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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日]山崎丰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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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负责。学生们继续聊天,抽着烟。不一会儿,走廊传来脚步声,财前走了进来,谈话声戛然而止,大伙儿忙不迭地在桌下捻熄香烟,一齐起立迎接。
财前什么教科书也没带,两手一径插在白袍口袋里,轻轻点了个头,跨上讲台,环顾着所有学生。
“今天的临床课程讲的是食道癌。”
他面向黑板,拿起粉笔简单地将食道癌患者的病历:既往病史、主诉、目前病况、检查记录等逐条写下,接着他向助手下达指令:“x 光片! ”
x 光片已经摆好,贴着放大透视器。财前指着颈部食道和胸部食道之间钡剂无法显影的部分说道:“像这样,在胸部食道的上段发现反白的阴影,就可以确定是胸部食道癌。在食道癌里,又以这种上段和中段的手术最为困难,直到最近都还是公认死亡率最高的手术,目前的死亡率也还有三成左右。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将食道的癌组织切除后,必须在胸腔内进行食道与胃,或食道与空肠的吻合手术,再加上食道癌的患者多为60岁以上的高龄者,由于长期的食道窄化,他们的食物摄取本就不足,身体的状况通常很差。我自己也是累积多年的研究和经验,才精熟胸壁前食道·胃吻合手术,降低了患者的死亡率。”
财前首先指出上、中段食道癌的死亡率有多高,接着开始讲述个人的研究心得。
“请患者进来。”
年过60的男患者坐着轮椅、由护士推着进入教室。在护士的搀扶下,他移坐到讲台前的椅子上。
财前面向患者,恭谨地致意:“谢谢您还特地为了我的课请假出来。”
“这位先生就是刚才我所说的食道癌患者,刚动过手术。”
说完开场白后,财前开始向患者提出问题。
“请问您在手术前有什么症状? 觉得哪里最不舒服? ”
“大概是半年前开始,出现吞咽困难的情形,总觉得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身体愈来愈瘦吗? ”
“是啊,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啊! 我想起来了,那阵子我总是全身无力、提不起劲。”
“尤其是当食物通过食道的时候,会冒出很多唾液,很不舒服吗? ”
“是的,就是这样。到后来我一吃就吐,连水都喝不太下。”
“可以请你把上衣脱掉吗? ”
护士绕到患者身后,利落地帮他把上衣脱掉。从患者的脖子直通到胃,垂挂着一条橡胶管子。看到这幅异象的学生们全都面面相觑。
“我在颈部造个食道瘘( 洞) ,又在胃部造个胃瘘,这条就是连接两者的橡胶管,目前患者就由这条管子摄取食物。”说明后,财前再度转向患者,“现在能顺利进食了吗? ”
“是的,一开始还会有点呛到,不过,两三天就习惯了,现在连稀饭都能吃了,这全是医生您的功劳……”患者向财前低下了头。
“那么,就请你用杯子试着喝牛奶。”
护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牛奶倒在杯子里。患者接过杯子,仿佛喝酒似的仰起脖子,津津有味地把牛奶喝干了。那一瞬间,连接脖子和腹部的橡胶管里好像有牛奶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怎么样? 能顺利喝下吗? ”
患者大大地点了个头。
“那么,可以请患者回去了。劳驾您特地跑一趟,请多保重。”
财前向患者点了个头,目送坐着轮椅的患者离开了教室,“接着,放幻灯片。”
他向两名助手下达指令。
屏幕从黑板上方滑下,窗户拉起遮光的帘幕,播放的是财前本人正在执行食道癌手术的幻灯片。
财前一面指着一张张幻灯片,一面说道:“正如我刚才说明的,上段食道癌手术的死亡率极高,为了让手术尽可能在安全的情况下进行,我特地将手术的施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切开腹部,制作胃瘘,强制性地补充食物,让患者恢复体力;第二阶段,进行胸部切开手术,将癌细胞全部取出,在颈部造一食道瘘,如同刚刚那名患者,用橡胶管连接食道和胃,尝试由口来摄取食物。这样过了半年乃至一年,等待患者的身体状况转好,确定癌症没有复发的迹象后,再施以食道和胃的吻合手术。然而,在进行这项吻合手术的时候,很容易发生缝合不全的情形,一旦有这种情形发生,可能会并发脓胸(因肺部感染、肺部手术切除、外科术后、胸部外伤等因素造成的肋膜腔积脓病症。)等危急的症状,致使患者回天乏力,一命呜呼。
如果操刀的人会让缝合不全的情形发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刀,这样患者还比较长寿,所以,要施行这个吻合手术,必须要有相当的功力才行。”
