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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全本100回)作者:兰陵笑笑生-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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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泽。又修清醮十二分位,兹逢天诞,庆赞帝真
。介五福以遐昌,迓诸天而下迈。庆又于去岁七月二十三日,因为侧室李
氏生男官哥儿,要祈坐蓐无虞,临盆有庆。又愿将男官哥儿寄于三宝殿下
,赐名吴应元,告许清醮一百二十分位,续箕裘之[“胤”换“丿”为“
彳”]嗣,保寿命之延长。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祖西门京良,
祖妣李氏;先考西门达,妣夏氏;故室人陈氏,及前亡后化,升坠罔知。
是以修设清醮十二分位,恩资道力,均证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
仰干化单,俯赐勾销。谨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诞良辰,特就大慈玉皇
殿,仗延官道,修建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盟,庆神保安,寄名转经,
吉祥普满大斋一昼夜。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一门长叨均安,四
序公和迪吉。统资道力,介福方来。谨意。宣毕斋意,铺设下许多文书符命、表白,一一请看,共有一百八九十道,甚是齐整详细。又是官哥儿三宝荫下寄名许多文书、符索、牒札,不暇细览。西门庆见吴道官十分费心,于是向案前炷了香,画了文书,叫左右捧一匹尺头,与吴道官画字。吴道官固辞再三,方令小童收了。然后一个道士向殿角头咕碌碌擂动法鼓,有若春雷相似。合堂道众,一派音乐响起。吴道官身披大红五彩法氅,脚穿朱履,手执牙笏,关发文书,登坛召将。两边鸣起钟来。铺排引西门庆进坛里,向三宝案左右两边上香。西门庆睁眼观看,果然铺设斋坛齐整。但见:
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上供三请四御,旁分八极九霄,中列山川岳渎
,下设幽府冥官。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
天地亭,高张羽盖;玉帝堂,密布幢幡。金钟撞处,高功蹑步奏虚皇;玉
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美蒙冠,金碧交加。监坛
神将狰狞,直日功曹猛勇。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西门庆刚绕坛拈香下来,被左右就请到松鹤轩阁儿里,地铺锦毯,炉焚兽炭,那里坐去了。不一时,应伯爵、谢希大来到。唱毕喏,每人封了一星折茶银子,说道:“实告要送些茶儿来,路远。这些微意,权为一茶之需。”西门庆也不接,说道:“奈烦!自恁请你来陪我坐坐,又干这营生做什么?吴亲家这里点茶,我一总都有了。”应伯爵连忙又唱喏,说:“哥,真个?俺每还收了罢。”因望着谢希大说道:“都是你干这营生!我说哥不受,拿出来,倒惹他讪两句好的。”良久,吴大舅、花子由都到了。每人两盒细茶食来点茶,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吃毕茶,一同摆斋,咸食斋馔,点心汤饭,甚是丰洁。西门庆同吃了早斋。原来吴道官叫了个说书的,说西汉评话《鸿门会》。吴道官发了文书,走来陪坐,问:“哥儿今日来不来?”西门庆道,“正是,小顽还小哩,房下恐怕路远唬着他,来不的。到午间,拿他穿的衣服来,三宝面前,摄受过就是一般。”吴道官道:“小道也是这般计较,最好。”西门庆道:“别的倒也罢了,他只是有些小胆儿。家里三四个丫鬟连养娘轮流看视,只是害怕。猫狗都不敢到他跟前。”吴大舅道:“孩儿们好容易养活大──”正说着,只见玳安进来说:“里边桂姨、银姨使了李铭、吴惠送茶来了。”西门庆道:“叫他进来。”李铭、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跪下,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因问李铭:“你每怎得知道?”李铭道:“小的早晨路见陈姑夫骑头口,问来,才知道爹今日在此做好事。归家告诉桂姐、三妈说,旋约了吴银姐,才来了。多上复爹,本当亲来,不好来得,这粗茶儿与爹赏人罢了。”西门庆吩咐:“你两个等着吃斋。”吴道官一面让他二人下去,自有坐处,连手下人都饱食一顿。
话休饶舌。到了午朝,拜表毕,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桌,又是一坛金华酒,又是哥儿的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纟宁]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都用方盘盛着,又是四盘羹果,摆在桌上。差小童经袱内包着宛红纸经疏,将三朝做过法事,一一开载节次,请西门庆过了目,方才装入盒担内。共约八抬,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甚是欢喜,快使棋童儿家去,叫赏道童两方手帕、一两银子。
