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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啊 作者:黄孝阳-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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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让这棵圆锥状的树的轮廓愈来愈模糊。我伸手又摸了一下脸,然后,手慢慢朝双腿中间伸去。我闭上眼,想起坐在巴士上那个鲜红的微笑的女子,哆嗦着,身体颤动起来。
然后,在一阵心满意足后,我看见书桌旁边那块脏兮兮的镜子里的自己正奇形怪状。于是,我问她,我是不是很脏。她摇摇头,但也没笑,似乎遇到了某道难题,眉心皱起一个结。我冲她眨眨眼,问她,是否想知道我开始没讲完的故事。我的声音有点儿大。我可能是吓着了她。她忽然一下子惊慌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不吱声。只是瞧着我身后,目光非常吃惊。我被她的目光吓得赶紧扭回头,身后除了墙壁就什么也没有了。对了,墙壁上还有一个窗户。窗户外有树。树是圆锥状的,颜色却不整齐,一块灰绿,一块褐黄,还都有着腥味。它们从一片杂乱无章的瓦片中冒出头,打量着眼前灰蒙蒙的世界,不时地发出长吁短叹。窗户外的雨一直在下,下了这么久,却仍洗不去这些令人垂头丧气的颜色。到处粘乎乎的,与情欲刚消退后的皮肤差不多。
我没有再看她,继续说着我的故事。
我记得,我妈走后,我又去了街上。在这个城市,我实在是找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我在马路上晃晃悠悠,看着人群浪涛般把我一下掀起,一下抛落。钢铁会沉入水底,羽毛会浮在水面。散发着腥味的河流,在哪里才能找到入海的方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也只有忘我,忘了我所有的一切,我们才会宁静,不再觉得痛。痛,深入骨髓,那种犬
牙交错的疼痛。我想我爸。若我爸还活着,此刻他是与我妈还是与那个小酒涡肩并肩走在马路上?也许两个都不是。我不知道我爸是哪种人,正如我无法回答出钟情、吴情、刘琴、梅泌等人究竟是谁,也包括我自己是哪种人一般。是哪种人或许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或许就是我们爱过,恨过,用心生活过,感受过。
天地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莫大的悲怆。没有谁能够一直仰起脖子,看着天空。城市里没有星光,只有灯光。我的爱,我的恨,我的生活,它们又在哪里?也只能是忘掉了,忘掉自己。我去了酒巴,这是个能很好打发欲望的地方。一杯酒可以让堆狗屎变成花朵。一个暧昧的笑容更能让人不去想那么多为什么。思考是折磨人的。
但痛真的是可以忘掉的吗?一样东西有了裂痕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来酒巴的第一天,我就遇上了郝馨。在某些时候,每个人都渴望能在放纵中麻醉自己,也都渴望不再拥有灵魂。生存若仅仅出自于本能,是愚昧还是幸福?我很明白这位女副市长。我在酒巴里等她,她一直没有来,天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放弃等待。我把纸浸在酒里,每天夜里都重复着这个无聊的动作。不想去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多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不愿多想,把身体扭曲,我在酒巴里开始与不同的女人上床。现在都忘了她们的名字,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当我在那条幽深的洞穴中跌跌撞撞行走时,水一般的温暖无时不刻不裹紧我,让我坚硬,也让我柔软。我感激她们。
中国的哲学简单说,就是天人合一。道教根本的实质就是以肉身为过河的船,抵达彼岸。心灵的焦虑很在程度上能够通过身体得以释放。性让我们放松,但有一个前提是,这性必须是美好的,是真诚的;而不是肮脏的,虚假的。否则性只能是交媾,不仅不能放松我们的心灵,反而会如鸦片,让我们沉溺,无力自拔,并且会不断要求更大剂量的刺激,来填补上一次吸食后所带来的空虚。我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
她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叫马原?
我说是。我忽然发现她是鲜红色的。我没有把我的诧异说出来,因为没过多久,她的身体便又一点点雪白了。
她说,我开始是不是说过,我后来认识一个叫马原的男人,一个很普通却像梦一样的男人?
我说是。不过,你说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说,可你就是马原啊。
我笑了,说,这世上的马原很多,不只我一个,你随便翻一下电话簿,不管是哪个城市,都有好几个马原呢。他们像是蚂蚁,整天就围绕着昆虫的尸体爬呀爬。她扬扬眉,说,别说得这么恶心。她的眉毛又皱成一团。她喃喃自语。她说,奇怪。
我说,奇怪什么?她忽然乐了,说,我好像嫁给你了?不过,结局似乎并不太妙。你真得很眼熟呢。
我说,你总不会说自己是那个穿红衣的女了吧。她啐了我一口,脸微微红了。她又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叫马原时,我不叫听雨花,叫莫爱。换句话说,当我叫听雨花时,你就应该叫任不舍了?是这个逻辑吗?
