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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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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却是自认理应享受的、放浪形骸之外的乐趣。她脸色苍白,心律不齐;夏尔要她服缬草汤,洗樟脑浴。但不管用什么方法,她的病似乎越治越重了。有些日子,她发高烧,没完地说胡话;兴奋过度之后,接着却又感觉麻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要是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就拿一瓶科罗涅香水往胳膊上洒。因为她不断地埋怨托特不好,夏尔心里也想,她一定是水土不服得病。 一头栽进了这个想法,他也认真考虑迁地为良,打算换个地方开业了。从这时起,她喝醋,要瘦下去,得了小小的干咳症,反了胃口。要夏尔离开托特,那是太不合算了,他在这里住了四年,好不容易才开始站稳脚跟呵!但是不走又怎么办呢!他把她带到卢昂,去看他的老师。 老师说她得的是神经病,应该换换空气。夏尔到处打听,听说新堡区有一个,叫荣镇修道院大镇,医生是从波兰来的难民,上个星期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于是他就写信给当地的药剂师,了解人口的数目,离最近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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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多远,他的前任每年有多少收入,等等。 得到的答复令人满意,他下定决心,如果到春天艾玛的病情还不好转的话,他只好迁居了。准备搬家的时候,有一天,她收拾抽屉时,有什么东西扎了她的手指。 那是她结婚礼花上的一根铁丝。 桔子花蕾上盖满了灰尘,已经发黄了,缎带的银边也丝缕毕露。 纸花被她扔到火里去。 花烧起来,比干草还快。 在灰烬中,它好像红色的荆棘,慢慢地消耗干净。 她看着纸花燃烧。 硬纸做的小果子裂开了,铜丝弯曲了,金线、银线熔化了,纸做的花冠萎缩了,似乎黑蝴蝶一样沿着底板飘起,最后从烟囱中飞了出去。等到他们三月份告别托特的时候,包法利夫人已经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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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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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荣镇修道院(地名的来历是荣镇从前有一座嘉布会的修道院,现在遗址已无影无踪了)相距卢昂八古里,左边有条大路通阿贝镇,右边有条大路通到博韦,荣镇在里约河灌溉的河谷里,这条小河沿岸有三座磨坊,然后流入安德尔河,河口附近产鳟鱼,男孩子在星期天男孩子来钓鱼玩。走到布瓦西耶,再离开大路往前面的平地走,一直走到勒坡高头,就可以看见河谷了。 小河流过谷地,把两岸分成了外貌显然不同的两个地区:左岸全是草场,右岸全是耕地。草场伸展在连绵的小山脚下,到了山后又和布雷地区的牧场连成一片,而东边的平原却慢慢高起,越来越宽,展现了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 沿着草地河水流过,好像一条白练,把青青的草色和金黄的田埂分开,而整个田野看起来犹如一个铺平了的大披风,绿绒的大翻领上镶了一道银边。走到尽头,迎面就是阿格伊森林的橡树,和圣。 让岭的悬崖峭壁,山岭从上到下都被宽窄不等的红色长沟切开;那是雨水流过的痕迹,而这红砖的色调,像网一般分布在灰色的山岭上,来自很多含铁的矿泉水,泉水流得很远,流入了周围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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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诺曼底、皮卡底和法兰西岛交界的地方,三个地方的人杂居,语言没有抑扬高低,就像风景没有个性一样。这也是新堡地区干酪做得最坏的地方。 另一方面,这里耕种开销太大,因为土地干裂,沙子、石头太多,需要大量施肥。在一八三五年以前,去荣镇没有好路可走;大约就在这期间,修了一条“区间大道”

    ,把去阿贝镇和阿米安的两条大路连了起来,有时,运货的马车从卢昂到弗朗德去,也走这条大道。 荣镇修道院虽然有了“新的出路”

