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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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很难过，但我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于是嘴硬道：〃我平常吃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呵呵，别在这儿瞎关心我了，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吧。〃
　　孙文静盯着我，说：〃林海，我们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你现在每天都来食堂喝免费粥。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我无语，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阵阵难过。
　　吴宇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叠钱，塞给我道：〃海哥，这是三百块钱，从咱们班费里拿的。你先用着，回头我们几个班委商量好了，要把你的情况在班里和大家说一说，组织大家给你捐款。你放心，只要咱们班同学在，就绝对不会让我们的班头儿……〃
　　吴宇说的很真诚，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想被人怜悯，更不想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下生存。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讲述了自己的不幸，我内心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情也早就公布于众了。我像个透明人似的活着，没有一点隐私，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每时每刻都要留意别人的眼光。原本轻松的大学已然变的无比沉重，甚至每个清晨刚一睁开眼睛我就会感受到莫大的压力。我多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让我独自承担所有的不幸，让我一个人消化所有尚未流出的泪水啊。给我一个小小的空间，在我感到屈辱的时候可以放声大哭。但哭过之后，我会更加坚强地面对生活。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每天都可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着柔和的阳光。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之后，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连这个小小的愿望我都实现不了。
　　我用力地推着吴宇递过的钱，说：〃我不要，大家的心意我领了。〃
　　吴宇却固执地推搡着。不知为什么，我的火气突然爆发出来。我用力甩掉吴宇的胳膊，他手中的钱洒落一地。他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歇斯底里地指责他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都不要跟着我。我不需要你们的捐款，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
　　周围的同学都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吴宇满脸委屈，但什么都没说，他俯下身子，把地上的钱拾起来。我坐在椅子上，脸涨的通红，四肢在突突直跳。
　　刘月赶紧打着圆场，把吴宇等人推开。吴宇不想走，刘月在小声地和他说：〃你们走吧，放心，这里有我呢。〃这样，他们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我把头埋在胳膊里，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刘月就坐在我对面，她也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袖。
　　刘月平静地说：〃林海，你知道吗？你这样做让我们觉得很心疼。〃
　　我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太大了，我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了，对别人的事还是少关心的为好。〃
　　刘月碰了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站起身，饭也没吃，转身离开。就听刘月在后面大声地命令我道：〃林海，你给我站住。〃
　　我停下来。刘月快步赶上，她站在我面前，霸道地说：〃林海，你要向我道歉，你太不懂得尊重别人了。我们关心你有错吗？你凭什么冲我们吼？〃说着，眼泪涌了出来。
　　我意识到自己粗鲁的行为伤害了眼前的小姑娘。我换一种缓和的口气说：〃对不起，我刚才太急躁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说着，向出口走去。
　　刘月在后面大声地叫道：〃林海，你太固执了。〃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大步如飞。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生生地被我吞咽下去。我默默地发誓：再也不哭，再也不让别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12
　　傍晚，我接到刘月的电话，她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和我说，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我说声谢谢，她挂了电话。