我差一点趴地上了。
我说,逻辑?她横了我一眼,没再理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说,那天,当她蓦然从沉睡中惊醒时,看见那么多的语言与文字都好像开始在一条灰色的街道上飞快地流淌,也都有着灰色的光芒。她为之目眩神迷,忽然一阵心慌。这些都是什么呀?她为之恐惧而又颤粟的就真的是这些吗?一个正恍若僵尸般跳动着的梦中云蒸雾蔚不断涌现的宇宙在眼前晃动。她看见那个叫马原的男人。他也正刚刚从梦里惊醒,而且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他睁开眼看着肮脏丑陋的天花板,嘴里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呼啸声。这呼啸声令人心悸,却又充满男性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喘息、想低低地呻吟。
她的脸又红了少许。
她说,他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弹簧床的性能确是不错,所以他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正跳起来想逮着食物的癞蛤蟆,鼓着眼,吐出舌。他会不会呱呱地叫?他跳得可也真是高呀。他在落下去的那一刹那,对着墙上那块已弯曲变形了镜里的那个自己笑了笑。她又哦了一声,对了,那天是公元200X年4月4日下午3点正。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
我开始发呆。屏幕上的那些电子光束在微微闪烁,它们在想什么?是在笑我为自己曾经的堕落寻找借口?还是笑它们自己成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工具?理论是一面自以为是高高飘扬的旗帜,是一件华美的外衣。我为什么要这样颠三倒四把这些东西喋喋不休?浮现在屏幕上的文字是我的意识;在这些文字的背后,是我的潜意识。我想说明些什么?
从窗外望去,夜空如此安静,似乎伸手就可从天上摘下几颗星星。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口,闭上眼,有些倦。这么多年来,所走过的路是这样泥泞不堪,它们让我不停跌倒,都不想让我说话。黑夜的深处是一盏盏灯光,像一丛丛花盛开在无人的荒原。荒原在这亘古宇宙中生生不息,这些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终于尘埃落定。风吹来,四面八方,若马蹄声遥遥响起,它又能把这世界带到什么地方去?我默然,眼前这些,远远望去,便似传说中的天堂,安静,美丽,动人……但这里真的是天堂吗?
流星从天边堕落,一声尖叫。蝴蝶敛起翅翼,发出仓促的呻吟。城市的垃圾令人欲呕。此刻,正被灯光千刀万剐的岂止是这如丝绒般的夜色?腥臭的血正在无数个心脏里潺潺流动。血是种可疑的东西,应该是头凶兽,轻手蹑脚,潜伏在身体里,让我们有了挥霍的勇气。所以城市是这般肆无忌惮。血液慢慢凝结,死亡的血让这个世界变成永远。无边无际的虚空是这个宇宙的实质。我在黑暗中睁开眼,冥冥黑暗有着惊人的重量,它们默不作声在头顶飞旋。泪水从眼眶里缓缓跌落,沉甸甸,一滴滴笔直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回声。
文章写到一半时,我就翻来覆去想,要不要结束?这个荒诞的故事虽然真实,的的确确在这个滚滚万丈红尘中出现过,但它到底有什么样的寓义?一连串人名从头顶的天空掠过,那些没有了翅膀的鸟儿与星星一起坠落。
这个故事是否还有说下去的必要?每天都有许多故事发生,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勿勿来往,步伐迈得是如此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海风吹来,潮湿的空气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喧嚣沸腾,不时从身边飞溅而起,一些白色的泡沫濡湿脸颊,也落入眼睛,便有人把这叫做眼泪。其实所有的故事不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八字,它们留在地上的影子却也一样。既生当老有病则死,很简单,也很自然。会有什么是大不了的?
