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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8醒世因缘传 作者:西周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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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大舍见他不称〃大爷〃不说话,不称〃晚生〃不开口,又说合许多大老先生来往,倒将转来又有几分奉承他的光景,即分付家人道:〃后边备酒。〃家人领命去了。晁大舍道:〃如今钱老先生到过任不曾?〃童定宇道:〃已于去年十二月上京去了。晚生若不是专来拜访大爷,也就同钱老先行了。今日果然有幸,就如见了天日一般。〃奉承的晁大舍心痒难挠。摆上酒来,吃到起鼓以后方才起身。晁大舍送到二门上,即站住了,说道:〃因贱恙也还不敢外去,这边斗胆作别。〃童定宇别了出门,禹家的小厮跟了,先到对门去了。
晁大舍又将禹明吾留住说:〃久没叙话了,天也还早,再奉三钟。〃禹明吾道:〃贵恙还不甚痊愈,改日再扰罢。〃在二门上站住,晁大舍将童定宇的来历向禹明吾扣问,禹明吾说:〃我也没合他久处,是因清唱赵奇元说起他有极好的药线,要往省下赶举场说起,才合他相处了没多几日。他又没处安歇,我晚日才让他到后头亭子上住下了。〃晁大舍道:〃看那人倒是个四海和气的朋友,山人清客也尽做得过了。我还没见他画的何如哩。〃禹明吾道:〃他也不大会画甚么,就只是画几笔柳树合杏花,也还不大好。看来倒只是卖春线罢了。〃
晁大舍又问:〃他拜我,却是怎么的意思?〃禹明吾道:〃这有甚么难省?这样人,到了一个地方,必定先要打听城里乡宦是谁,富家是谁,某公子好客,某公子小家局,拣着高门大户投个拜帖,送些微人事。没的他有折了本的?〃晁大舍道:〃他适才也送了咱那四样人事,你拇量着,也得甚么礼酬他?〃禹明吾道:〃他适才送了你几根药线?〃晁大舍说:〃我没大看真,不知是四根,不知是六根。〃禹明吾道:〃他那线就卖五分一条哩;一斤白丸子,破着值了一钱;两副带子,值了一钱二分,两幅画,破着值了三钱:通共六钱来的东西。你才又款待了他,破着送他一两银子罢了。〃晁大舍道:〃我看那人是个大八丈,似一两银子拿不出手的。〃禹明吾道:〃你自己斟酌,多就多些,脱不了是自己体面。〃说完,二人作别散了。
晁大舍回进宅内,珍哥迎着坐下,问道:〃星士替你算的命准不准?〃晁大舍笑道:〃他倒没替我算,他倒替你算了一算,说你只一更多天就要大败亏输哩!〃随即将他送的礼从头又看了一遍,拿起那封春线,举着向珍哥道:〃这不是替你算的命本子?一年四季四本子。〃珍哥夺着要看。晁大舍道:〃一个钱的物儿,你可看的!〃随藏入袖中去了,说道:〃拿茶来,吃了睡觉,休要'割拉老鼠嫁女儿!'〃一面吃了茶,一面走到屋头上一间秘室内,将山人送的线依法用上,回来又坐了一回,收拾睡了。枕边光景不必细说。