且说那日是潘金莲生日,有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上房坐的。见庙里送了斋来,又是许多羹果插卓礼物,摆了四张桌子,还摆不下,都乱出来观看。金莲便道:“李大姐,你还不快出来看哩!你家儿子师父庙里送礼来了,又有他的小道冠髻,道衣儿。噫,你看,又是小履鞋儿!”孟玉楼走向前,拿起来手中看,说道:“大姐姐,你看道士家也恁精细,这小履鞋,白绫底儿,都是倒扣针儿方胜儿,锁的这云儿又且是好。我说他敢有老婆!不然,怎的扣捺的恁好针脚儿?”吴月娘道:“没的说。他出家人,那里有老婆!想必是雇人做的。”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士有老婆,象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的好汗巾儿,莫不是也有汉子?”王姑子道:“道士家,掩上个帽子,那里不去了!似俺这僧家,行动就认出来。”金莲说道:“我听得说,你住的观音寺背后就是玄明观。常言道:男僧寺对着女僧寺,没事也有事。”月娘道:“这六姐,好恁罗说白道的!”金莲道:“这个是他师父与他娘娘寄名的紫线锁。又是这个银脖项符牌儿,上面银打的八个字,带着且是好看。背面坠着他名字,吴什么元?”棋童道:“此是他师父起的法名吴应元。”金莲道:“这是个‘应’字。”叫道:“大姐姐,道士无礼,怎的把孩子改了他的姓?”月娘道:“你看不知礼!”因使李瓶儿:“你去抱了你儿子来,穿上这道衣,俺每瞧瞧好不好?”李瓶儿道:“他才睡下,又抱他出来?”金莲道:“不妨事,你揉醒他。”那李瓶儿真个去了。
这潘金莲识字,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见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你说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孟玉楼问道:“可有大姐姐没有?”金莲道:“没有大姐姐倒好笑。”月娘道:“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么?”金莲道:“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么?比那个不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正说着,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孟玉楼道:“拿过衣服来,等我替哥哥穿。”李瓶儿抱着,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项牌和两道索,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着,半日不敢出气儿。玉楼把道衣替他穿上。吴月娘吩咐李瓶儿:“你把这经疏,拿个阡张头儿,亲往后边佛堂中,自家烧了罢。”那李瓶儿去了。玉楼抱弄孩子说道:“穿着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金莲接过来说道:“什么小道士儿,倒好象个小太乙儿!”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道:“六姐,你这个什么话,孩儿们面上,快休恁的。”那金莲讪讪的不言了。一回,那孩子穿着衣服害怕,就哭起来。李瓶儿走来,连忙接过来,替他脱衣裳时,就拉了一抱裙奶屎。孟玉楼笑道:“好个吴应元,原来拉屎也有一托盘。”月娘连忙叫小玉拿草纸替他抹。不一时,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儿怀里睡着了。李瓶儿道:“小大哥原来困了,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吴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了,请大妗子、杨娘、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
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 妆丫鬟金莲市爱
词曰:
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亻差][亻亚]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
知。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每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掉了。至今再谁见甚么喜儿来!”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有七个月也成形了!”月娘道:“半夜里掉下杩子里,我和丫头点灯拨着瞧,倒是个小厮儿。”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可惜了!怎么来扭着了?还是胎气坐的不牢。你老人家养出个儿来,强如别人。你看前边六娘,进门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儿子,何等的好!”月娘道:“他各人的儿女,随天罢了。”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前年陈郎中娘子,也是中年无子,常时小产了几胎,白不存,也是吃了薛师父符药,如今生了好不好一个满抱的小厮儿!