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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7-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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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十九层......................衣向东
来宝和他的外乡女人..................许春樵
嫁死.........................傅爱毛
枝岈关........................武 歆
拔牙.........................于 卓
[短篇小说]
尴尬风流.......................王 蒙
丙戌六十年祭.....................阿 成
老张.........................谈 歌
女上司........................潘向黎
瓶子.........................陈昌平
窗棂上挂串红辣椒...................王长元
那年的情书......................庞婕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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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楼十九层
衣向东
1
初春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暖暖的。这是一张忧伤的脸。她站立在新居阳台敞开的窗口前,阳光就是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还不强烈,只是在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很柔和。由于她的身子侧立着,另一面脸的感光效果不好,使得那面本来忧伤的脸,底色更加灰暗。
这个女人叫成晓琴,到今年初冬季节,就该满30岁了。成晓琴不是十分漂亮,但很有女人味道,身材修长而有弹性,丰满而不肥腻,胸部和臀部突出得恰到好处。还有她平静的眼神,微微下沉的嘴角,都透出了刚柔并济的秀美。如果她脸上的忧伤,替换成宁静的微笑,就更协调耐看了。
遗憾的是,她脸上的忧伤是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很难抹去。这些忧伤已经在脸上滞留了三年,使得她脸上的表情很不生动,看上去有些呆板。而且,这些忧伤明显地蔓延到眼睛内,大有在眼睛内疯长的趋势。
三年前的那场婚外恋,给她心灵带来了一生都难以愈合的创伤。现在她想,婚外恋就是加速地燃烧自己的生命,是自焚。过度燃烧之后,剩下的就是心的沉寂。那时候,她的儿子江林已经4岁了,丈夫原是一家大商场的中层领导,因为脾气不好,被上司抹去了头衔,下放到柜台当售货员。她呢,就在这家大商场下属的国营理发馆上班,虽然日子不算富足,却也没有大波大澜,平淡中还透出一些温馨。她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喜欢张扬的女人,也没有要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梦想,每天夹杂在上班下班的人流中,沐浴风雨,经受着季节的变换。她的日子像阳光一样自然地流淌着。
然而就在这一年,成晓琴爱上了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或者说被那个男人爱上了。
这个男人就是某大学的林处长。报纸上曾经刊登了他和成晓琴的恋情故事,这个情杀故事在京城成了某一周的热点新闻。
女人像一块木炭,点燃起来就很难熄灭,直到把自己燃成灰烬。那段日子,她着了魔,身不由己地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着走。这种力量叫爱情。爱情可以让一个女人上天堂,也可以让她下地狱。不幸的是她得到了后者。
最终,丈夫从她的反常中看出了破绽。要看出破绽并不难,女人在被爱情燃烧的时候,就无法掩饰快乐,总是让自己的心灵袒露无遗。过去双休日她很少出门,近来却总有事情要出去办,穿戴打扮也用了心思。那些日子,丈夫嗅到了她体内散发出的甜软的香气。
丈夫跟踪了她。两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在宾馆的房间内相遇了。
当时,林处长坐在成晓琴身边,正用水果刀切开一个西瓜,房间的门被很响地撞开了,成晓琴的丈夫闯进来。他瞪着愤怒的眼睛,看着她和林处长。她惊骇得浑身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晓琴的丈夫说,你们在干什么?
林处长不知道冲进来的是成晓琴的丈夫,他还以为是查房的公安人员,于是站起来生气地挥手喊道,哎哎,你太不像话了,我们在谈生意,你查得着吗?快出去!
说着,林处长伸手要去推成晓琴的丈夫。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成晓琴的丈夫劈手夺下了他的水果刀,顺势刺进了他的心脏。他挣扎着想反击对方,但他的眼镜跌落了。他似乎要寻找自己的眼镜,慢慢地弯下腰,跪在了地上……
成晓琴惊骇中就喊出了一个字,啊——!
林处长在被送到医院后死了,成晓琴的丈夫因为故意杀人罪,也被判了死刑。
两个她爱着的男人都走了,留下她被良心煎熬着。两个男人都没错,错的是她。
对于成晓琴,周围人的结论是这样的,看起来老实,骨子里有一股骚味,要是她不在外面乱搞,丈夫怎么能杀人?