次早,辰牌时分,两个眉开眼笑的起来,分付厨房预备酒菜,要午间请禹明吾同童山人在迎晖阁下吃酒。差人持了一个通家生白钱帖到对门禹家去,请同禹明吾来吃午饭。禹明吾看着童山人道:〃老童,情管人的法灵了!〃童山人道:〃咱的法再没有不灵的。只怕他闭户不纳,也就没有法了。〃一边说笑,一边同到晁家大厅。西边进去,一个花园,园北边朝南一座楼,就叫是迎晖阁。园内也还有团瓢亭榭,尽一个宽阔去处。只是俗人安置不来,摆设的象了东乡浑帐骨董铺。
三人相见了,晁大舍比昨日甚是殷勤,珍哥自己督厨,肴馔比昨日更加丰盛,童山人比昨日更自奉承。席上三个人各自心里明白,不在话下。头一遭叫是初相识,第二遍相会便是旧相知了;晁大舍也不似昨日拿捏官控,童山人也不似昨日十分谄媚。饮酒中间,也更浃洽了许多。直至二更时分,仍送二门作别。禹明吾复回,密向晁大舍耳边问道:〃所言何如?〃晁大舍道:〃话不虚传!我要问他多求些。〃禹明吾道:〃咱和他说。他也就要起身,要赶二月初二日与田大监上寿哩。〃晁大舍道:〃你和他说,不拘多少,尽数与我,我照数酬他。〃彼此拱手走散。
又隔了一日,童山人递了一个通家门下晚生辞谢全帖,又封了一封春线,下注〃计一百条〃,内面写道:〃此物不能耐久,止可随合随用。〃晁大舍收了,回说:〃明午还要饯行。二十二日吉辰,出行极妙。〃即差人下了请帖,又请禹明吾相陪。至期赴席,散了。
二十二日早辰,晁大舍要封五两药金,三两赆仪,送与童山人去。珍哥说道:〃你每次大的去处不算,只在小的去处算计。一个走百家门串乡宦宅的个山人,你多送他点子,也好叫他扬名。那五两是还他的药钱,算不得数的。止三两银子,怎么拿的出手?〃晁大舍道:〃禹明吾还只叫我送他一两银子,我如今加两倍。〃珍哥道:〃休要听他,人是自己做,加十倍也不多。光银子也不好意思的,倒象是赏人的一般。你依我说,封上六两折仪,寻上一匹衣着机纱,一双鞋,一双绫袜,十把金扇,这还成个意思的。〃晁大舍笑道:〃我就依卿所奏!这是算着贵人的命了!〃
写了礼帖,差人送了过去。童山人感激不尽,禹明吾也甚是光采,自己又过来千恩万谢的,方才作别,约道:〃过日遇便,还来奉望。〃禹明吾又落后指着晁大舍笑道:〃这情管是小珍的手段,你平日虽是大铺腾,也还到不的这们阔绰。〃晁大舍道:〃这样人就象媒婆子似的,咱不打发他个喜欢,叫他到处去破败咱?〃禹明吾道:〃他指望你有二两银子送他就满足他的愿了,实不敢指望你送他这们些。〃晁大舍还让禹明吾厅上坐的,禹明吾说:〃我到家陪他吃饭,打发他起身。〃拱了拱手,去了。
晁大舍从此也就收拾行李,油轿帏,做箱架,买驮轿与养娘丫头坐,要算计将京中买与计氏的那顶二号官轿,另做油绢帏幔与珍哥坐,从新叫匠人收拾;又看定了二月初十日起身;又写了二十四个长骡,自武城到华亭,每头二两五钱银,立了文约,与三两定钱;又每日将各庄事件交付看庄人役。跟去家人并养娘丫头的衣服,还有那日打围做下的,不必再为料理。那时也将正月尽了,看定初二吉辰,差人到雍山庄上迎取《金刚经》进城。
不料初四日饭后,雍山庄上几个庄户慌慌张张跑来报道:〃昨夜二更天气,不知甚么缘故,庄上前后火起,厅房楼屋,草垛廪仓,烧成一片白地。掀天的大风,人又拯救不得。火烧到别家,随即折回,并不曾延烧别处。〃晁大舍听了,明知道是取了《金刚经》进城,所以狐精敢于下手,叫了几声苦,只得将来报的庄客麻犯了一顿。进去与珍哥说知。想起公公梦中言语,益发害怕起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珍哥从去打围一月之前,便就不来洗换了,却有了五个月身孕。童山人送了许多线,虽是叫你缝联,你也还该慢慢做些针黹才是。谁知他不惜劳碌,把五个月胎气动了。听说庄上失了火,未免也唬了一跳,到了初六日午后,觉得腰肚有些酸疼,渐渐疼得紧了。疼到初七日黎明,疼个不住,小产下一个女儿。此时珍哥才交十九岁,头次生产,血流个不住,人也昏晕去了。等他醒了转来,慢慢的调理倒也是不妨的。晁大舍看了道:〃是个八百两银子铸的银人,岂是小可!〃急火一般,差人去将杨古月请来诊视。
