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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8醒世因缘传 作者:西周生-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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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易过,转眼到了那年六月尽边,祁伯常真是挨一刻似一夏的难过。到了七月初八日,越发内心着慌,心里想道:〃注我该死于水,我第一不要过那桥,但是湖边、溪边、河边、井边,且把脚步做忌这几日,再不然,我先期走上会仙山顶紫阳庵秦伯猷书房,和他伴住两日,过了这日期。总数就是怀山襄陵,必定也还露个山顶,难道有这样大水没了山顶不成?〃  
  从初八日吃了早饭,坐了顶爬山虎小轿,走上山去,到了秦伯猷书房。秦伯猷笑道:〃你一定是来我这山顶躲水灾了。你住在这里,且看甚么大水没过山来。〃同秦伯猷过了一夜。次早,秦伯猷家使一个小厮说:〃学里师爷奉县里委了修志,请相公急去商议。门子见在家中等候。〃秦伯猷对祁伯常说:〃你来得甚好,且好与我管管书房。这庵里的道士下山去看他妹子去了,米面柴火,也都还够这几日用的哩。〃秦伯猷作了别,慢慢的步下山来,同了门子备了头口,往城中学里去了。祁伯常住在庵内,甚为得计。  
  初九日,掌灯时候!下得大雨,与山下一些无异。谁知那洪水正是从这山顶上发源,到了初十日子时,那紫阳庵上就如天河泻下来的一般,连人带屋,通似顺流中飘木叶,那有止住的时候。别人被水冲去,还是平水冲激罢了;这祁伯常从山上冲下,夹石带人,不惟被水,更兼那石头磕撞得骨碎肉糜,搁在一枝枣树枝上。秦伯猷那日宿在城内,一些也无恙。  
  又说那个陈骅,初九日上城去与他丈人做生日,媳妇也同了他去。那丈人家因人客不齐,上得座甚晚。他吃酒不上三钟,就要起席。丈人舅子再三的留他不住,定要起身。进去别他的丈母,那丈母又自苦留。媳妇也说:〃家中没有别事,天色又将晚了,又西晒炎热得紧,你又不曾吃得甚么,你可在此宿过了夜,明日我与你同回,岂不甚便?〃谁知他心里正要乘他娘子不在,要赶回去与他一个父妾上阵相战,所以抵死要回家去。离家还有十里之外,天色又就黑了,打了头口飞跑,还有五六里路;冒了大雨,赶到家中。也亏他这等迅雷猛雨的时候,还两下里鸣金擂鼓大杀了一场,方才罢战息兵。海龙王怕他两个又动刀兵,双双的请到水晶宫里,治办了太羹玄酒,与他两个讲和。因水晶宫里快活,两个就在那里长住了,不肯回家。  
  再说那狄员外。真君自五月初五日到了明水,先到狄家门上坐了化斋,适值狄员外从里边出来,问说:〃师傅从那里来的?我这里从不曾见你。〃真君道:〃贫道在江西南昌府许真君铁树宫里修行,闻贵处会仙山白云湖的胜景,特云游到此,造府敬化一斋。〃狄员外忙教人进去备斋管待,问说:〃师傅还是就行,还要久住?〃真君说:〃天气炎热,且住过夏再看。〃狄员外又问:〃在何处作寓?〃真君说:〃今暂投吕仙阁内。〃狄员外说:〃那吕仙阁的住持张道人,他容不得人,只怕管待不周,你不能在那边久住。既是方上的师傅,必定会甚么仙术了?〃真君说:〃从不晓得甚么仙术,只是募化斋饭充饥。再则不按甚么真方,但只卖些假药,度日济贫而已。〃狄员外笑说:〃师傅,你自己说是假药,必定就是妙药。倒是那自己夸说灵丹的,那药倒未必真哩。〃  