　　坐在桌旁，我心情沉重，没想到电话再次响起。
　　我无力地接起来，这次是弟弟的声音。我说不出的难过。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亲人就站在我的身旁啊。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他迫不及待地问：〃大哥，你还有钱吗？〃我刚要说有，但白天那一幕幕场景重新浮现在我眼前。我的鼻子一酸，眼圈里充满泪水。
　　弟弟听我没说话，很焦急，提高声音道：〃大哥，这两天我再给你寄点钱。〃
　　我赶紧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我稍有反常都会直接影响弟弟的情绪。我笑着说：〃我不缺钱，你千万不要再往回寄了，那样我们的钱还不都花在邮费上了。〃我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但还是带有浓浓的鼻音。
　　弟弟不再说话，但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轻声安慰他，他突然问道：〃大哥，你的学费没减免下来吧？〃
　　我没想到他再次提到这个问题，心里没有一点准备，实话实说道：〃没有。〃
　　弟弟再次停顿了，我能感到他深深的失望。
　　我赶紧说：〃名单报上去了，很快就会减下来的。〃
　　弟弟的语气突然变的很坚决，他说：〃大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能靠自己。你不要老想着减免了。能减一些更好，即使没有减免，咱们家也供的起你读书！〃
　　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用袖子堵住自己的嘴巴，避免弟弟听到我的抽泣声。同样是鼓励的话语，出自弟弟之口就会让我觉得如此刚毅。对他，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有时，觉得他就是一个孩子，有时，又觉得他更像是一座充满力量的靠山。今天，听了他最后几句话，我心里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我害怕他一时冲动再次离开学校。也许，他的肩膀已经坚强到足以维持我们这个家庭，但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小的孩子就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来。我止住眼泪，对他说：〃江江，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对自己没信心，好好上学，我相信你将来会比哥哥学的更好。〃
　　弟弟说：〃大哥，你放心，我无论干什么都会做最出色的，因为我有一个最出色的哥哥。〃
　　我隐隐感觉到他的话外之音，于是用严厉的口吻说：〃记住，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干，你就是要学习。如果你敢离开学校，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弟弟。〃
　　〃大哥〃弟弟突然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来的如此突然，让我听了肝胆欲裂。我紧紧地握着电话，发疯地问：〃怎么了？江江，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弟弟呜咽着说：〃大哥，我现在什么也不会。我害怕考试，我害怕考试完了我什么学校都考不上，白白浪费家里的钱……〃
　　我的心都要碎了。大颗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弟弟受到一点委屈我都接受不了，听到他的哭声就像有刀子在剜我的心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伏在桌上，抱着电话，吐字不清，边哭边对弟弟说：〃你还记得我初中的时候辍学吗？我刚回到学校也是什么都不会。慢慢来，你要相信，咱们兄弟俩都不笨，只要坚持到底，你一定会成功的……〃
　　弟弟呜呜痛哭。我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一个生性好强的人容忍不了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做的差劲。我轻声地安慰着他，我自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面上。如果我能帮一帮弟弟该多好啊，哪怕我只是在他身边，每天晚上陪他一起看书也好啊。
　　弟弟终于止住悲声。他对我说：〃大哥，你要多吃点好的，身体最重要。家里你啥都不用惦记，有我呢，你一切尽管放心好了。有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擦着泪水，答应着，弟弟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直到后来，到后来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弟弟当时的心态。
　　他确实已经返回学校，校园生活正是他在一年漫长的辍学过程中所强烈渴望的。但当他真正回到学校时，却发现虽然只是离开一年，他已很难再融入到原来的集体中。同学们对他的加入表示欢迎，但这种热情是短暂的。随后，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初三，本来就是最为关键的一年啊。
　　在课堂上，弟弟明显跟不上进度。老师对他很重视，一方面是他原来基础不错，另一方面就是我考上了大学，为学校争得了荣誉。老师们对弟弟都寄以厚望，希望他能像一匹黑马似的崛起，开创新的辉煌。每次被老师提问，弟弟都很紧张，经常什么问题都答不上来。他是勤奋的，每天放学回家，躲在小屋子里埋头苦学，但一年的功课又怎么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弥补回来啊！