杨古月名虽是个医官,原不过是个名色而已,何尝见甚么《素问》、《难经》,晓得甚么王叔和《脉诀》!若说别的症候,除了伤寒,也都还似没眼先生上钟楼瞎撞!这个妇人生产,只隔着一层鬼门关,这只脚跨出去就是死,缩得进来就是生,岂容得庸医尝试的?南门外有个专门妇人科姓萧的,却不去请他,单单请了一个杨古月胡治!这个杨古月,你也该自己忖量一忖量,这个小产的生死是间不容发的,岂是你撞太岁的时候?他心里说:〃这有甚干系,小产不过是气血虚了,'十全大补汤'一帖下去,补旺了气血,自然好了。况我运气好的时节,凭他怎么歪打,只是正着。〃他又尝与人说道:〃我行医有独得之妙,真是约言不烦:治那富翁子弟,只是消食清火为主,治那姬妾多的人,凭他甚么病,只上十全大补为主;治那贫贱的人,只是开郁顺气为主。这是一条正经大路,怕他岔去那里不成?〃所以治珍哥的小产,也是一帖〃十全大补〃兼〃归脾汤〃,加一钱六分人参,吃将下去。
谁知那杨古月的时运也就不能替他帮助了!将恶路补住不行,头疼壮热,腹胀如鼓,气喘如牛,把一个画生般的美人只要死,不求生了!晁大舍慌了手脚,岳庙求签、王府前演禽打卦、叫瞎子算命、请巫婆跳神、请磕竹的来磕竹、请圆光的圆光,城隍斋念保安经、许愿心、许叫佛、许拜斗三年、许穿单五载,又要割股煎药,慌成一块。倒还幸得对门禹明吾看见,问知所以,走过来看望,晁大舍备道了所以。禹明吾说道:〃杨古月原不能妇女科。你放着南关里萧北川专门妇女科不去请他,以致误事。你如今即刻备马,着人搬他去!〃禹明吾仰起头看了看,道:〃这时候,只怕他往醉乡去了。〃差家人李成名备了一匹马,飞也似去了。
这萧北川治疗胎前产后,真是手到病除。经他治的,一百个极少也活九十九人。只是有件毛病不好:往人家去,未曾看病,先要吃酒,掇了个酒杯,再也不肯进去诊脉。看出病来,又仍要吃酒,恋了个酒杯,又不肯起身回家撮药。若这一日没有人家请去,过了午末未初的时候,摘了门牌,关了铺面,回到家中自斟自酌,必定吃得结合了陈希夷去等候周公来才罢,所以也常要误人家事。这等好手段,也做不起家事来。这日将近未末申初了,那时还醒在家里!走到他门上,只见实秘秘的关着门。李成名下了马,将门用石子敲了一歇,只见一个秃丫头走出来开门。李成名说道:〃你快进去说,城里晁乡宦家请萧老爹快去看病,牵马在此。〃那丫头说道:〃成不的了!醉倒在床,今日不消指望起来了。〃李成名道:〃说是甚话?救治人命,且说这们宽脾胃的声嗓!这急不杀人么!〃丫头说道:〃谁说不急?但他醉倒了,就如泥块一般,你就抬了他去,还中甚么用哩?起头叫着也还胡乱答应,再叫几声,就合叫死人一般了。〃李成名道:〃好大姐!好妹妹!你进去看看。你要叫不醒他,待我自家进去请他,再不然,我雇觅四个人连床抬了他去。〃丫头说道:〃你略等等,待我合俺娘说,叫他。〃