  叙话之间,狄周出来问说:〃斋已完备,在那边吃?〃狄员外叫摆在客次里边。真君说:〃就搬到外面,反觉方便些。游方野人,不可招呼进内。〃狄员外说:〃这街上不是待客的所在。游方的人正是远客,不可怠慢。虽仓卒不成个斋供,还是到客次请坐。〃真君随了狄员外进去,让了坐。端上斋来,四碟小菜、一碗炒豆腐、一碗黄瓜调面筋、一碗熟白菜、一碗拌黄瓜、一碟薄饼、小米绿豆水饭,一双箸。狄员外道:〃再取一双箸来,待我陪了师傅吃罢。〃  
  狄周背后唧哝说:〃没见这个大官人,不拘甚人就招他进来,就陪了他吃饭!如今又同不得往时的年成,多少强盗都是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拿住了,打劫的哩!〃真君说:〃蒙员外赐斋,还是搬到外面待贫道自己用罢。员外请自尊重,不劳相陪。管家恐怕有强盗妆扮了僧道哄执主人,却虑得有理。〃狄员外道:〃不要理他!师傅请坐。〃又心里想说:〃我一步不曾相离,狄周是何处说他甚来?〃狄周又添了饭来,狄员外说:〃你在那里说师傅甚来?师傅计较你哩!〃狄周说道:〃我并不曾说师傅甚的。〃真君笑道:〃你再要说甚么,我还叫大蜂子螫你那边的嘴哩。〃狄周笑道:〃原来是师傅的法术!大官人说陪了吃饭,我悄悄的自己说道:'官人不拘甚人就招进他来,就陪了吃饭!如今又不是往日的好年成,多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拿住了,打劫的哩!'刚刚说得,一个小小土蜂照这右嘴角上螫了一口,飞了。〃狄员外道:〃你在那里说的?〃狄周道:〃我在厨房门口说的。〃狄员外道:〃厨房离这里差不多有一箭地,我一些不知,偏师傅知道,这不是异事么?蜂果然螫了嘴角,怎不见有甚红肿?〃真君道:〃螫好人不过意思罢了,有甚红肿。你近前来,我爽利教你连那微微微的麻痒都好了罢。〃使手在他右嘴角上一抹,果然那麻痒也立刻止了。狄周在后边,对了狄员外的娘子夸说不了,说道:〃必定是个神仙。〃  
  狄员外的娘子自从生了女儿巧姐以后,坐了凉地,患了个白带下的痼病,寒了肚子,年来就不坐了胎气,一条裤子穿不上两三日就是涂了一裤裆糨子的一般,夏月且甚是腥臭,肚里想说:〃这等异人,必定有甚海上仙方。〃口里只不好对狄周说得。  
  真君吃完了饭,从地上撮了一捻的土,吐了一些唾沫,丸了绿豆粒大的三丸药,袖中取出一片纸来包了。临去,谢过斋,将那药递与狄员外道:〃女施主要问你得药,不曾说得,可使黄酒送下即愈。〃狄员外收了,谢说:〃师傅若要用斋时候,只管下顾。那张水云是指他不得的。这街上的居民也没有甚么肯供斋饭的。〃送出大门去了。  
  狄员外回到后面向娘子说:〃你要问道人讨药,不曾说得。道人如今留下药了,叫使黄酒送下。但不知你要治甚么病的?〃娘子道:〃我还有甚么第二件病来?这是我心举了一举意,他怎么就便晓得?〃解开包看,那药如绿豆大,金箔为衣,异香喷鼻。狄员外道:〃这又奇了!我亲见他把地上的土捻在手心内,吐了一滴唾沫合了,搓成三丸粗糙的泥丸,如何变成了这样的金丹?〃热了酒送在肚里,觉得满肚中发热,小便下了许多白白的粘物,从此除了病根。从这一日以后,真君也自己常来,狄员外也常常请他来吃斋,大大小小,背地里也没个唤他是道士,都称为神仙。  