    ,可是发展太慢,还在原地不动。他们不改良土壤,指是死死地抓住牧场不放,不管价格跌了多少;这个村镇行动迟缓的,和平原隔离了,自然继续向着河边伸展。 远远望去,小镇躺在河岸上,就像一个放牛的牧童在水边午睡一样。过桥之后,山脚下有一条两边种了小杨树的堤道,一直通到当地的头几户人家。房屋在院子中间,四围都有篱笆,院子里还有星罗棋布的小屋,压榨车间,车棚,蒸馏车间,都分散在枝叶茂密的树下,树枝上还挂着梯子,钓竿,还有长柄镰刀。 茅草屋顶好像遮住眼睛的皮帽子一样,几乎遮住了三分之一的窗户,窗子很低,玻璃很厚,并且鼓起,当中有个疙瘩,好像一个瓶底。 石灰墙上斜挂着黑色的小搁栅,墙头无意看得见一棵瘦小的梨树,楼底下门槛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小栅栏,免得来门口啄酒浸面包屑的小鸡进屋里去。但是再往前走,院子就更窄了,房屋之间的距离便小了,篱笆也不见了;一捆羊齿草绑在扫帚柄的一头,挂在窗户下面,摇来晃去;过了一家马蹄铁匠的作坊,就是一家车铺,外面摆了几辆新车,差不多摆到大路上。再过去,有一个栅栏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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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是一座白房子,房前有一块圆草坪,草坪上有一尊爱神的塑像,手指放在嘴上;台阶两头各有一个铁铸的花瓶;门上挂着亮晶晶的盾形招牌,这是公证人的住宅,是当地最豪华的房屋。教堂在街的斜对面,离公证人家只有二十步,就在广场的入口。 教堂周围是小小的墓地,围墙有大半个人高,墙内布满了坟墓,旧墓石倒在地上,接连不断,如同铺地的石板,夹缝里长出来的青草画出了规则的绿色正方形。 查理十世在位的最后几年,教堂翻修一新。现在,木头屋顶开始腐烂,高处先朽,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有些陷下去了涂蓝色的地方,成了黑色。 门高头放风琴的地方,成了男人的祭廊,有一道螺旋式楼梯,木头鞋一踩就咯噔响。阳光从光滑的玻璃窗照进来,斜斜地照亮了沿墙横摆着的长凳,一些凳子上钉了草垫,下边写了几个大字:“某先生的座位”。再往前走,礼拜堂更窄了,那里,神工架和圣母小像相对而立,圣母身穿缎袍,头上蒙了有银星点缀的面纱,颧颊染成紫红,好像夏威夷群岛的神像;最后看到的是一幅“内政部长颁发的神圣家庭图”

    ,挂在圣坛上面四支蜡烛当中。祭坛的神职祷告席是冷杉木做的,始终没有漆过油漆。菜场不过是二十来根柱子撑起的一个瓦棚,却占了荣镇广场大约一半地盘。 村公所是“按照一个巴黎建筑师画的图样”盖起来的,样是好像希腊神庙,坐落在街道拐角上,在药房隔壁。 底层有三根爱奥尼亚式的圆柱,一楼是一个半圆拱顶的游廊,游廊尽头的门楣中心画了一只公鸡,一个鸡爪踩在宪章上,另一个举着公正的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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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要属金狮客店对面的奥默先生的药房!尤其是晚上,油灯点亮了,装璜门面的红绿药瓶在地上投下了两道长长的彩色亮光,那时,在光影中,就像在孟加拉烟火中一样,可以看到药剂师凭案而坐的身影。 药房从上到下贴满了广告,有斜体字,有花体字,有印刷体,写着:“维希矿泉水,塞尔兹矿泉水,巴勒吉硫磺泉水,净化糖浆,拉斯巴伊药水,阿拉伯可可粉,达尔塞药片,雷尼奥药膏,绷带,浴盆,卫生巧克力”等。 店面和招牌一样宽,上面用金字写着:奥默药剂师。 在店里头,固定在柜台上的大天平后面,一扇玻璃门的上方,写了实验室三个字,在门中央,又一次出现了黑底金字的奥默二字。除此以外,荣镇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只有唯一一条街道,从街这头开枪,可以打到那一头;在街两边有几家店铺,大路一拐弯,也就到了街的尽头。 如果出街之后再往左转,顺着圣。 让岭脚下走,不多久就到了公墓。在霍乱流行时期,为了扩展墓地,还推倒了一堵后墙,买下了墙外的三亩土地;但是这块新坟地几乎没有人使用,坟墓像往常一样,总是挖在离门口近的地方,一个压着一个。看守既是掘墓人,又是教堂管事,这样可以从本教区的死人身上捞到双份好处。 他还利用空地,种了一些土豆。 但是年复一年,那本来就不大的空地越来越小,碰到传染病流行,他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有钱可赚,难过的是坟地又要占了他的田地。“你是在吃死人的肉呢,勒斯蒂布杜瓦!”有一天,本堂神甫到底对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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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得他毛骨悚然,有一阵子,他洗手不干了;但是今天,他又种起他的块根来,并且心安理得地说,是自然而然长出来的。下面就要讲到一些事,从那以后,荣镇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镀锡铁皮做成的三色旗,一直在教堂钟楼的尖顶上转动;时新服饰用品商店的两幅印花布幌子,还在迎风招展;药房酒精瓶里浸着的胎儿,如同一包白色的火绒,也在慢慢腐烂;还有客店大门上头的金狮子,风吹雨打,褪了颜色,在过路人看来,好像一只鬈毛狗。包法利夫妇就要到达荣镇的那天晚上,客店的老板娘勒方苏瓦寡妇正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大锅烧菜,一边大把出汗。明天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一定要切好肉,开好鸡膛,煮好汤和咖啡。 此外,还要准备包伙人的膳食,医生夫妇和女仆的晚餐;台球房响起了阵阵笑声;小餐室的三个磨坊老板叫人送烧酒去;木柴在燃烧,木炭在噼啪响,厨房的长桌上,在放生羊肉的地方,堆了几叠盘子,砧板上一剁菠菜,盘子也晃荡起来。听得见后院的家禽咯咯叫,女佣人在抓鸡捉鸭,准备宰了待客。一个穿着绿色皮拖鞋的男人,脸上有几颗小麻子,头上戴一顶有金流苏的绒帽,背朝着壁炉,正在烤火。 他的表情看来洋洋得意,神气平静,就像挂在他头上的柳条笼里的金翅雀一样:这个人就是药剂师。“阿特米斯!”客店老板娘叫道,“拿些小树枝来,玻璃瓶装满水,送烧酒去,赶快!如果我知道用什么果点招待新来的客人也就好了!老天爷!这些帮搬家的伙计又在台球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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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起来了!

