到谁？　根本就跑不动。
　　　　可能是我的眼神使他感觉到了我的疑惑不安，他坐下来，把黑色的、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放下，点着了一根烟，递给我，我说：“我不抽烟，”
　　　　他就自己抽了，吐出来一口烟圈，说：“你是不是看我不像一个侦探？　可是，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侦探，而且非常职业，非常优秀。我过去干刑警，干了30年，50岁提前退休的——我有一次在追捕凶犯的过程中，跑得太快了，晕倒了，得了脑溢血了，后来好了，也不能在一线干了，就提前退休，成立了这个调查所。告诉你，我们这个调查所，是全北京最忙的。你看，平时这里就我和秘书小田，那些业务室房间里大都空着，但是我们的工作人员，那些真正跑业务的，就是你脑子里想象的那些精明强干的侦探们，他们全都撒出去了，都在外面跑业务呢，忙得连我都看不见他们，白天黑夜地跟踪目标，平时我们也靠电话互相联系。”
　　　　我哈哈一笑，为他的坦率，也为他看似笨重敦厚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敏感的心灵而折服了，我承认我看错人了。“我明白了。您当过刑警，那没说的了。我是受朋友的委托来的——我的朋友要打离婚的官司，需要得到他老婆的一些情况。比如，她有没有情人，有没有什么经济上的业务和存款瞒着丈夫。我的朋友需要有力的证据，来打赢离婚官司。就这点儿事情。这是一些基本的资料。”我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
　　　　他接了过去，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我看到有赵亮委托我前来联系的委托书、曾莉的照片，身份证号码、银行开户账号、手机号码、工作单位，等等。“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女人的姓名、住址、照片和电话等相关基本资料齐全了，我们就可以立即工作了，然后，不要太长的时间，你们就可以得到结果了，那些你们最想了解的全部真相我们都可以弄明白。”
　　　　我对他如何当上了这一行，还是抱着强烈的好奇心：“你们平时接的业务，除了跟踪男女关系以外，其他有趣的事情多不多？　您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呢？　”
　　　　“当然多了，比如寻找某个人，比如催债，比如配合公安搞调查。我开私人事务调查所，首先是因为我不能在一线抓罪犯了，我还想在二线干，其次，我喜欢猜谜和解开谜底，我爱好这一行当。你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对侦破工作自然是强烈着迷，即使我退休了，我也不会放弃这个行当。另外，我还喜欢看侦探小说和犯罪小说。你看，那面墙边的书柜里的书，都是这些小说。最后，我成立这所私人事务调查所，专门进行私人事务的委托调查，是因为我轻车熟路，人脉丰富，是因为这个行当一般人还干不了。所以，我就干了。”
　　　　“生意很好？　”
　　　　“当然，我们的生意不错，要不然，我不可能养活20多个人，我们公司是北京最大的私人事务调查所。我们的人都很专业和敬业。你看，段先生，在今天，商业社会的法则已经确立了，由这种法则所影响的人与人的关系也不断地重新组合着。我们调查的业务范围，主要围绕着经济纠纷——刑事案件我们不接，刑事案件必须去找公安局。我们的业务主要是调查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与情感关系。在我这家私人事务调查所中，接受的调查委托，大部分以调查经济情报与感情纠纷为主。”
　　　　“经济关系的案子也很多？　”我问他。
　　　　“当然。现在的纠纷，还不都是钱闹的。比如，去调查竞争对手的经济情报，委托人要我们调查他的生意伙伴、竞争对手的经济情报，我们就要搞到手。”
　　　　“我看你们一直在灰色地带存在着，这个调查所是完全合法的吗？　”我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在我的委托之外了，我请求您的原谅，因为我很好奇。”
　　　　他大手一挥，显得无所谓，显得我的问题根本就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伤害和不礼貌。
