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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黑牛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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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言词的歌曲,交织着遗忘和记忆的冷清的烟影——汇集成转脸回归的梦的画像,
似蒙着面纱的怨女。

    心儿说,召唤,召唤呀,召唤那漂向彼岸渡口的怨女归来;在她的面前高擎黄
昏的华灯,致一篇送别词:“你是真实的,甜美的,如今你的情愫,在盛开和凋败
的春花中间隐匿。蓝色,绿色,金色;和血液的鲜红里,到处是勾画你形象的词汇。”

    所以今日我的心儿,在火焰花闪亮的波澜和云彩的边沿倏地透射的霞光中飘游。

                               罗望子树①

    我不曾获得生活中许多难得的财富;我素不爱伸手,结果丧失得更多。

    在这熟悉的人世间,罗望子树开的花,像蒙着面纱从不打扮的秀丽的乡村姑娘。
高傲地鄙视对她的鄙视。

    墙边吝啬的泥上里,长出的一株矮树缺少空间,贴着地面横生密枝。

    无从确定它是否年迈。

    不远处,柠檬树花儿盛开,瞻昙伽②树枝缀满碎花,全香木初绽花蕾,野茉莉
洁白如雪。

    它们口齿清晰,它们在召唤我与它们交谈。

    那一方面纱下的微语;今日突然传到我的耳中。

    循声望去,路边的罗望子树的一朵羞涩的黄花,散发着清香,花瓣上有闪光的
字迹。

    在加尔各答城里的祖宅里,一棵儿女时就熟识的罗望子树,似司掌方向的神袛,
立在西北角落,年龄与曾祖父相仿,像一位忠实的老仆人。

    家里许多人降生和谢世的时辰,它肃穆地站立着,仿佛是聋哑的历史学家。

    有资格享用树上果实的几个人的姓名,比它的落叶飘逝得更早,对他们的回忆
比它的荫影还要飘渺。

    罗望子树底下,瓦顶的马厩里,马尥蹶子令人心烦。

    马夫的喝斥声不知是哪天停息的。

    马车载人的年月,已经抵达历史的彼岸。

    时代已面目全非,马嘶归于静寂,马车夫修剪整齐的胡须和扬鞭的神气劲儿,
连同时髦的气派,走进了急速变化的时尚的后台。

    当年每天上午十时的阳光下,罗望子树底下驶出严守家规的马车,拉着无可奈
何的厌学的少年,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之中。

    如今,这少年的形体、思想、境况,与那时迥然不同了。但罗望子树依旧原地
矗立,对人世的荣辱沉浮不屑一顾。

    有一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下了一夜滂沦大雨;早晨阴空的颜色,跟疯子的眼
珠一样。

    迷失方向的飓风横冲直憧,宇宙无形的笼子里,一只巨鸟振翼扑击着四野。

    街上积满雨水,庭院在水中漂浮。

    我在游廊里望见,昂首天际的罗望子树像发怒的修道士,树叶飒飒地呵斥。

    低垂的云天的压迫下,街道两旁惊惶的房屋不敢抗争,唯有罗望子树摇晃着簇
叶,发出叛逆的呐喊和毫无顾忌的诅咒。

    在密密麻麻瞠目结舌的砖木中间,它俨然是大森林正气凛然的代表。

    那天我有幸目睹雨水冲得灰白的天边它抗暴的雄姿。

    然而,秋去春来,无忧树、帕古尔树赢得赞誉的时际,我发觉它像时令之宫的
门卫,冷漠,暴躁。

    谁了解它不雅阔大的外形的里面,有淳厚的性格?

    谁了解春天的家族中它有高尚的情操?

    今天,我视它为花族的真正成员,它像神界的歌手基陀罗拉特——战胜阿周那
③的勇士,在仙苑的绿荫下专心地练歌。

    那时少年诗人的眼睛,在吉祥的时辰假如窥见它粗硕的躯干秘储的青春的激情,
那么他会在蜜蜂的纤翼欢乐抖动的早晨,偷折一串香花,手指哆哮地把它挂在兴奋
得满面羞红的她的耳朵上。