对于她的丈夫,周围人也有结论,说,换了谁,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搞了,都得拼命,别说他是个老爷们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至于林处长那儿,人们把他跟那些有权有势贪赃枉法吃喝嫖赌的官员们,归类到了一起,说,该杀,再让这孙子快活!
这些结论都错了,但成晓琴却保持了沉默。
成晓琴很快在她生活的那个小区成了新闻人物。她居住的楼房,是公婆的老房子,一栋楼的人曾经是一个单位的,虽然公婆不在人世了,但跟她公婆一起工作的老人们,许多人还健在,不需说她的名字,只要提起某某人家的儿媳妇,都知道是哪门哪户的。于是,她死去的公婆就不得安息了,又被一个单位的人说来道去。
她每天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穿行,就连小区带着红袖箍的老太太,背后都对她撅嘴巴。她尽量让自己的心麻木,总是不停地劳作,不给自己片刻闲适寂静的时光。因为闲静中,她心底的忧伤就像秋雨中的荒草,没有节制地疯长。她甚至不敢细听沙沙的雨声,每一滴雨点都会打疼她的心。
到了去年秋天,六岁的儿子江林上了一年级,有一天回家问她,妈妈,我班同学骂我爸爸是杀人犯,是吗?
她愣了愣,慌张地说,别听他们胡说,你爸爸是得了严重的病死了。
成晓琴突然意识到,为了儿子的成长,她应该离开熟悉她的这个小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眼下儿子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在心里发誓要把他培养成优秀的男人。江林是块好料,记忆力很好,有悟性,入学前就已经学完了一年级的全部课程。虽然是个孩子,但内心情感却很丰富,成晓琴给他读故事的时候,听到感人的地方,他竟能哭得泪流满面。当然,他的身上有一点儿不好,就是性格很像他的爸爸,倔强和暴躁。这很让成晓琴担忧。他爸爸就是因为倔强,不肯向上司弯腰,才被免了头衔,就是因为暴躁,才一时性起杀了人。
成晓琴想,江林懂事了,如果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他的成长很不利。
走,离开这片熟悉的地方。成晓琴没有丝毫犹豫,开始选择适合她和儿子定居的家园。
她选择了天通苑西的经济适用房。天通苑房价便宜,小区内有一所学校。而且小区很大,户主来自四面八方,外地人居多,有开宝马车的,也有捡垃圾的。天通苑没有历史,一切的历史从现在开始。这片新天地很适宜江林成长。
成晓琴到天通苑售楼处看房子的时候,天通苑的房子不像最初和最后时候那么紧俏,不过板楼都卖光了,小面积的塔楼也不好买。她在售楼处泡了一个月,总算在西三区刚开盘的一栋32层塔楼中,买下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房价跟她卖掉老房子的钱相当,还略有剩余。楼层是19层,不高也不低,视线挺好的,阳光也还充足。站在南阳台上看远处,可以看到矗立的北方明珠大厦,还有天通东苑的一排楼顶。远处的远处,仍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高楼。
拿到了房子钥匙,已是深冬,京城的上空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成晓琴走在满天雪花中,心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期盼。她把一只手揣在衣服兜内,房间钥匙就紧紧地握在手中。这时候,她很希望身边走过的人,能看她一眼,看看这个手握了新居钥匙将要重新把握明天新生活的女人。风很硬,她微微弯了腰,用头去跟很硬的风比拼。在风雪中,她的身子显出了单薄。她想,如果丈夫还活着,两个人一起挽手朝新居走去,该是多么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上竟然流淌着泪水了。
成晓琴顶着一头雪花,乘电梯上了19层,找到1903号房,打开了自己的家门,有一股温暖立刻在她心中升起。她在房间里走了很久,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心里说,赶快装修,开春后让儿子转学过来。
房子装修得很简单,用了不到二十天就收拾利索了。春节过后,她跟儿子江林搬进了新居,并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在天通苑小区的一家私人理发店给人打工,每月800元的工资。其实她原来工作的那个国营理发店,去年就被私人承包了,她在那里也是打工。现在到了天通苑,上班的理发店离家300米远,她中午都可以回家给孩子做饭了。
似乎一切都很满意,她觉得总算从过去小区熟人的目光中消失了,然而没想到有一天在天通苑小区内,又遇到了过去小区的熟人,而且这户人家跟她同住在一栋塔楼里。
看来,她要摆脱心底的那片阴影,还需要走别样的一条路。
2
塔楼19层有6户,电梯东边两户,电梯西边四户。成晓琴住在西边的外侧,是19层第一个住进来的。塔楼的公摊面积大,楼道又宽又长,光线也不错,儿子江林放学后就在楼道内乱蹦乱跳。
成晓琴不允许江林在楼下玩耍。天通苑小区虽然空地不少,但草坪内遍布了狗屎。这儿的居民养狗成风,多的一户四五条,早晚遛步的时候,狗比人多。这些养狗的人又不太讲究公德,让成群的大狗小狗在草地内疯跑,在草地内便溺,就连人行道上都狗屎成堆,留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实在不多了。还有,天通苑毕竟是个新小区,人员比较复杂,她也为儿子的安全担心。
7岁正是贪玩的年龄,江林一个人在楼道玩耍了几天,就觉得寂寞了,偷偷跑到楼下去,被成晓琴逮住后,狠打了一次。她不轻易打儿子的,但只要动手打了,就一定咬着牙打出效果来,不至于白打一次。她把儿子摁在地上,用一根木棍抽打他的屁股,儿子杀猪一般喊叫,在地上滚来滚去挣扎,她不得不用膝盖顶住儿子的腰。
打得差不多了,她才问,记住了?
