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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日]山崎丰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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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风生,海怪般的大脸突然敛起了笑容。
“这个嘛,在实力上,我有绝对的自信,不过,问题是除了实力以外,还得靠关系,这点就伤脑筋了……”财前五郎不是很肯定地答道。
“这是当然的,如果任何事都靠实力解决的话,这个世界就一清二楚、简单明了了。没实力的家伙可以做到首相、大企业的老板,大学里的人事也是一样。顺水推舟是人类的生存本能,我也是因为看好你的前途才招你做女婿的,可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实力上没有问题,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你这么没有自信,怎么成就大事? 为了搞定那些实力以外的东西,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实力和金钱结合在一起,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
五郎被说得哑口无言。
“总之,我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无论如何,你都要替我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身为一名开业医生,不管患者再怎么多、赚再多的钱,都还是寂寞的。虽然我认定自己是大阪的商业大夫,始终秉持着这个信念,不过我也是寂寞的。人一旦有了钱,就会想要名,人类的最终欲望就是名,有了名后,钱和人自然都会跟着来,不过,钱再怎么多就只是钱而已。我一辈子得不到的名,作为女婿的你务必要帮我拿到,我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这个啊。”
这着了魔的可怕执念就像一股毒气,温热地吹进财前五郎的脖子,窜入他的体内。我用才能换取财前家的财力,财前又一拿金钱换取名誉——财前五郎觉得自己的周遭正轰隆隆地卷起可怕的欲望旋涡。
“生气了? 怎么突然不讲话了? ”自个儿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地把话全说完了,这下又一倒质问起别人来了。
“哪里,没事……”财前支吾其词,其实他是让又一宛若毒气般可怕的执著给吓着了。
“没事就好。我们换个气氛,唱首地呗(三味线声曲的一种,起源于江户时代初期,是以关西为发展重镇的地方歌谣。)怎么样? 就唱我最拿手的《雪》好了。”
又一拍手召唤老板娘,请她拿了三味线过来——落花、飞雪,轻拂衣袖净,遍天涯询问消息,依旧归期未定。看鸳鸯惹人忧思,孤枕生寒泪痕滋……
和着老板娘弹的太棹(三味线的琴柄.太棹三味线是一种柄粗的三味线)三味线,又一的声音透着令人意外的沧桑,流泻在和室内。地呗的曲调虽不如小呗或长呗轻快,却宛如特地熏黑的银器,透着淳朴的光芒。初次欣赏地呗的财前五郎,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在心里想着,又一这个开业医生,不但把忙碌的诊疗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还吃喝嫖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命为玩乐高手,只有大阪这样的城市,才能孕育出像他这么有个性的医生。这种个性是生长在穷乡僻壤、由寡母一手带大的财前五郎想学也学不来的。
“怎么样,这就是大阪的传统地呗。地呗是太难了,不过,你有空倒是可以学学小呗。以前自称为‘商业大夫’的大阪医生,除了拼命工作外,还都是很会玩的高手。每天忙着往返于藏娇的金屋和急诊患者的住处是不用说的,连长呗、净琉璃(日本三大国剧之一)、能乐等都能露上一手,这其中还有人玩票玩到最后,变成钻研能乐的大师呢! 说起现在的医生啊,不管是开业医生,还是大学医院的教授,器量都太狭小了,既庸俗又缺乏情趣,你呀,千万不要变成那种乏味的俗气医生,也试着培养一两样兴趣。”
“不,这么艺术的东西我根本……”他嘴巴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想,要是有那种“美国时间”,我宁愿上庆子那里和她厮磨。
“看来,你真的是那种既无才艺、又无嗜好,每天只知道工作的无趣家伙。'’又一嘲笑地说道,将筷子伸向盘子。
“我想也是吧,像今天就有一个延误就医的食道贲门癌患者被我救活了,换成是别的医生绝对没有办法。”