财前的话语洋溢着自信和霸气,透过幻灯片观看这场完美手术的学生,不禁发出钦佩的叹息。幻灯片放映结束,帘幕拉开的同时,学生们充满敬意的视线全集中在财前身上。在那里,他们看到自己梦想中的未来,整间教室弥漫着奋发图强的激昂。
“诸君,今天我所说的,绝对不是纸上谈兵,只要勤加练习外科的功夫,相信将来有一天你们也可以做到。外科就是这么个需要本领和创意的领域,希望你们也能以外科医生为志愿,抱持着这样的理念。”说完后,财前将白色粉笔“咚”的随手一扔,“今天就上到这里。”白袍的下摆轻轻一翻,他昂首阔步地走下讲台。
学生们还沉醉在财前副教授的精彩课程里,心荡神驰地坐在椅子上。然而,财前一走下讲台,就好像已经把刚刚讲课的内容给忘了,他淡漠地走出教室,朝副教授室走去。
进入副教授室后,财前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从早上就开始看诊,下午则是查病房,病房查完后又马上去上课,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头昏眼花。他将白袍从身上扯下,坐到破旧的椅子上,忽然助手从斜对面的医局走来。
“医生,刚刚医学部长室打电话过来,说要你上完课后,马上去部长室一趟。”
“什么? 要我去医学部长室……”
第一时间,财前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被叫到医学部长室,是因为从里见那儿转来的胰脏癌病人曝光了,鹈饲兴师问罪来了。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他对助手这样说道,随即拨了个电话到里见的办公室。
“咦,不在房里? 那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 ”
财前放下听筒,踌躇不安地看着窗外。不过,下一秒,他已穿上丢在椅背的白袍,将领子翻好,快步走下阶梯,横越广阔的中庭,往医学部长室奔去。
医学部长室里,鹈饲医学部长正背对高及天花板的书柜,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
“我是财前,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课堂上的自信和不可一世翻然改变,他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唔,我有点事找你。来,先到那里坐下。”鹈饲绷着脸,回动旋转坐椅,面向会客用的桌子。
“财前君,昨天你送到我家的那幅画是怎么一回事? ”
没想到,他一开始就问这个。财前一时语塞,“啊,那幅画是我岳父财前又一要送给鹈饲医学部长的。我无意中跟岳父提起那天在画廊遇见您的事,说您好像很着迷地看着那幅画。他听到后,就要我赶快把画给您送去。”
“喔,你的岳父财前又一不就是在堂岛开财前妇产科诊所的那位吗? 他的大名我是听过,不过,我们并不相识,为什么他要送那么贵的画给我呢? ”
“事实上,岳父早就久仰鹈饲教授的大名,因为他本身是医师公会的干部,希望在公会的研讨会上,能够请到教授您来演讲,亲炙您的教导。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说先跟您打声招呼,以后开口会比较方便,如果冒犯到您……”财前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岳父送画给我是因为他身为医师公会的干部,想提升公会的学术水平,是以先跟我打声招呼,没有其他意思哕? ”
“啊,就是这样,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岳父又一和鹈饲的同班同学岩田会长是合得来的好兄弟,一个月前的酒宴上,岩田还讲了很多鹈饲的秘闻,这些财前都暂且不表明。
“是吗? 原来如此……”鹈饲摘下老花眼镜,在手里把玩,若有所思般想了片刻,“对了,我们科转到你那边接受开刀检查的患者,后来怎么样了? ”他突然问道。
财前的表情出现停格的僵硬,不过,他马上恢复了平静:“啊,那名患者果如鹈饲教授所料,开刀检查后发现是初期胰脏癌,已经切除了胰脏尾部。托您的福,让我学到不少东西。”
财前打一开始就这么讲,他说话认真的模样,让人不禁会认为发现胰脏癌的不是里见,而是鹈饲教授本人。
“喔,既然连你自己本身都觉得受益匪浅,为什么不让其他医局成员知道,让他们也见习一下呢? ”鹈饲半信半疑地看着财前五郎。
“说老实话,胰脏癌的手术我也是第一次碰到。我满脑子都在想,要是切开检查后发现不是胰脏癌的话,该怎么办? 或是正好相反,确定是胰脏癌的话,又该如何把手术完成——我尽想着这些事。再加上忙着查阅诸位前辈留下的胰脏癌文献和案例,根本就没思考到该不该请医局成员来观摩,我很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喔,像你这样的外科医生也会有这么兴奋的时候啊。”鹈饲讥讽地说道。
“我也知道不该这么兴奋,可是,这跟一般的手术不同,是难得一见的胰脏癌手术。遇到这样干载难逢的机会,我一不小心就兴奋过头了。不过,多亏有教授您,我才有机会学习。”
