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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全本100回)作者:兰陵笑笑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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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众人饮酒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解手。不防李瓶儿正在遮[木鬲]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回避不及。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到席上连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弹唱递酒,只是装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李瓶儿不住走来廉外,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实念、孙寡嘴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西门庆已是走出来,被花子虚再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门庆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东倒西歪,教两个扶归家去了。应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是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钟来,咱每再周四五十轮,散了罢。”李瓶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暗暗使小厮天喜儿请下花子虚来,吩咐说:“你既要与这伙人吃,趁早与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费火,我那里耐烦!”花子虚道:“这咱晚我就和他们院里去,也是来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妇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这花子虚得不的这一声,走来对众人说:“我们往院里去。”应伯爵道:“真个?休哄我。你去问声嫂子来,咱好起身。”子虚道:“房下刚才已是说了,教我明日来家。”谢希大道:“可是来,自吃应花子这等唠叨。哥刚才已是讨了老脚来,咱去的也放心。”于是连两个唱的,都一齐起身进院。此时已是二更天气,天福儿、天喜儿跟花子虚等三人,从新又到后巷吴银儿家去吃酒不题。
        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少倾,只见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着墙,推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在穿廊下。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忙迎接进房中。灯烛下,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口口冖斗],亲递与西门庆,深深道个万福:“奴一向感谢官人,蒙官人又费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请官人过来,聊尽奴一点薄情。又撞着两个天杀的涎脸,只顾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刚才吃我都打发到院里去了。”西门庆道:“只怕二哥还来家么?”妇人道:“奴已吩咐过夜不来了。两个小厮都跟去了。家里再无一人,只是这两个丫头,一个冯妈妈看门首,他是奴从小儿养娘心腹人。前后门都已关闭了。”西门庆听了,心中甚喜。两个于是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做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两个丫鬟撤开酒桌,拽上门去了。两人上床交欢。
        原来大人家有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妇人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面两扇窗寮,房中掌着灯烛,外边通看不见。这迎春丫头,今年已十七岁,颇知事体,见他两个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头上簪子挺签破窗寮上纸,往里窥觑。端的二人怎样交接?但见:
          灯光影里,鲛绡帐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
        ,一个燕语喃喃。好似君瑞遇莺娘,犹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
        中;蝶恋蜂恣,未能即罢。正是: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帐挽银钩
        ,眉黛两弯垂玉脸。房中二人云雨,不料迎春在窗外,听看得明明白白。听见西门庆问妇人多少青春。李瓶儿道:“奴今年二十三岁。”因问:“他大娘贵庚?”西门庆道:“房下二十六岁了。”妇人道:“原来长奴三岁,到明日买分礼儿过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亲近。”西门庆道:“房下自来好性儿。”妇人又问:“你头里过这边来,他大娘知道不知?倘或问你时,你怎生回答?”西门庆道:“俺房下都在后边第四层房子里,惟有我第五个小妾潘氏,在这前边花园内,独自一所楼房居住,他不敢管我。”妇人道:“他五娘贵庚多少?”西门庆道:“他与大房下同年。”妇人道:“又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个姐姐罢。到明日,讨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儿过去,以表奴情。”说着,又将头上关顶的金簪儿拨下两根来,替西门庆带在头上,说道:“若在院里,休要叫花子虚看见。”西门庆道:“这理会得。”当下二人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叫,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子虚来家,整衣而起,照前越墙而过。两个约定暗号儿,但子虚不在家,这边就使丫鬟在墙头上暗暗以咳嗽为号,或先丢块瓦儿,见这边无人,方才上墙,这边西门庆便用梯凳扒过墙来。两个隔墙酬和,窃玉偷香,不由大门行走,街房邻舍怎的晓得?有诗为证:
          月落花阴夜漏长,相逢疑是梦高唐。
          夜深偷把银缸照,犹恐憨奴瞰隙光。
        却说西门庆扒过墙来,走到潘金莲房里。金莲还睡未起,因问:“你昨日也不知又往那里去了这一夜?也不对奴说一声儿。”西门庆道:“花二哥又使小厮邀我往院里去,吃了半夜酒,才脱身走来家。”金莲虽故信了,还有几分疑影在心。一日,同孟玉楼饭后在花园亭子上做针指,猛可见一块瓦儿打在面前。那孟玉楼低着头纳鞋,没看见。这潘金莲单单把眼四下观看,影影绰绰只见隔壁墙头上一个白面探了一探,就下去了。金莲忙推玉楼,指与他瞧,说道:“三姐姐,你看这个,是隔壁花家那大丫头,想是上墙瞧花儿,看见俺们在这里,他就下去了。”说毕,也就罢了。到晚夕,西门庆自外赴席来家,进金莲房中。金莲与他接了衣裳,问他。饭不吃,茶也不吃,趔趄着脚儿,只往前边花园里走。这潘金莲贼留心,暗暗看着他。坐了好一回,只见先头那丫头在墙头上打了个照面,这西门庆就踏着梯凳过墙去了。那边李瓶儿接入房中,两个厮会不题。
        这潘金莲归到房中,翻来复去,通一夜不曾睡。将到天明,只见西门庆过来,推开房门,妇人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挨近他床上坐下。妇人见他来,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里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你原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得不耐烦了!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但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过去,后脚我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标住他汉子在院里过夜,却这里要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嗔道昨日大白日里,我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只见他家那大丫头在墙那边探头舒脑的,原来是那淫妇使的勾使鬼来勾你来了。你还哄我老娘!前日他家那忘八,半夜叫了你往院里去,原来他家就是院里!”西门庆听了,慌的装矮子,只跌脚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说道:“怪小油嘴儿,禁声些!实不瞒你,他如此这般问了你两个的年纪,到明日讨了鞋样去,每人替你做双鞋儿,要拜认你两个做姐姐,他情愿做妹子。”金莲道:“我是不要那淫妇认甚哥哥姐姐的。他要了人家汉子,又来献小殷勤儿,我老娘眼里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跟前弄了鬼儿去!”说着一只手把他裤子扯开,只见那话软仃当,银托子还带在上面,问道:“你实说,与淫妇弄了几遭?”西门庆道:“弄到有数儿的,只一遭。”妇人道:“你赌个誓,一遭就弄的他恁软如鼻涕浓如酱,却如风瘫了一般的!有些硬朗气儿也是人心。”说着把托子一揪,挂下来,骂道:“没羞的强盗,嗔道教我那里没寻,原来把这行货子悄地带出,和那淫妇[入日]捣去了。”西门庆满脸儿陪笑说道:“怪小淫妇儿,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来,他到明日过来与你磕头,还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头替了吴家的样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头上拔将下来,递与金莲。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金莲满心欢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入日]捣。你心下如何?”那西门庆欢喜的双手搂抱着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妇人道:“我不信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旋,要依我三件事。”西门庆道:“不拘几件,我都依。”妇人道:“头一件不许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我说,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都依你便了。”
        自此为始,西门庆过去睡了来,就告妇人说:“李瓶儿怎的生得白净,身软如绵花,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玩耍半夜不睡。”又向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儿来,递与金莲瞧,道:“此是他老公公内府画出来的,俺两个点着灯,看着上面行事。”金莲接在手中,展开观看。有词为证:
          内府衢花绫裱,牙签锦带妆成。大青小绿细描金,镶嵌斗方干净。女
        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西门庆道:“你看两日,还交与我。此是人的爱物儿,我借了他来家瞧瞧,还与他。”金莲道:“他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从他手里要将来。就是打也打不出去。”西门庆道:“怪小奴才儿,休要耍问”赶着夺那手卷。金莲道:“你若夺一夺儿,赌个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烂,大家看不成。”西门庆笑道:“我也没法了,随你看完了与他罢么。你还了他这个去,他还有个稀奇物件儿哩,到明日我要了来与你。”金莲道:“我儿,谁养得你恁乖?你拿了来,我方与你这手卷去。”两个絮聒了一回。晚夕,金莲在房中香薰鸳被,款设银灯,艳妆澡牝,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看观听说:巫蛊魇昧之物,自古有之。金莲自从叫刘瞎子回背之后,不上几时,使西门庆变嗔怒而为宠爱,化忧辱而为欢娱,再不敢制他。正是:饶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有词为证:
          记得书斋乍会时,云踪雨迹少人知。晓来鸾凤栖双枕,剔尽银灯半吐
        辉。  思往事,梦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飞。颠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
        永不离。
    