丫头进去对萧北川的婆子说了。那婆子走到身边,将他摇了两摇,他还睁起眼来看了一看。婆子说道:〃晁宅请你。〃那萧北川哼哼的说道:〃曹贼吊在井里,寻人捞他进来。〃婆子又高声道:〃是人家请你看病!〃萧北川又道:〃领家请你赶饼,你就与他去赶赶不差。〃婆子道:〃这腔儿躁杀我了!丫头子,出去,你请进那管家来自己看看。〃李成名自己进到房内,一边对着萧婆子说道:〃家里放着病人,急等萧老爹去治,这可怎么处?〃一边推,一边摇晃,就合团弄烂泥的一般。李成名道:〃您慢慢叫醒他,待我且到家回声话去,免得家里心焦。〃萧婆子随套唐诗两句道:〃他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带钱来。〃
晁大舍望萧北川来,巴得眼穿。李成名扑了个空,回话萧北川醉倒的光景,又说:〃我怕家里等得不耐烦,先回来说一声。我还要即刻回去等他,叫人留住城门,不拘时候,只等他醒转就来。〃李成名又另换了一匹马,飞也似去了。回到萧家,敲门进去,窗楞上拴了马,问说:〃那萧老爹醒未?〃他婆子说:〃如今他正合一个甚么周公在那里白话,只得等那周公去了,方好请他哩。管家只得在客坐里等,等困了,也有床在内里。将马且牵到驴棚里喂些草。〃
婆子安顿了李成名进去,随即收拾了四碟上菜,一碗豆角干,一碗暴腌肉,一大壶热酒,叫昨日开门的那个秃丫头搬出来与李成名吃。李成名道:〃请不将萧老爹去,到反取扰。〃丫头将酒菜放在桌上,进去又端出一小盆火来,又端出一碟八个饼,两碗水饭来。李成名自斟自酌,家中因珍哥病,忙得不曾吃饭,这却是当厄之惠,就如那漂母待韩信一般的。吃完,秃丫头收进器皿去了。李成名到驴棚内喂上了马草回来,那秃丫头又送出一床毡条,一床羊皮褥子,一个席枕头来。李成名铺在床上,吹了灯,和衣睡下,算记略打个盹就要催起萧北川来,同进城去。原来李成名忙乱了一日,又酒醉饭饱的,安下头鼾鼾睡去。那个周公别了萧北川出来,李成名恰好劈头撞见,站住说话,说个不了。
到了五更,萧北川送出周公去了,到有个醒来的光景,呵欠了两声,要冷水吃。婆子将晁家来请的事故一一说了一遍。萧北川道:〃这样,也等不到天明梳头,你快些热两壶酒来,我投他一投,起去与他进城看病。〃婆子道:〃人家有病人等你,象辰勾盼月的一般,你却又要投酒。你吃开了头,还有止的时候哩?你依我说,也不要梳头,坎上巾,赶天不明,快到晁家看了脉,攒了药,你却在他家投他几壶。〃萧北川道:〃你说得也是。只是我不投一投,这一头宿酒,怎么当得?〃一面也就起来,还洗了一洗脸,坎了巾,穿了一件青彭段夹道袍,走出来唤李成名。谁知那李成名也差不多象了萧北川昨日的光景了,唤了数声方才醒转来,说了话,备了马,教人背了药箱,同到了宅内,进去说知了。
却说珍哥这一夜胀得肚如鼓大,气闷得紧,真是要死不活。晁大舍急得就如活猴一般,走进走出的乱跳,急忙请萧北川进去。萧北川一边往里走着,一边说道:〃好管家,你快暖下热酒等着。若不投他一投,这一头宿酒怎么受?〃家人回道:〃伺候下酒了。〃入到房内,看了脉,说道:〃不要害怕,没帐得算,这是闭住恶路了。你情管我吃不完酒就叫他好一半,方显手段。〃晁大舍道:〃全仗赖用心调理,自有重谢。〃
回到厅上坐下,取开药箱,撮了一剂汤药,叫拿到后边用水二钟,煎八分;又取出圆眼大的丸药一丸,说用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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