江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说,妈妈我记住了!
她说,记住什么了?
江林说,听你的话,不到楼下玩耍。
她这才松开江林,扒开了他的裤子,去看他红肿的屁股。她心里疼。林林,你别记恨妈妈,妈妈是为你好。她心里这样说着,想到母子眼下的境况,心中就生出一些凄楚来。
成晓琴搬来大约两个月,19层的第二户才住进来,是她的隔壁,那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客厅就有70平米。这户男人叫张扬,32岁,是一家建材公司的总经理,女人叫王喧,也在建材公司工作,都说一口东北话。从穿着打扮上很容易看出,这是一户有钱人家。他们有一个男孩叫张涛,跟江林同龄,转学到了天通苑学校后,跟江林在一个班读书。
过了几天,隔壁的对门也搬来了,那是一套180平米的房子。这户人家的男人叫华辉,35岁,是一家报社的副总编辑,女人叫华影,在一家时尚杂志做编辑,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他们有一个女孩,叫华紫衣,也跟江林同岁,最初转学过来,没有跟江林分在一个班级,后来因为要跟对门的孩子张涛作伴儿,就去学校要求调换了班级,也在一年级一班了。
又过了个把月,19层的住户都到齐了。成晓琴的对门,搬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叫连彰,38岁了,却是单身,在一家体育训练中心当拳击教练。电梯东边的两户人家,一户是一对老年夫妻,平时大都住在城内儿子家里,偶尔才过来住几天。另一户是一对小夫妻,没孩子,家里养了三条狗。小两口没事的时候,就在楼下牵着狗遛弯儿。
成晓琴原来住老楼房的时候,因为父母长辈曾是一个单位的,比较熟悉,相互见面总要打个招呼,没事的时候还会聚集在楼下凉亭内闲聊,孩子们成群结队在院子内疯跑。到了塔楼情形就变了,像许许多多楼房内的住户一样,即使是隔壁,彼此见了面也不打招呼。这是城市楼房居民的通病,相互之间始终心存芥蒂,老死不相往来。
有一天中午,成晓琴下班回来乘电梯,跟她一起走进电梯的,就是隔壁的女人王暄。王暄摁了19层,发现成晓琴站在她身后半天没动静,就转头问成晓琴,你几层?成晓琴说,也是19层。说完了,成晓琴又赘了一句话,你住19层吗?其实这时候王暄已经搬来一周了,住楼房就是这样,有的跟对门住了一年,彼此还不认识。
王暄紧张地看了看成晓琴,说,去亲戚家。
两个人到了19层,一起出了电梯。王暄走在前面朝右拐,走到最里面的二百多子米房门前,刚要开门,又慌张地缩回了手,她发现成晓琴跟在她后面走过来了。成晓琴察觉到了王暄的慌张,为了证实自己不是跟踪的贼人,成晓琴还没走到家门前,就急忙掏出了钥匙,在手里弄得哗啦响。王暄看到成晓琴走到自己隔壁开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女人打开门进屋的同时,不约而同地侧头相互瞅了一眼,脸上都有了尴尬之色。
隔天,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又在楼道相遇了。成晓琴以为对方可能跟自己打招呼,脸上就忙作出了要应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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