    她如果问是什么花,我兴许会说……你要是说出照拂你下巴的一抹阳光的名字,
我才告诉你花名。

    ①罗望子树,夏季开花,花黄或橙色,峪带红色,木材坚硬致密。果实可为药,
有清热缓泻之效。果汁加糖和水,为最佳的清凉饮品。

    ②印度圣树,开金黄碎花,木兰花属植物。

    ③典出印度史诗《摩何婆罗多》,阿周那是般度国王的第三个儿子。

                                  倦眠

    我是不速之客。

    心里盘算着开个玩笑……出其不备地抓住纱丽掖在腰里的家庭主妇的双手。

    脚跨进门槛,只见她躺在地板上睡得很香。

    远处,唢呐吹奏着成败亲的喜乐。

    上午十点左右,夏日的骄阳把一切烤得灰白。

    她双手并拢支托着脸颊,柔软的身子充满节日之夜的劳累,未做完的家务活儿
撂在一边。

    她肢体是浪息的劳作之流,像旱季恒河平原奥吉亚河疲乏的浅水。

    微张的朱唇衔着将闭的花朵般的甜蜜的冷淡。

    两只睡眼的黑睫毛的暗影倒落在细嫩的额头上。

    伴着她平缓的呼吸的节奏,疲惫的世界蹑手蹑脚,在她开启的窗前走过。

    耳聋的房间里,坐钟哺喀哺喀地作出某种暗示。

    挂历在凤中晃动。

    她幽寂的脑际一串疾行的瞬息突然失速,滞留在一个不眨眼的时刻。

    流光的无形的羽翼遮覆着她的酣眠。

    好似黎明空旷的平原尽头失眠懒怠的圆月,她孤单的倦体把柔美印在地上。

    她养的猫在她耳边喵喵地提醒她已到了喂奶的时候,她醒了,一眼望见我,慌
忙整理一下胸前的衣襟,怪怨道,“哎呀,干吗不早点叫我。”

    干吗?我回答不出。

    偶然的机会使我颖悟……我未必彻底了解我亲近的人。

    停止嬉笑、交谈,灵气之风在心田敛息的时际,无可言传的情感的深处闪现什
么?

    生存的无底的悒郁?

    血液中捉迷藏的沉默的询问?

    历史上不记载的离情?

    循着未曾听过的笛音的召唤,在陌生的路上的梦游?

    在甜睡的透明的天宇,那个无言的奥秘之前我无声地问道,“你是谁?哪一世
袒露你的真实身份?”

    那天上午街道对面的学校里,学生大声背诵算术口诀;拉黄麻的牛车的难听的
车轮声折磨着空气;有户人家在夯实新建的屋顶;窗下花园里酸果树下一只鸟鸦在
啄烂芒果。

    对远逝岁月追念的光芒照耀着今日的万物。

    历史上消亡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中午令人困乏的阳光下,玩味不尽的回忆簇拥着
一幅倦眠图。

                                  佳妮

    我和佳妮是邻居。

    她任何时候都可以跨越两家的界线,自由自在地玩耍。

    她光着脚丫子,穿着短裙,两只淘气的眼睛仿佛喷射着黑色的火花。

    她身材苗条,蓬乱的头发不接受梳子的统治,她妈为她编辫子好不心疼!

    她养的卷毛狗整天和她一起蹦跳,好似两行押韵的诗句。

    我是优秀学生,全班的楷模,我出类拨萃对她来说分文不值。

    有一年我连跳两级,兴高采烈地去向她报喜。她说:“真棒,对不对,德米?”
她的狗同意似地叫一声,“汪”。

    她爱奇袭我的清高,制服我的傲气,如同她喜欢叭地踩癟一个鱼鳔。

    教训她的行动像丢进溪水的小石子,阻挡不了她笑声的湍流。

    我摇头晃脑,大声背诵高雅的梵文单词;她采用与土语合拍的行为方式,偷偷
溜到背后,在我背上猛击一拳。

    不等我念错的梵文单词吐出口,她甩着辫子逃之夭夭。

    欣赏欺侮我的女孩的笑声……那种涵养,离我还有好几年。

    所以我立即追击,但没有一回擒获对手。

    远远地听着她伤害梵语的逐渐消失的笑声,我一无所获……不管是有责任感约
心灵,还是富有情感的躯体。

    小女孩的捣乱使我俩最初相处的年月“战火”连绵不断,大丈夫不可侮的气魄,
激发我教训她的勇气,但我的行动每每以失败而告终,我听到她刺耳而舒心的评论
是“书呆子,草包!”