“哦,一说起拿手的事,精神就来了。”又一满面笑容,“那个食道.胃吻合手术,确实值得你花精神研究。目前为止,只有千叶的小山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住在西边名古屋的人要给他看,还得舟车劳顿大老远地跑去,不过,体力差的病人要抬到干叶就困难了,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跑到大阪、九州来看诊。因此,光就这一点来看,你的前途可说是无可限量。但是,你可不能再上媒体露面了,从以前就有人说:‘还没在学会里成名就已红遍媒体的家伙,一定会被毁掉。’更何况,你们那位东教授又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人。”
财前不禁想起,今早手术的时候,东教授那恶心的脸孔就好像爬虫类一样,平贴着观摩室的玻璃窗。
“爸爸为什么会对东教授产生这样的看法? ”
东和又一只见过几次面,彼此并不熟。
“像我这种自称为‘商业大夫’,干了一辈子开业医生的大老粗,最看不惯那种装腔作势、喜欢摆学者派头的家伙,像他那种人就是人家在讲的书呆子、老冬烘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把自己弄得活像患了权力病一样,一点都不洒脱。唉,说穿了就是城市乡巴佬! ”
说完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似的问道:“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和我们医师公会的岩田会长喝上一杯? ’’财前五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可别小看我们医师公会。也好,趁这个机会,就让你和医师公会的老大见上一面。岩田和我一个是会长,一个是副会长,两个人是有商有量的好兄弟! 本地医师公会的事都是我俩在处理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在大学医院里你是高手,但偶尔见见医师公会的高手,对你也有好处。”
说完后,他也不等五郎答应,径自拿起房间角落的电话拨转号码。
“喂,岩田诊所吗? 请帮我叫岩田院长来听电话,我是财前。”他问话的方式还真是无礼。
一等岩田来接,“喂,是我,是我,财前,大海怪啊。生意好不好? 什么? 马马虎虎? 那你干脆找人代班好了。我现在在扇屋,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咦?是谁? 这个嘛,你来了再说。”又一大着嗓门讲完,“咣当”一声挂了电话。
“只要是我找他出来玩,他一定会想办法过来。你看着好了,用不了20分钟,他就会飞车赶到。”
又一露出愉快的笑容,唤来老板娘,加点新的菜肴。
“您的客人来了……”
和室的拉门被打开了,岩田重吉走了进来。他的体格瘦小干瘪,不若其名字气派,是一位60来岁的老医生。戴着金框眼镜的他往财前五郎瞄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一屁股在又一身旁坐下。
“你电话打来的正是时候,今天都是感冒的病人,我看得快要烦死了,随便编了个理由就跑来了。”
“感冒患者,初诊费加开药、打针不过就21点,你是嫌诊疗费才210 块太少吧?,,又一故意调侃地说道。
“是啊! 你说初诊费才60块像话吗? 现在理个发都要300 块了,到哪儿不花个三四百的,初诊费至少也要调到四五百嘛! 甭说保险点数无法随同物价调涨了,更夸张的是,我们这些干了四十几年的资深医师竟然和刚实习完、还在扮家家酒的菜鸟医生拿同样的报酬,基他行业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像现在这样,不问经验和技术,一律按照人头累计点数的算法,让二十七八岁的菜鸟医生踩着滑板车去赚最划算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职业,医生技术的好坏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又不是夜市在卖香蕉,整箱整箱地卖,真是够了! 就算我不是日本医师公会的石见太郎,碰到这种低能的医保制度也不免咒骂一番。”岩田怒气冲冲地说着,将老板娘添上的酒一饮而尽。
“就说下次理事例会的议题好了,本地的内科和小儿科诊所已经够多了,竟然还有新的内科要来申请开业? 这样做不是侵害了既有经营权吗? 我不是因为自己开内科诊所才这样讲,人家卖馒头的和卖昆布的都还会制定行规,规定几町之内最多只能开几家店,可做医生的只要写一封信给都道府县知事,通过医师公会提出设立申请就可以了。不仅如此,现在还允许先斩后奏,先开了业再通知你t 我已经开业了’,这不是变相鼓励踩滑板车的菜鸟医生吗? 下次的理事会,我一定要想办法遏止这股歪风! ”
“原来如此,如果放任现状不管,到时在财前妇产科诊所的隔壁也开了家妇产科,我们就没有话讲了。”又一附和地说道。
“岩田兄,坐在我前面的这位是我的女婿,浪速大学医院第一外科的副教授财前五郎,今后请您多加提拔。”
又一正式恭敬地介绍完,这时岩田才“喔”了一声:“你就是财前副教授啊,你的大名我早听说过了,久仰久仰。对了,鹈饲老弟还好吧? ”
“鹈饲老弟? ”财前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对呀,鹈饲老弟,当医学部长的那位,他和我是同期,我们可是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 ”
财前五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瞧,我说不可小看医师公会吧? 连浪速大学的医学部长,在我们老大的嘴里都成了小老弟了。”
