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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青春 (共四部) 作者:王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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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默默地对视着,开始了心对心的交谈。
“喂,平津,你好吗?”
“好,你呢?”
“我也好。”
“伤口还疼吗?”
“不。一点儿都不疼了。”
“那干什么咧嘴呀?”
“逗你玩呢!平津,他们审问过你吗?…‘没有,”
“平津,你在想什么?”
“我想,想好吃的东西。你呢?”
“我想,想你!”
“坏蛋!”
“对不起,平津,别生气。”
后来,阮平津又无声地叙述了一件事情。这一次,边亚军冥思苦想之后仍不得要领。阮平津先是用手指了指监所办公室,然后又把两手张开,比划出一件物体。
她想告诉我什么呢?边亚军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茫然地点点头。
对面,阮平津笑了。在这轻轻的一笑中,边亚军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什么。那是羞赧中的无奈,是无奈中的解脱,是解脱后的愤怒。
他恍然大悟。铁链,那条象征着屈辱,折磨了她几个月的铁链,被监所收走了。
边亚军鼻子一酸,伏在窗沿上哭了。小姑娘,我的小姑娘,我害你受苦了。
阮平津淡漠地注视着他。她不会原谅他。
第三天傍晚,边亚军走出拘留所。
在门外等他的陈成见到他时,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台。因为边亚军的样子极滑稽,几乎令人不忍目睹。
他上身光着膀子穿着一件毛衣,下身只有一条棉毛内裤,两只光脚趿着一双破布鞋,在刀子似的寒风中冻得瑟缩发抖。
他把所有能脱的衣服,都脱给了老金。
(第四章第10节)
10
阮平津是在第五天傍晚被释放的。关于她出去以后那一两天的情况存在着许多相互矛盾的说法,特别是她到底回没回家,更是众说不一,难辨真伪了。
真正掌握事实的人只有边亚军。但是掌握真实的人未必一定会讲出真实。边亚军就常常略过这一两天事情不谈,被逼问急了就开始扯谎、编故事、疏漏百出,令人疑窦丛生,无法置信。
撒谎往往是一种善良。为友人讳,常使人隐隐地感到被掩盖的不仅仅是真实,而且还是一种野蛮、残酷或屈辱。
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彻底地决定了阮平津悲剧性的命运。
据边亚军说,那天傍晚,拘留所门前气氛极为紧张。阮晋生带着几十个老红卫兵来到拘留所接人,边亚军和陈成也分别带着南北城的玩主赶来了。三方人马你推我撞,怒目相向,随时都可能酿成一桩血案。
阮平津出来时,她似乎很难适应落日余晖的强烈光线,眯着眼睛扶靠在门框上,站了很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毛绢包。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三个人,陈成、阮晋生和边亚军。
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盼着她能有所回应。
她最先看见的是陈成。陈成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羞怯、友好而又无奈地笑了。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鼻翼抽动了两下,终于没有能忍住内心的委屈,无声地哭了。
她又看了阮晋生一眼,目光显得平静而陌生。她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脸扭向了一边,嘴角紧绷着,显露出对这个人的轻蔑和愤怒。在那五天里,阮晋生曾两次被公安局传唤到拘留所,让他们兄妹谈一谈。第一次,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给了她一记耳光;第二次,除了一记耳光之外,他还踢了她两脚。不过,这次他开口说话了,说了四个字:破鞋、贱货!
她没看边亚军一眼。
边亚军也低了头,不敢看阮平津。
后来,阮平津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边亚军面前站住了。她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来终于下了决心,轻轻地转过身,小声地说:“走吧?”
“走!”
边亚军狠狠地吐出一个字,用手揽住阮平津的肩膀,和她并肩走了。在他们身后,南城的玩主们一字排开,挡住了陈成和阮晋生。他们个个都把手插进衣襟,随时准备拔出凶器格斗。虎视眈眈,凶相毕露。
“阮平津,你回来!”阮晋生大叫着追了上去,但被人用刀子顶着胸口挡住了。
阮平津站住了。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转过身来,又看了哥哥一眼。随后,她把手中的手绢包轻轻地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走了。
手绢包里,是一根钢链和一把铁锁。
另一种说法是:当天,阮平津跟随阮晋生回了家。
阮晋生没有打她。他只要求她做一件事:证实自己的清白。证实自己处女身。
怎么证实?