  
  
    
       
    
  
  
    
      
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
        诗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
          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
          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咏白头。
        话说一日吴月娘心中不快,吴大妗子来看,月娘留他住两日。正陪在房中坐的,忽见小厮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吴大妗子便往李娇儿房里去了。西门庆进来,脱了衣服坐下。小玉拿茶来也不吃。月娘见他面色改常,便问:“你今日会茶,来家恁早?”西门庆道:“今该常二哥会,他家没地方,请俺们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应二哥,俺们四五个,往院里郑爱香儿家吃酒。正吃着,忽见几个做公的进来,不由分说,把花二哥拿的去了。把众人吓了一惊。我便走到李桂姐躲了半日,不放心,使人打听。原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告家财,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批下来,着落本县拿人。俺们才放心,各人散归家来。”月娘闻言,便道:“这是正该的,你整日跟着这伙人,不着个家,只在外边胡撞;今日只当丢出事来,才是个了手。你如今还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挣锋厮打,群到那日是个烂羊头,你肯断绝了这条路儿!正经家里老婆的言语说着你肯听?只是院里淫妇在你跟前说句话儿,你到着个驴耳朵听他。正是: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西门庆笑道:“谁人敢七个头八个胆打我!”月娘道:“你这行货子,只好家里嘴头子罢了。”
        正说着,只见玳安走来说:“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儿来,请爹过去说话。”这西门庆听了,趔趄脚儿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没的教人讲你把。”西门庆道:“切邻间不防事。我去到那里,看他有甚么话说。”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李瓶儿使小厮请到后边说话,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慵妆,从房里出来,脸吓的蜡渣也似黄,跪着西门庆,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没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难,邻里相助。因他不听人言,把着正经家事儿不理,只在外边胡行。今日吃人暗算,弄出这等事来。这时节方对小厮说将来,教我寻人情救他。我一个妇人家没脚的,那里寻那人情去。发狠起来,想着他恁不依说,拿到东京,打的他烂烂的,也不亏他。只是难为过世老公公的姓字。奴没奈何,请将大官人过来,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提起罢,千万看奴薄面,有人情好歹寻一个儿,只不教他吃凌逼便了。”西门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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