    他们的大车还停在大门底下呢!

    燕子号班车一来,要不把它撞翻才怪呢!快叫波利特把车停好!……你看,奥默先生,从早上起,他们好像打了十五盘台球,喝了八坛苹果酒!

    ……他们要把我的台毯弄破的!“她接着说,远远地望着他们,手里还拿着漏勺。”破了也不要紧,“奥默先生答道,”你买一张新的不就得了。“

    “买张新的!”寡妇喊了起来。“既然旧的不管用了,勒方苏瓦太太,我对你再说一遍,是你错了!大错而特错了!再说,现在打台球的人,讲究台子四角的球袋要小,球杆要重。 人家不再打弹子啦,一切都改变了!人也得跟着时代走!你看看特利耶……”

    老板娘气得涨红了脸。 药剂师接着道:“他那张球台,随便你怎么说也比你这张漂亮得多;他又会出主意,比如说,为波兰的爱国难民,或者为里昂遭水灾的难民下赌注……”

    “我才不在乎他那样的叫花子呢!”老板娘耸耸她的胖肩膀,打断他的话说。“算了算了!奥默先生,只要金狮客店开一天,总会有客人来。 我们这种人呀,不愁没有钱赚!倒是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开的法兰西咖啡馆关门大吉,门窗贴上封条的!换掉我这张球台!”她接着自言自语说,“你不知道台子上放要洗的衣服多么方便!到了打猎的季节,我还可以在台子上睡六个客人呢!……这个慢手慢脚的伊韦尔怎么还不到!”

    “难道你还等班车来才给客人开晚餐?”药剂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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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班车来?

    那比内先生怎么办!

    只要六点钟一响,你肯定会看到他来用晚餐,像他这样刻板的人,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他总是要坐小餐室里的老位子!

    宁死也不肯换个座位!

    又挑剔!连苹果酒也要挑三拣四!根本不像莱昂先生;人家有时七点钟,甚至七点半才来呢;有什么吃什么,看也不看一眼。 多好的年轻人!说话声音高了都怕妨碍别人。“

    “这一下你就可以看出来,一个当过兵的税务员和受过教育的人是多么不同了。”

    六点钟一敲,比内进来了。他的身材瘦小,穿的蓝色外衣,从上到下成条直线,皮帽子的护耳,在头顶上用绳子打个结,帽檐一翘起来,就露出了光额头,这是戴时间长了头盔留下的痕迹。 他穿一件黑色呢子背心,衣领是有衬布的,裤子是灰色的,一年四季,靴子都擦得很亮,可是脚趾往上翘,两只靴的脚背都凸起一块。金黄色的络腮胡子,没有一根越轨出线的,描绘出他下巴的轮廓,像花坛边上的石框一样,围住他平淡的长脸,还有脸上的小眼睛和鹰钩鼻。 无论干什么,他都是个好手,家里有架车床,他就来做套餐巾用的小圆环,像艺术家那样妒忌,像大老板那样自私,他把圆环堆满了一屋。他向小餐室走去;但是先得请三个磨坊老板出来;在摆刀叉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坐在炉边的位子上;然后像平日一样关上门,摘下帽子。“说几句客气话也不会磨烂他的舌头呀!”药剂师一见只有老板娘和他了,就说。“他从来不谈天,”老板娘答道。“上星期,来了两个布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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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两个很意思的年轻人。 晚上,他们讲了一些笑话,笑得我都流眼泪了;而他呢,呆在那里,好像一条死鱼,一句话也不说。“

    “是呀,”药剂师说,“没有想象力,没有趣味,一点不像见过世面的人!”

    “不过,人家却说他很有办法呢,”老板娘不同意了。“办法?”奥默先生回嘴说,“他!有什么办法?在他那一行,倒也可能,”他又用比较心平气和的语调加了一句。于是他接着说:“啊!一个联系很广的商人,一个法律顾问,一个医生,一个药剂师,心无二用,变得古怪了,甚至粗暴了,这都说得过去,历史上有的是嘛!但是,至少,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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