他找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他是我们阮家选定的人,他应该能够证实一切,阮晋生说。随后,他把男青年和阮平津锁进了屋里,自己走了。
两天以后,阮晋生打开后门,阮平津显得为平静。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出家门。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怎么样?阮晋生曾这样问过戴眼镜的男青年。
男青年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
摇头,含义是什么,没有注解。
(第四章第11节)
11
一九六九年一月,边亚军和阮平津曾在京西群山深处的那座废矿的绞车房里住过一段时间。
护矿人已经不在了,整座矿山显得更加破败和荒凉。
夜晚,山谷中回应着狼嗥和枭呜,凄恻、惨烈、令人心惊;白天,只有风的啼泣声。
他们又去过矿井深处的生死界。
如果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能安静地死在这里。置身于这冥冥的黑暗之中,使我有一种永恒感。边亚军说:我,肮脏、丑陋、罪恶,但毕竟生存过,我将在大山的腹地永存,永远不被消灭。
如果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能和你死在一起。阮平津说。
二月,他们去了湖北省汉川县。
据陈成得到的消息说,阮平津的母亲已经被卫戍区解除监护,现在汉川的一个农场进行劳动改造。边亚军和陈成商量后,决定把阮平津送到她母亲身边去。
当边亚军把这个决定告诉阮平津时,她掉了泪。
“亚军,你,以后怎么办?”她问边亚军。
“浪迹天涯,消磨生命,等待大限的来临。”
“大限?”
“生命的终结点。平津,我恶贯满盈,不再奢望得到更多的机会了。”
“亚军,答应我,不要再作恶,也许有一天,人们会逐渐淡忘你;你,也许忘记过去。”
“也许。”
“亚军,你记住,只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忘记你。这个人,叫阮平津。”
在汉川,他们没有找到阮平津的母亲。她的确曾来过这里,劳动了半个月以后,又一次被秘密拘捕,不知押送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阮平津追着农场的保卫人员问。
“问什么?坦白从严,她知道得太多,也讲得太多了。”
他们在汉江边逗留了几天。
江边有一座延伸入水的巨大礁石。站在瞧石上向上游望去,汹涌的江水扑面而来,撞在石壁上飞溅起如雪的浪花。整座礁石仿佛是只破浪航行的小舟,顶风逆水,奋勇搏击,勇往直前。
回过身来向下游嘹望,无尽的江水从他们的脚下滚滚东去。远方,水天一色,苍茫浩渺,弥漫起莽莽白烟。在天际间,有江帆、水鸟和片片白云。但是边亚军和阮平津觉得,隐藏在这一切之后的,还有那神秘茫然的命运。
站在礁石上,极目远眺,他们伤感地发现,此去离命运的终点,竟是那么遥远。
“命运,在天上。”阮平津喃喃自语。
“不,它在我们的脚下。它是从我们这里出发,走到天上去的。”边亚军说。
“亚军,你对命运有恐惧感吗?”
“不,平津,你看,我甚至可以贿赂它。”边亚军说着,用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折了一只小船,轻轻地放在江面上。
江水以一泻千里的气势滚滚而下,小船也飘飘荡荡地逐波而去。
“命运那家伙收到这一块钱,会咧嘴笑的。”
“会吗?”
天色渐渐黑了。他们沿着护江大堤向借宿的棉纺厂宿舍区走去。堤下,是星罗棋布的村落,贫穷、破败,但却宁静、祥和。一缕缕乳白色的炊烟从农舍的屋顶上袅袅上升,大地笼罩在淡淡的雾霭中。
一条黑狗冲上堤面,冲着他们狺狺。边亚军佯装害怕,拉着阮平津往后跑。黑狗威风凛凛地猛扑上来。但当它发觉上了当时已经晚了,边亚军第一脚踢在它的嘴上,第二脚,狠狠地踢在它的肚腹上。黑狗惨叫一声,身子像团破布似的,飞出堤面,落在江水中。
边亚军站在堤沿上,久久地望着在江水中挣扎的黑狗,脸色铁青,几乎要掉下泪来。
“亚军,你怎么了?”
“平津,你看那条狗,它像什么?”
“像什么?”
“像我!”