　　慢慢的，老师逐渐失去了信心，开始建议弟弟休一年学，跟着下届同学重新学习。弟弟固执地不肯，而且老师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就是在这种最无助的情况下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弟弟最想问我的是学费减免问题，当时高等教育收费制度刚刚推行，农村大范围地风传〃读书无用论〃。很多人都认为上大学要交钱，毕业了也不一定有工作，那么上学有什么用呢？有上大学的几万块钱在农村干点什么不好啊，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全套都够了！如果花这么多钱供孩子读书，最终却连个工作都没有，那么整个家庭就彻底完蛋了！
　　高等教育收费在农村产生的冲击是巨大的。政策的不透明与制度的不完善，使社会中赤贫的百姓根本意识不到大学里还有学费减免制度。我们当初的学费只有2800元，在我读大三的时候，新生的学费已经飙升至4500元。对一家仅仅靠种地为生的农户，这笔钱无异于天文数字。不要说很大一部分老少边穷地区的家庭支撑不起这笔费用，就是勉强掏的出来的也是全家以念书的孩子为核心。孩子在外面省吃俭用，家长在家里节衣缩食，原本应该举家欢庆的事情却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全家人的心头！
　　弥漫乡村的各种论调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弟弟和妈妈的想法。
　　妈妈经常会陷入焦虑中，她不仅担心我在大学里会因为贫穷而低人一等，更担心我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有工作而流浪街头。妈妈没有了额外的收入，每天都专注于村头的那二亩责任田。每天她很早就起来，走出很远，在大山脚下，看准一块儿略微平整的土地便开始开垦梯田。她会一直干到中午，在空旷的田野里汗如雨下。渴了，就喝一口田间地头的流水，实在累的不成，就坐在草地上短暂地休息会儿。其实，妈妈也知道，自己费尽心血开垦的荒地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财富呢？一阵狂风，一场暴雨就能打碎她所有的希望。她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想确信自己还在为儿子做着什么……
　　秋风扫过山谷，无数的野花随之摇摆。妈妈也会感到些许孤独吧，在这个时候，人也许会觉得自己都不如身边的一株小草。即使是小草也能享受到阳光的照耀和晨露的滋润啊。可是妈妈呢，似乎命中注定要承担种种不幸。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送到大学，原以为可以松上一口气，可谁知道毕业后孩子会有个什么样的出路呢？
　　妈妈习惯于将所有的焦虑都留给自己慢慢消化，但又怎能瞒得过弟弟敏锐的眼睛？晚上，她展转反侧，偶尔发出一两声唏嘘声都会让假装入睡的弟弟心如刀绞。
　　弟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弥补一年来落下的课程，但在短暂的期限内仍然没有明显的起色。在给我打过电话后不到一个星期，他接到了我从长春寄来的汇款单。当村里的广播大声地叫着弟弟的名字，要他去领汇款单时，弟弟兴奋不已。他正在家里复习功课，顿时把所有的书本推到一边，手舞足蹈地对妈妈说：〃妈，大哥的学费减免下来了。看来我们真的不用为哥哥的学费发愁啦！〃妈妈放下手中的活，惊喜地说：〃真的下来啦？你大哥他们学校真好！〃弟弟穿上鞋，一溜烟地跑向村委会。
　　然而，弟弟一拿到汇款单，立刻垂头丧气起来，原来汇款单上只有六百元钱。
　　弟弟慢吞吞地回到家。妈妈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钱不是寄回来了吗？〃
　　弟弟小声地说：〃不是减免的学费，只是大哥自己寄回来的六百块钱。〃
　　妈妈也很失望，不过她安慰弟弟道：〃那也不错，妈不用钱，这些钱供你上初中差不多啦！〃
　　弟弟难过地说：〃都怪我给大哥打过一个电话。我是怕他在学校钱不够用，结果他反倒把钱给我寄回来了。学费还没减下来，他在学校怎么生活啊！〃
　　妈妈沉默着，埋头烧水做饭。
　　弟弟坐在门槛上，郁郁地说：〃如果大哥能得到减免，那他明年的学费也就不用发愁了。可直到现在也没减下来，唉〃说罢发出一声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叹息声。
　　弟弟正说到妈妈的痛处，她激灵打个冷战，菜刀差点切到手。弟弟不再说话，坐到灶台边，一声不吭地烧火。当他再次给我打过电话之后，他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既然上学前景不明，自己为何又偏偏认准这一条路呢？
　　13
　　挂上弟弟的电话，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脑子乱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在大学里经历着剧烈的起伏。开始的自由轻松如过眼云烟，短暂得像梦中的昙花一现。现在属于我的依旧是艰辛的日子和茫然的未来。我慢慢地品味弟弟的话，我逐渐明白了弟弟的心思。他之所以不断地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他时时牵挂着我的学费。他现在想的最多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我，包括我的现在，还包括我未来的学费。学费一天减免不下来，弟弟的心就一天放不下。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够安下心来学习，甚至他一时冲动都会跑出学校。我越想越害怕，开始坐立不安，我渐渐地恨起了学校，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学费还是没有减免下来啊。
　　突然，我想到了刘月。如果我能先从她那里借来这笔钱，至少对弟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啊。我手忙脚乱地找出电话卡，输入帐号和密码后一查余额，只有三角钱了。我拨通了刘月寝室的电话，同时心中在默默地祈祷：一定是刘月，一定是刘月啊！
　　还算幸运，接电话的正是刘月。她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问我道：〃林海，怎么了？〃
　　我没有和别人借钱的经验，刚要开口，脸先红了。
　　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