一家儿欢喜的要不得。只是用着一件物件儿难寻。”月娘问道:“什么物件儿?”王姑子道:“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伴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月娘道:“这师父是男僧女僧?在那里住?”王姑子道:“他也是俺女僧,也有五十多岁。原在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法华庵儿做首座,好不有道行!他好少经典儿!又会讲说《金刚科仪》各样因果宝卷,成月说不了。专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来。”月娘道:“你到明日请他来走走,”王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讨了这符药来着。止是这一件儿难寻,这里没寻处。恁般如此,你不如把前头这孩子的房儿,借情跑出来使了罢。”月娘道:“缘何损别人安自己。我与你银子,你替我慢慢另寻便了。”王姑子道:“这个到只是问老娘寻,他才有。我替你整治这符水,你老人家吃了管情就有。难得你明日另养出来,随他多少,十个明星当不的月!”月娘吩咐:“你却休对人说。”王姑子道:“好奶奶,傻了我?肯对人说!”说了一回,方睡了。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月娘才起来梳头。玉箫接了衣服,坐下。月娘因说:“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西门庆悉把醮事未了,吴亲家晚夕费心,摆了许多桌席──“吴大舅先来了,留住我和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两个小优儿弹唱着,俺每吃了一夜酒。今早我便先进城来了,应二哥他三个还吃酒哩。”告诉了一回。玉箫递茶吃了。也没往衙门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扌歪]着床上就睡着了。落后潘金莲、李瓶儿梳了头,抱着孩子出来,都到上房,陪着吃茶。月娘向李瓶儿道:“他爹来了这一日,在前头哩,我叫他吃茶食,他不吃。如今有了饭了。你把你家小道士替他穿上衣裳,抱到前头与他爹瞧瞧去。”潘金莲道:“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儿穿衣服。”于是戴上销金道髻儿,穿上道衣,带了顶牌符索,套上小鞋袜儿,金莲就要夺过去。月娘道:“叫他妈妈抱罢。你这蜜褐色桃绣裙子不耐污,撒上点子[月赞]到了不成。”于李瓶儿抱定官哥儿,潘金莲便跟着,来到前边西厢房内。书童见他二人掀帘,连忙就躲出来了。金莲见西门庆脸朝里睡,就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大妈妈房里摆下饭,叫你吃去,你还不快起来,还推睡儿!”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丢倒头,那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
金莲与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时把西门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穿着道士衣服,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的这样的,大白日困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西门庆道:“昨日醮事散得晚。晚夕谢将,整吃了一夜。今日到这咱还一头酒,在这里睡回,还要往尚举人家吃酒去。”金莲道:“你不吃酒去罢了。”西门庆道:“他家从昨日送了帖儿来,不去惹人家不怪!”金莲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李瓶儿道:“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请你吃饭去哩。”西门庆道:“我心里还不待吃,等我去喝些汤罢。”于是起来往后边去了。
这潘金莲见他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间,脚蹬着地炉子说道:“这原来是个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里,说道:“到且是烧的滚热的炕儿。”瞧了瞧旁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炉儿,随手取过来,叫:“李大姐,那边香几儿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你取些来与我。”一面揭开了,拿几个在火炕内,一面夹在裆里,拿裙子裹的沿沿的,且薰热身上。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咱进去罢,只怕他爹吃了饭出来。”金莲道:“他出来不是?怕他么!”于是二人抱着官哥,进入后边来。良久,西门庆吃了饭,吩咐排军备马,午后往尚举人家吃酒去了。潘姥姥先去了。
且说晚夕王姑子要家去。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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