第二天,他们又在江中的礁石上待了一天。他们很少交谈,只是默默地向极远处的天际眺望,猜度着各自的“命运”。
天黑以后,他们仍沿着堤面往回走。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边亚军回头一看,有三个人正追踪他们而来。
他们闪到一边。那三个人迟疑了一下,但是没做什么,越过他们向前走了。不过,在擦身而过时,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贪婪地盯着阮平津,目光像狼的长舌,血淋淋地在阮平津的脸上和胸前添来添去。
“我们从堤下面绕道走吧,那三个人,不像好人。”阮平津拉着边亚军的衣袖,小声说。
“不,无非是三只狗!”边亚军说。
果然,那三个人正在江堤的转弯处等着他们。三个人的年龄不一,但都生得矮粗黑壮,穿一式的褐色再生布劳动服,胸前印着白色的编号。显然,他们是劳动农场的服刑犯。
“你们想要干什么?滚开!”边亚军把阮平津掩在自己的身后,凶猛地盯着对方。
“要干什么?亲个嘴儿,玩玩!”为首的家伙一脸淫笑,横着膀子逼上来。
边亚军向后退了两步。
那三个家伙向前逼了两步。
突然,边亚军猛的向前跨了一大步,趁对方稍一愣怔的问隙,他两脚腾空向前飞击,狠狠地蹬在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的脸上。汉子唉哟一声跌倒在堤面上。
边亚军飞快地从汉子身上越过去,扑向第二个人。那个人想跑,又想迎击,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边亚军用脚一绊,在对方身子倾斜的瞬间用臂膀狠狠一撞,那条汉子惨叫着跌落到堤下去了。
第三个人跑了。
这时,第一个汉子已经爬了起来,想跑,屁股上又被狠端了一脚,狗抢尿似的扑倒在地上。
“你,爬下去。”边亚军用脚踩住汉子的头,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说。他们的眼前就是一丈多高的堤坡,堤下,是黑黑的江水。
“爷爷,饶了我!”
“下去!”边亚军对准汉子的胸肋部猛踢了几脚,汉子杀猪般地惨叫着,滚下了堤坡。但是,他的身子下去了,十个手指却像钉钩似的抓牢堤沿。
“您,饶了我!''汉子扬起头,可怜巴巴地哀求。”那位大姐,饶了我吧!“
阮平津用力拉住边亚军的衣襟,“亚军,咱们走吧!”
“下去!”边亚军甩开阮平津,狂暴地吼道。他又对着汉子的脸端了一脚。
“亚军,我求你了,放过他吧!”
“不行!”边亚军站在堤沿上,抬起脚踩住汉子的十个手指,用力一碾,汉子凄厉地尖叫着,磕头碰脸地滚下堤坡,落到江水中去了。
“走吧!”边亚军叹了一口气,轻声对阮平津说。
阮平津没有动。她站在堤沿,默默地望着在江水中挣扎的汉子。
第一个落水的汉子已经爬上了堤坡,像只落水狗似的浑身精湿,大声地打着喷嚏;中年汉子却几次都没有抓住堤脚的石块,湍急的江水一次次把他从岸边卷回去。水不很深,但是冰凉刺骨,眼看着他就不行了。
“边亚军,下去拉他一把吧!”阮平津对边亚军说。边亚军没有回答。她回头一看,他已经独自走出很远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团大团的墨色乌云沿江飘飞而来,不一会儿,头顶上飘舞起鹅毛般的雪花。堤坡下,中年汉子终于从水中爬了上来,死狗似的瘫在堤脚,一动也不动。
在往回的走的路上,阮平津对边亚军说:“亚军,你的性格太刚硬、少怜悯,我很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从来没有人怜悯过我,所以我也就没有学会怜悯别人。”
(第四章第12节)
12
他们是二月中旬回到北京的。二月二十日深夜,边亚军在被通缉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在展览路广场被拘捕了。
那天他们没有找到安全的投宿处。一整天,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只是在街头闲荡。边亚军情绪消沉、忧郁,很少开口说话。阮平津却不停地东拉西扯,想要开导他。
傍晚时,边亚军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紧紧地拉住阮平津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在“莫斯科餐厅”吃晚饭时,他把身上最后的二百元钱都交给了阮平津。
“这是干什么?”阮平津很诧异。
“留着吧,也许,会用得着。”他没有多说什么,伤感地低下头。当他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水光。
那一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他喝了很多酒。
晚饭以后,他们又找了几处地方投宿,都碰了壁。夜十一时,他们转回到展览路广场,找了一张排椅坐了下来。阮平津太疲倦了,刚一坐下,就闭上了眼睛。
“平津,别睡。”边亚军摇醒她。“睡着了,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呀?”阮平津喃喃地说。
“我会偷偷地吻你。”
“吻吧……”阮平津闭着眼笑了。她用双臂抱住边亚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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