　　　　“首先，我们开的是一家咨询公司，不是涉及法律问题的什么公司，你到工商局去可以查到我们的全部资料，其次，我们去调查委托人委托我们调查的对象时，所用的手段和方法，肯定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的，比如，我们不能采取私刑，也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一旦暴露了身份，我们立即换人，然后继续调查，我们都在法律允许我们活动的范围内进行调查，”胖子所长王必强向我解释道，“而且，我们一定会向委托人严格保密，如有泄密的情况，我们一定会负全部责任的。也就是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被调查了，也没有人知道谁是调查委托人。”
　　　　我觉得，他不老实，这个说法里一定隐藏了一些真实的情况，比如，对于一个棘手的案子，他们不可能不在法律允许的边缘行走。他作为富有经验的老警察，当然会让他那些我至今一个也没有看见的精明强干的侦探们、下属们，去使用跟踪、窃听、拍照、摄像、窃取文件、偷拍，等等非法手段，获得证据。那些手段我们在一些电影上经常可以见到。我觉得他们一定不是省油的灯。而这些方法，他们当然也会是秘密地使用，从来不承认的。这些方法是不是完全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当然是很难说了。但是，私人侦探的侦探活动肯定是非常秘密进行的，他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有自己的做事规则，尤其是被调查者一般都不知情，只有在法庭上才知道自己被调查了，这个时候就晚了，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我们调查所的另一项主要业务内容，是调查人与人的情感关系。您看，您今天委托我们调查的，就是这一类的业务。等一会儿，秘书小田会拿来一个合同，您需要在上面签字，这个没有问题吧？　”
　　　　“可以，没有问题，”我说，“不过，我仍旧想问您一个题外话，那就是，找你们调查婚外情的业务，现在很多吗？　”
　　　　“是啊，兄弟，”他站了起来，来到了我的身边，给我的茶杯里添水，“在今天，由于社会的结构在迅速变化，人与人之间，特别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也处在迅速变化的漩涡之中。妻子是否忠于丈夫？　丈夫是否还有情人？　男友与女友的关系可靠程度如何？　儿子对父母的态度孝顺吗？　邻里是不是关系紧张？　单位领导对下属的信任程度如何？　这些，都是我们调查的业务范围。这样的业务很多啊，忙不过来。”
　　　　我又问：“你们的确会把调查的全部实情告诉委托人吗？　比如说，丈夫确实不忠于妻子，证据你们也得到了，其实妻子蒙在鼓里，也许对他们的婚姻更好，也许，这样还可以挽救一场婚姻，但你们却恰恰告诉了委托人实际情况，导致他们的婚姻走向了破裂，这样好吗？　对吗？　从道德层面和社会稳定上说，是不是合适呢？　”
　　　　我看到他坦率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稍微迟疑了，接着，就毋庸置疑地回答我说：“我们首先要面对真相，对不对？　其次，在事实和真相的面前，有人是撒谎的，我们就要一些人为此付出代价。难道一种不忠诚的感情关系，还有必要继续维系吗？难道夫妻双方，都不该明白真相，了解实情，然后再重新去选择新的生活吗？我们是秉承一种古老的道德观，那就是，你必须诚实地对待家庭，对待你相关的任何亲人。你要是欺骗他们或者不忠实于他们，对人不负责任，那你注定要受到惩罚。我是特别愿意看到那些在生活中不尊重道德的人，最后受到严厉惩罚，这才是我们去调查各种人的精神动力。”
　　　　我想他说得很对，我同意。但是，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哪个环节还是有些问题，“可调查出来的结果，还是会伤害一些人。没有绝对的事情，尤其在感情方面。比如，有的人红杏出墙是暂时的啊。”
　　　　“不，恰恰相反，我们就是要通过事实证据去伤害那些违反社会道德的人。记住，不是我们去调查的过程和结果去伤害人了，而是当事人自己伤害自己。任何调查的结果，都是当事人自己干的事情，那些事情是确凿的，是他必须要认账的。假如他们不去干那些卑鄙下流的事情，谁会伤害他们？　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情是十全十美的，我们的行业是双刃剑，既会伤害别人，也有可能弄伤自己——我们都是人性恶的赞同者，有时候我们自己就疑惑起来了，会怀疑我们自己的价值观，会对人性产生动摇。我想，人性至少是灰色的，善绝对不是永远伴随我们的。无论如何，各种形式的欺骗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对另外一些人造成伤害，我们受一些人的委托，进行私人事务的调查，我们行踪神秘，形象低调，是一些看不见的人，既为委托人严格保密，又要使被调查者毫不知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得到真相。我们的调查，也有使一些人的关系重新复合的情况，澄清事实，不使人蒙受不白之冤，也是我们工作的内容。”