  一日,棉花地里带的青豆将熟,叫狄周去看了人,拣那熟的先剪了来家。狄周领了人,不管生熟,一概叫人割了来家。狄员外说道:〃这一半生的都尽数割来,这是骰了,不成用的。〃狄周强辩道:〃原只说叫我割豆,又不曾说道,把那熟的先割,生的且留在那边。浑浑帐帐的说不明白,倒还要怨人!〃狄员外道:〃这何消用人说得?你难道自己不带眼睛?〃狄周口里不言,心里骂道:〃这样浑帐杭杭子!明日等有强盗进门割杀的时候,我若向前救一救也不是人!就是错割了这几根豆,便有甚么大事,只管琐碎不了!〃一边心里咒念,一边往处走了出来。只见三不知在那心坎叮了一下,虽然不十分疼,也便觉得甚痛,解开布衫来,只见小指顶大一个蝎子,抖在地上,赶去要使脚来蹋他,那蝎子已钻进壁缝去了。狄周喃喃呐呐的道:〃这不是真晦气!为了几根豆子,被人琐碎一顿,还造化低的不够,又被蝎子螫了一口;可恨又不曾蹋死他,叫他又爬得去了!〃  
  次日,狄员外叫他请真君来家吃斋。看见狄周,真君笑道:〃昨日蝎子螫得也有些痛么?〃狄周方省得昨日的蝎子又是神仙的手段,随口应说:〃甚是疼得难忍!〃真君笑说:〃这样疼顾下边的主人,以后心里边再不要起那不好念头咒骂他!〃从袖里摸出两个蝎子来:一个大的,约有三寸余长;一个小的,只有小指顶大。真君笑说:〃这样小蝎子没有甚么疼,只是这大蝎子叮人一口,才是要死哩!〃说着,又把那大小两个蝎子取在袖里去了,与狄周说笑着,到了家。  
  狄员外正陪了真君吃斋,薛教授走到客次,与真君合狄员外都叙了礼,也让薛教授坐了吃斋。薛教授口里吃饭,心里想说:〃这个道人常在狄亲家宅上,缘何再不到我家里?我明日也备一斋邀他家去。〃就要开口,又心里想道:〃且不要冒失,等我再想家中有甚么东西。〃忽然想道:〃没有大米,小米又不好待客,早些家去叫人去籴几升大米来。〃吃了斋,要辞了起身,问说:〃师傅明早无事,候过寒家一斋。〃真君说道:〃贫道明早即去领斋,只是施主千万不要去籴稻米,贫道又不用,施主又要坏一双鞋,可惜了的。〃薛教授笑道:〃师傅必是神仙!家中果然没了大米,我这回去,正要去籴大米奉敬哩!〃走回家去,原要自己管了店,叫薛三槐去买米,不料铺中围了许多人在那里买布,天又看看的晚了,只得拿了几十文钱,叫冬哥提着篮,跟了到米店去籴了五升稻米回来。走到一家门首,一个妇人拿了一把铁掀,除了一泡孩子的屎,从门里撩将出来,不端不正,可可的撩在薛教授只鞋上。次早,真君同着狄员外来到薛教授家,看见薛教授,笑说:〃施主不信贫道的言语,必定污了一只好鞋。用米泔洗去,也还看不出的。〃后边使米泔洗了,果然一些也没有痕迹。此后也常到薛家去。  
  一日,寻见薛教授,要问薛教授化两匹蓝布做道袍。薛教授道:〃这等暑天,那棉布怎么穿得?待一两日,新货到了,送师傅两匹蓝夏布做道衣,还凉快些。〃真君说:〃夏布虽是目下图他凉快,天冷了就用他不着。棉布虽是目下热些,天凉时甚得他济。〃薛教授道:〃等那天凉的时节,我再送师傅棉布不难。〃过了两日,果然夏货到了,薛教授拣了两匹极好的腰机送到染店染了蓝,叫裁缝做成了道袍,送与真君。次日,自己来谢,又留他吃了饭。过了几日,又问薛教授化了一件布衫,一件单裤。薛教授又一一备完送去。  