他重重地低下头,鹈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财前的脸。
“可怎么那么刚好就由你来操刀?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他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却一语中的。
“那是因为那天正好轮到我看门诊,那名患者的病历刚从内科转到外科的收件处,我一看到上面写着‘开刀检查、疑似胰脏癌’,就自告奋勇地接了下来。”财前讲了半天,完全不提里见,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自身着想。他想制造这样的假象:当初自己之所以接下这台手术,纯粹是出于对医学的求知欲,而他真的满心以为做出疑似胰脏癌之卓越诊断的不是里见,而是帮患者初诊的鹈饲教授。他想藉由这个假象讨好鹈饲,说不定还能逮到机会,跟鹈饲建立起微妙的默契。
“这么说,你是正好在看门诊,正好碰到挑起你旺盛求知欲的案例,而正好这患者又是我诊断出来的哕? ”鹈饲的嘴角浮现诡异的笑容。表面看来鹈饲好像让自己的花言巧语给骗倒了,可实际上,说不定他早就看穿自己的计谋,一想到此,财前的心里升起极度的不安,不过到此地步,他也只能继续骗下去。对付鹈饲,他只管彻头彻尾地装傻,因为对鹈饲本人而言,这也算不上是光彩的事,很有可能他会就此作罢,不再追究。财前双膝并拢,畏缩地垂下头。
“那么,主任教授东君也知道你执刀的事了? ”鹈饲问道。
“不,那天东教授正好要去东京出差,有很多事要忙——我想最后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开刀检查,所以就没有特别通知他。”财前立刻分辩说。
“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之前我就听说,你经常跳过主任教授自己擅作主张,这可不行。不说别的,说不定东教授也很想挑战那难得一见的胰脏癌手术呢! ”
鹈饲不悦地直接斥责,财前好像忽然被绊倒似的乱了手脚。
“哎,算了,反正你也没有什么恶意,碰巧今天东教授出差不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
这段结语透着玄机,这下双方都各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就算财前真的知道一开始误判胃癌的是鹈饲而诊断出胰脏癌的是里见无妨,反正财前自己还不是瞒着东教授,偷偷做了胰脏癌手术? 他还得求鹈饲帮他在东面前保密呢! 鹈饲的狡猾把财前吃得死死的,让他动弹不得,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肯把那幅画收下来,今天就算是大成功了。
“您为我操那么多心,真是太感谢了。我是个容易让人误会的人,今后也请您多加指教。”
“嗯,这一点我很清楚,你的工作能力本来就很强,剩下的就只是品德,品德的问题。哈哈哈! ”他的笑声直达天花板,传回来就好像一阵哄笑。
“那么,我先告辞了。”财前从椅子上站起,正打算将门推开——“财前君,那幅画我可能会收下,也有可能会退回去,总之,今天就先由我暂时保管啦。”笑容在鹈饲的脸上敛住。
走出医学部长室,财前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研究室,反而走向第一内科的副教授室。
门上虽然贴着外出的牌子,但里面好像有人在。财前门也不敲地就走进去,一名助手正在整理里见桌上的资料。
“里见还没有回来吗? ”
助手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啊,您是财前医生吧? 我现在知道里见医生在哪里了,他在医学院的图书馆,需要帮您联络他吗? ”
“不,如果在图书馆的话,正好我也有事要办,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说完后他急忙下楼,往图书馆奔去。
6 点已过的图书馆里,有十五六个人影静静地坐在灯光下、书桌前,不过,其中并没有里见。
他向坐在阅览室一角的管理员打探,对方说里见正在书库里。一进到书库,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鼻而来,昏暗的灯光下,丰富的藏书堆到了天花板。财前往前走过五排书架,终于看到闷低着头、正读得入神的里见。他放轻脚步,从后面搭上里见的肩膀。
“在查资料啊,这种事交给助手做不就好了? ”
“不,这个我要自己查才会知道。”
“是吗? 不好意思打断你查重要的资料,我有话想跟你说。”先确认书库里没有其他人后,财前压低声量,好像在讲什么了不得的突发事件,“事实上,今天你们鹈饲教授把我叫到医学部长室,问起上次手术的事。”
“啊,是吗? 那好,你应该都跟他报告清楚了吧? 这样一来,我就省事多了。”
里见的态度好像事情已经解决了,重新把目光移向书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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