　　　　我觉得，这些私人侦探们，我很难准确地描述他们，给他们定位，对他们做的事情做一个道德的判断。也许，他们大都是出于对发掘事实真相的喜爱，对解开谜底的着迷才干上这一行的，因为这一行当，眼前并不算是一个赚钱的行当。我想，私人侦探也许应该是这样一种人：他们对如何发现事实与真相，如何去揭开事件真相的过程很痴迷，对此抱有着浓厚兴趣；他们总是企图去发现秘密，这个调查的过程是非常刺激和充满风险与乐趣的，所以，我并不把私人侦探看成是某种简单为了谋生的人，他们是在商业社会中把兴趣与收益完全结合的人，既满足了自己的创造性游戏的乐趣，也因为自己的发现而获得了经济报偿。
　　　　“没有比私人侦探更有意思的人了。听您这么一说，我都想干这个行当了。”我笑着喝了一口茶。
　　　　他看着我，“你干不了。很辛苦的。要蹲点、蹲坑，还要熟悉地理，熟悉各种摄影摄像技术、网络解密技术、窃听技术，很累人的。幸亏我们所有些年轻人，很喜欢干这个，大家都觉得这至少是一个有趣的工作。”
　　　　我又简单地将赵亮叮嘱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告诉王必强，必须要严格保密委托人的身份，委托人全权委托我来负责联系，有什么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了。商议妥当之后，他就让小田秘书——那个长相很甜的女孩子把合同拿来了。我仔细地阅读了合同，然后出来在走廊里，给赵亮打了电话，告诉他今天和侦探见面的情况、合同的基本内容、酬金的预付和最终给付的办法，那是一个按照调查的天数和最终结果结合起来付酬金的合同。
　　　　电话里，赵亮很干脆地说：“你签吧。这回是你帮我大忙了，谢谢了，老段。咱们有情后补，我现在很需要你介入我的生活，帮助我走出困境。”
　　　　我叹了口气，“你呀，难道非要这样吗？　”他已经挂电话了。我走进屋子，和胖子签订了那份合同，预付了酬金。胖子侦探王必强收起合同：“很好。我马上就安排专人，24小时不问断地进行跟踪调查，结果一定会让你的委托人满意的。”
　　　　从私人侦探那里出来，我呼了一口气。我介入他们夫妻生活这个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我觉得内心里有些对不起曾莉。毕竟，她的丈夫、我的好朋友在私下里调查她，我是帮凶和助手，我是知情者。我站队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可是，难道我有其他的选择？　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在生活中，有时候你就是没有选择。我想，即使我愿意帮助赵亮，像我这么古道热肠、比较书呆子的人，不把事情办坏，就是万幸了。
　　　　傍晚的时候，我约了杨琳在一家咖啡店见面，就在学校东门外的一条小巷里。有一阵子没有看见她了，我得承认，我很想念她。可见面的时候，我感到很吃惊——我看到她竟然有一只眼圈是黑的，她成了熊猫眼，这肯定不是没有睡好觉，而是被人殴打的结果。
　　　　我有些心疼：“怎么回事儿？　摔的？　不小心撞的？　被人打的？　”我说出了所有的可能性。
　　　　她倒很大方：“是我的前夫打的。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我根本就打不过他。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去南方和你会合的原因了吧，你看我的脸，成这样了，哪里有心情和你见面呢？　”
　　　　“你的前夫打你？　他妈的，他为什么要打人？　他都是前夫了，还敢打你？　你应该报警，应该把他抓起来。”
　　　　“前些天，他来纠缠我，是想复婚。我当然不同意。他怀疑我有男朋友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说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