    表面上我失败的次数增多的时候,内心已经开辟了胜利的道路。

    那胜利的无线电讯号尚未传到耳中,尽管收集到了它确实存在的证据。

    不知不觉,我们生活的戏剧,改换了服装道具。

    她穿了纱丽,胸前别上胸针,长辫子盘成时髦的发髻。

    我模仿足球明星,身着运动服、灰色短裤。种种迹象表明,内心世界的情感之
风开始转向。

    有一天佳妮父亲坐在书房浏览英文周刊。

    我对上面的彩图产生了深厚兴趣,偷偷站在他身后,看一架客机。

    他察觉了,笑了。

    他一向认为我侍才骄傲慢。

    其实他有这种缺点,才忌讳别人犯同样的毛病。

    他举着周刊说:“孩子,这几句给我解释一下,看看你的英语水平。”

    我盯着残酷的英文字母,急得大汗淋漓,脸涨得通红。

    坐在旁边抛接钱币的佳妮是我被羞辱的证人。地面没有裂开让我脱身,四周是
无动于衷的冷酷的世界。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发现,希勃罗摩先生的那本周刑在我的桌子上。可惜愚蠢的
男孩未能明了她冒那么大风险的涵义的源头在哪儿,其价值几何,还以为她在炫耀
她胆大包天。

    我们不曾意识到年纪一天天增大,对此自然不负责任。我没有看到年纪增大包
含着罪过,可希勃罗摩先生看到了。

    佳妮的母亲很喜欢我,她丈夫对她提出愤怒的抗议。

    他当着妻子的面很贬低我长相的话传到耳朵里——“那小子像只坏芒果,里面
生了蛀虫,过几天要烂的。”

    见他看不起我,我父亲气愤他说:“没志气,到他家干什么!”

    我懊丧不已,咬着牙狠狠他说:“从此不登她家的门。”

    可是两天以后,我又悄悄地从枣树下溜到她家里。

    佳妮嘴巴撅得老高,我两天不找她似乎犯了弥天大罪。

    她突然说,“从此一刀两断。”“好吧。”我扭转脸呆呆地望着天空。

    后来,我们两家都起了变化,工程师希勃罗摩决定前往西部城市的发电厂工作。
我父亲不满意这座农村小学,全家搬到了加尔各答。

    搬家前两天,佳妮来找我:“走,去我家果园。”

    “什么事?”

    佳妮说:“一块儿偷东西吃,往后可没有机会啦。”

    我迟疑着:“可你爸……”

    “胆小鬼!”

    我昂起头:“我才不是哩。”

    希勃罗摩侍弄的果园里果实累累。

    佳妮问我:“你最喜欢吃什么水果?”

    “玛查法尔普尔荔枝。”

    佳妮说:“你上树打,我在下面用篮子接。”

    篮子快满时,只听一声怒吼:“谁在那儿 ……”

    “ 希勃罗序见了我挖苦道:“呵,老爷,不学无术,偷荔枝倒精明。”

    他一把夺走篮子,以防止我滑入罪孽的泥坑。

    佳妮两眼默默地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此后我再没有见到她背靠树干垂泪的模
样。

    光阴荏苒。我从英国学成归来,获悉佳妮已经嫁人。

    她头上披着红贴边纱丽,眉心点一颗殷红的吉祥痣,目光安详、深沉,说话彬
彬有礼。

    我成为加尔各答制药厂的工程师,在令人烦躁的噪音中打发时日。

    有一天我收到佳妮一封信,邀请我同她见面。

    她在乡间的外甥女出嫁,丈夫请假未被批准,她一个人回到了娘家。父亲反对
这门亲事,一怒之下去了胡斯亚尔普尔故地重游,我心情复杂地走进芳邻家里。

    码头斜坡上的希查尔树枝,俯贴着水面,从池塘飘来久违的水藻的清新气味,
斯苏树桠上依旧系着那个秋千。佳妮对我行摸足大礼,说:“奥马罗大哥,我住在
很远的地方,印历七月初二①是没有希望见到您的,今天请您来,为的是了却一桩
心愿。”

    我坐在花园菩提树下的毯子上,仪式完毕,佳妮在我脚边放了一篮荔枝,说:
“这是那篮荔枝。”“恐怕不是吧。”我意味深长他说。

    “天晓得!”佳妮说着快步走开了。

    ①印度风俗,印历七月初二印度妇女在其兄弟的额上描吉祥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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