但我想了很久,还是选择了继续说下去。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为好。也许我现在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不停地说话,并把它们形成文字。
公元200X年4月4日下午3点正,马原起了床,准备回家。从昨天晚上到中午十二点,他一直是连轴转,连口气都没喘,突发的新闻事件总要把人累得够呛。但人累完后睡在床上做的梦总是五彩斑斓,好看得很。马原洗完脸向同事打完招呼,出了门,哼起小调。
马原万万没想到当自己推开家门时,妻子莫爱正在屋子里扔彩电。不是扔,是砸,拿锤子砸,噼哩叭啦地砸。因为砸,莫爱的胳膊抡得像一架高速动转中的风车,吱吱嘎嘎直响。“嘭”,马原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爱一眼瞥见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纵身卷起一股暴风,向他扑来,无数冰雹呼啸着,劈头盖脸落下来,也就几秒钟的时间,马原已经鼻青眼肿。不幸之中的万幸,铁锤这个时刻没出现在风车手里,正浑身伤痕躺在散了架的彩电残骸中喘着粗气。
马原龇牙咧嘴,没有捂脸,也来不及捂嘴,心神全放在莫爱那双神出鬼没的拳头上,莫爱每周末在市体育馆的煅练此刻终于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左勾拳,右直拳,马原嗷嗷狂叫。当马原好不容易才逮住她两只拳头,莫爱的右肘一拐,顺势撞在马原胸脯上。马原应声跌出门外。他吼起来,“莫爱,你疯了?”莫爱的鼻涕眼泪早就憋得不耐烦了,听到马原这一嗓子,顿时如奉圣旨,哇一下全冲出来。“没良心的、杀千刀的、菩萨咒的、粪坑埋的……”莫爱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声嚎叫。
一只白猫蹑手蹑脚沿着栏杆走下。坚硬的栏杆在它脚下便似一张柔软的地毯。它在马原与莫爱面前站住,摇摇头,纵身跃上窗台,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它身上折射过来,将楼道侧面的门轻轻推开,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马原很想对她笑一笑,可她呼地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又扯回门内,动作快得像一个牵线木偶。
马原扭过头,门内披头散发仿佛刚从女巫世界溜出来的妻子,正用粘满鼻涕的手指撕扯着眼皮,一下轻一下重一下快一下慢,恍似没了魂,脸上抹的白粉已被汗水、泪水冲刷成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红色唇膏溢出嘴角,把原来那张樱桃小嘴夸张地扭曲成血盆大口。莫爱的样子很滑稽,像一个被摔坏了的机械娃娃,肩头一耸一耸,以每分钟30…50次的频率上下运动。马原叹了一口气。
莫爱的肺活量确实惊人。干嚎几声过后,开始有板有眼,一咏一叹,渐入佳境。哭音声音初不甚大,传入耳中,五脏六腑里,便似针尖扎过,无一处耸立;三万六千个毛孔,更像涂过一层沥青,无一个毛孔不难受。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马原暗赞一声,以为这嗓音也就到为止。那知这声音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若一个特牛逼的登山运动员,山愈险,劲愈大;劲愈大,山愈险。莫爱高亢的嗓门爬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千回百折,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地就听不见了。马原屏气凝神,没敢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点儿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东方明珠塔上放出的那朵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一时间乌雷滚动,寒光闪烁,雪峰崩了顶,火山浇了油,千万丈狂澜恶狠狠迎向小船,百十头猛鹭凶煞煞盯紧麻雀,马原听得是眼花缭乱,忽听霍然一声,莫爱不哭了。
莫爱两只眼睛里迸出冷光,愣愣地剜住马原,“姓高的,我哪点对不住你?就这般狠得下心来把屎往我脸上抹?”
马原没言语,心里回味刚才的妙境,身体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莫爱这两道目光似一把刀子笔直捅来。
“阿香,胡说些啥子?别听别人乱嚼舌根,人家巴不得你出乖露丑等着看笑话哩。”马原有点儿慌,也不清楚莫爱瞅见自己拉下的哪堆屎,咬咬牙飞快从地上爬起。浑身肌肉又酸又疼,这臭娘们可真下得了狠手,真变态。马原在心底暗暗诅咒着,弯腰来扶莫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啥样子?擦把脸吧。”
马原的胳膊伸到莫爱嘴边,莫爱动了动,眼神也不知瞟向哪处,人好像被魇住了。马原的手又动了动,大拇指头在莫爱额头一碰,这一回,莫爱似乎清醒了,嘴一张,毫不客气,立刻一口咬下。两人异口同声嗷一声叫,马原迅速蹦开,脸上泛起股铁青,眨眼,这铁青之中又透出一抹红晕。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一行牙印整整齐齐镶在手臂上,血冒出来,先是绿豆大,没有两秒钟,已有黄豆般大小。马原倒吸口凉气,一甩手,血珠溅到墙壁上,就像一排人字大雁飞过雪白的天空。
起风了。玻璃窗外传来呼呼的响声,马原的目光在白茫茫的天色里打了一个转,落回到莫爱脸上,没再说话,抬腿往墙上踢去,重重的。马原踢过足球,对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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