  到了七月初九日,又到薛教授家,先说要回山去,特来辞谢,还要化三两银子作路费。薛教授一些也不作难,留了斋,封了三两银子,又送了一双蒲鞋、五百铜钱,还说:〃许过师傅两匹蓝棉布不曾送得。〃真君吃完了斋,只是端详了薛教授,长吁短叹的不动,又说:〃贫道受了施主的许多布施,分别在即,贫道略通相法,凡家中的人都请出来待贫道概相一相。〃薛教授果把两个婆子四个儿女俱叫到跟前。真君从头看过,都只点了点头,要了一张黄纸裁成了小方,用笔画了几笔,教众人各将一张戴在头上,惟独不与素姐。薛教授说:〃小女也求一符。〃真君说:〃惟独令爱不消戴得。〃收了银物作别。  
  到了狄员外家,也说即日要行,又说:〃薛施主一个极好的人,可惜除了他的令爱,合家都该遭难,只在刻下。〃狄员外留真君吃了斋,也送出五两银子鞋袜布匹之类。真君说:〃我孑然云水,无处可用,不要累我的行李。〃  
  送了真君出门,狄员外走到薛教授家里说了来意,薛教授也告诉了戴符相面的事。狄员外别了回家,薛教授收拾箱子,只见与真君做道袍的夏布合做布衫的一匹白棉布、做单裤的一匹蓝棉布、一双蒲鞋、三两银子、五百铜钱,好好都在箱内;又有一个帖子写道:  
  莫惧莫惧,天兵管顾;大难来时,合家上树!  
  薛教授见了这等神奇古怪,确定是神仙。即是神仙他说有灾难,且在眼下,却猜不着是甚么的劫数。  
  薛教授收拾停当,又自到狄家告诉留布留银并那帖子上的说话。狄员外道:〃天机不肯预泄。即说有天兵管顾,又教合家上树,想就是有甚祸患也是解救得的。〃送别薛教授家去。  
  后边发水的时节,那狄员外家里,除了下的雨,那山上发的水,一些也不曾流得进去。薛教授见那雨大得紧,晓得是要发水了,大家扎缚衣裳,寻了梯子,一等水到,合家都爬在院子内那株大槐树上。果然到了子时,一片声外边嚷说:〃大水发了!〃薛教授登了梯子,爬在树上,恍惚都似有人在下边往上撮拥的一般。在那树上看见许多神将,都说:〃这是薛振家里,除了女儿素姐,其余全家都该溺死。赶下水去了不曾?〃树下有许多神将说道:〃奉许旌阳真君法旨,全家俱免,差得我等在此防护。〃那上边的神将问说:〃有甚凭据?〃树下的神将回说:〃见有真君亲笔敕令,不得有违。〃那上面的神将方才往别处去了。  
  狄希陈时常往他母姨家去,成两三日在那里贪顽不回家来,那日可可的又在那里,发水的时节,同了他母姨的一家人口到了水中。狄希陈扯了一只箱环,水里冲荡。只见一个戴黄巾骑鱼的喊道:〃不要淹死了成都府经历!快快找寻!〃又有一个戴金冠骑龙的回说:〃不知混在何处去,那里找寻?看来也不是甚么大禄位的人,死了也没甚查考。〃戴黄巾的人说道:〃这却了不得!那一年湖广沙市里放火,烧死了一个巴水驿的驿丞,火德星君都罚了俸。我们这六丁神到如今还有两个坐天牢不曾放出哩!〃可可的狄希陈扳了箱环,氽到面前。又一个神灵喊道:〃有了!有了!这不是他么?送到他家去。〃狄希陈依旧扯了那只箱环,氽到一株树叉里,连箱阁住。天明时节,狄周上在看家楼上,四外张看,见那外面的水比自己的屋檐还高起数尺,又见门前树梢上面挂住了一只箱子,一个孩子扯住箱环不放,细看就是狄希陈。狄周喊说:〃陈官有了!在门前树上哩!〃狄员外也上楼去看望,果然是狄希陈,只是且没法救他下来。喊说与他,叫他牢固扯住箱子,不可放手。到了午后,水消去了,方才救得下来,学说那些神灵救护的原委。  
  可见人的生死都有大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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