听到又一这么讲,岩田忙说:“哪里,哪里,没他说的那么伟大,我们只是同学,一同在第一内科的研究室待过。不过,既然是同学,难免会觉得荣辱与共,这有时值得庆幸,有时也很恐怖。”
“哦? 值得庆幸,也很恐怖? ”大阪医专出身的又一不太了解浪速大学的内幕,甚感兴趣地探出身子。
岩田重吉啜了一小口酒后说道:“哈,这关系可微妙了。一所大学,不管它再如何标榜追求真理,没有钱就搞不出名堂,每次我们在大阪开学会的时候,鹈饲就会讲:‘光靠浪速大学的预算根本维持不了学院的运作,希望医师公会能在金钱上提供协助。’这时如果有校友正好是医师公会的干部,办起事来就容易多了。他可以马上召开理事会,把会费的一部分拨给你,不过,相对地,你收了人家的钱,人家就有权过问你医学院的事,像是教授的空缺、干部的推选等等。比方说,有一位教授想找接班人,不过他不想用浪速大学医学院出身的人,想找其他大学的副教授来接自己的位子,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拼命把自己搞不定的患者塞给那个教授,一下推说病房不够、开业医生检查不出来等理由,把他整得人仰马翻,无暇处理接班人的事。所以,有时候校友团结起来,搞反对运动,破坏力也是很恐怖的。”
“嗯,校友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啊? ”又一怀疑地问。
“我们海军同期有一个姓樱的,就是这样被搞垮的。总之,对现任教授而言,校友会是个不可轻忽的存在。事实上,鹈饲君竞选医学部长的时候,也是我们这票在医师公会当干部的老校友帮的忙。我们事先商量好,跑去向手里有票的教授游说,硬是把原先要给现任医院院长则内的票给抢了回来,让鹈饲坐上部长宝座。
鹈饲做了部长后,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推行新馆增建计划,也是因为有我们这批人做他的后盾,光靠政府的那一点预算能盖出什么东西? 不够的部分,就由校友会里和财界人士交好的人去活动,以一个人捐100 万的方式募集而来。对财界大佬来说,反正年龄到了,自己哪天要拜托大学医院照顾都不晓得,更何况自己公司的医务室也希望能请到优秀的医生驻诊,所以,100 万这种数目,他们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拿得出来。可是,这种募款的事怎么能叫医学部长亲自去做? 话说回来,国立大学的教授里也找不出能够胜任这种交涉的家伙。大阪的财界人士可是很讲规矩的,不管你的医术再怎么高明,我给你钱,你不低头,就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要大学的教授向钱低头,他们会觉得是一种污辱,逼不得已,这种事还是得由我们这批校友来奔走。”
每次找他喝酒,岩田一定会发表个人演说,这种事又一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财前五郎好像现在才惊觉,大学的高手和医师公会的高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结下这层奇缘代表着什么意义,说不定自己的将来将取决于这实力以外的因素。
“哈,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校友会啊,不但是医师公会的强者,连国立大学医院里的强者也不能没有我们,喔呵呵呵。”
岩田晃着瘦小的身体,发出像笛音似的奇怪笑声,又一也跟着在一旁赔笑。
忽然间,拉门被打开了:“今晚欢迎您的大驾光临……”活泼年轻的声音传来。
4 名年约20岁左右的艺妓,端坐在门槛外,白色的小手向前一伏。
“啊,小万、占子、春千代、三叶,你们都来了。来,我跟你们介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岩田医生,岩田诊所就是他开的,你们要勤快点,不然他可是会生气的喔! 至于这位,他是我的女婿,不用太招呼他,免得我女儿哕唆。”又一算准谈话结束的时间,请了艺妓过来。
“岩田医生,我帮您倒酒好不好? ”
“人家也要帮您倒酒。”
艺妓争相替岩田重吉斟酒,全围在他的身边。瞬间,岩田笑颜逐开:“哎哟,让你们这样围着,不用等到办正事,我就被你们吸干了。”谈笑间语气相当轻浮。
他轮流喝光艺妓斟上的酒,一边说道:“我总是让财前兄请客,没办法,内科怎样都比不上妇产科赚钱呐。”
“哪里,彼此彼此。岩田君身为会长,掌管对外的所有事务,我身为副会长,负责杂务、税务还有医疗纠纷的处理,我们只能在医师公会的例会上碰面,到了这种地方又吵吵闹闹、人多嘴杂,很难有机会可以深谈,不管怎样,会长和副会长若不能心意相通、互相支持,事情就不用办了。”说完后,又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到这抹笑容的财前五郎忽然在心里掠过一个想法,今天又一忽然说要到外面吃饭,又忽然把岩田重吉找来,让他和自己见面,这一切看来好像都是临时起意的——实际上,说不定他心里早有其他的打算。财前五郎的直觉告诉他,从此刻起,自己已经和一根看不见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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