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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7-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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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一个大院子里,下车后我才发现,这是一家宾馆的后院。我抱着装有父亲骨灰的皮包,三哥又喊住我,打开后备箱,让我把箱里的另一个小皮包也背上,刚一上肩,我就觉得那个小包特别重,我问他是什么。他眉毛一挑,你想呀,什么东西最重? 
  三哥在前面走,我跟在他后面,悄悄地把那个小皮包的拉链拉开一点,这一看吓我一跳,里面是一整捆的钱,都是百元的,还没拆封。我在心里算了一下,应该有十万块钱吧。他带那么多的现金干什么,不就是埋一个骨灰盒和立一个碑吗,哪用得着这么多钱?难道三哥想为父亲造一个豪华墓地?这可是父亲生前最厌恶的。我想,父亲的亡灵也是绝不会同意三哥这样做的。 
  三哥在前面走着说,明白什么东西最重了吧?我的脸红了一下,三哥真是太可怕了,脑袋后面都长着眼睛。 
  吃完晚饭,三哥说他开了一天的车太累了,要早休息。回到房间洗完澡后,他头一挨枕头,就响起了鼾声。我却睡不着,百无聊赖中拿起了三哥的手机,这是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我发现是处在关机状态。我这才猛然想起,难怪这一路上三哥没有接听过一次电话呢,原来一出门他就把手机关掉了。我知道他在盖全市最高的一幢楼,这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为这个楼,他忙里忙外,眼下也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拍板处理,可他现在偏偏却把手机关了,主动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显然不合乎他的逻辑,他可是历来都把生意放在第一位的。 
  我疑惑起来,难道去枝岈关,他真的就只是为了安葬父亲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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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父亲曾讲,解放前,枝岈关是一个有着一百多户人家的大山村,虽说山清水秀,但人多田少,战事多,匪患多,所以特别贫穷。山里人常年只有一身衣服,放进棉花,就当棉袄穿,天热了,把棉花抽出来,又变成了单衣。 
  我们到枝岈关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了,车子开过书有“走进第一清白地,游观无二碧净天”的簇新的石牌楼,人就逐渐多了起来。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哪里还有一点儿昔日困苦的痕迹?因为正是旅游季节,所以到处都是游客,起起伏伏的道路两边布满大大小小的饭店,还有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商店。看得出那些店铺建盖的时间并不长,二层楼的店门个个崭新明亮,红砖碧瓦,颜色艳丽。 
  我和三哥住进了位于半山坡上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宾馆特别大,装修也很讲究,根本想不到在这大山窝里还有这么气派的宾馆。尽管枝岈关现在已改制为镇了,但空气中弥漫的还是大山的气味儿,还有山乡的气息。推开窗户,只见外面都是绿树青草,吸一口,清新中带着甜味。一只喜鹊嘎嘎叫着,从窗前飞过,还有许多鸟儿在树枝上跳跃唱歌。我特别兴奋,问三哥下一步做什么。三哥无心观光,看了我一眼,让我跟他走。 
  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三哥就走向服务台。前台服务员是一个长相非常淳朴的小姑娘,扎着城市里已经非常少见的小辫子,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三哥和小姑娘搭讪了两句,接着就非常随意地问她到哪里去找导游。小姑娘说,旅行社呀,这里有好多呢。三哥问那些导游多大年龄?小姑娘说都是二十多岁。三哥又问有没有岁数大一点儿的,知识丰富,能讲的,他可以多给钱。小姑娘摇摇头说没有。三哥微笑着道谢,招呼我去外面转转,当我们快走到大门时,小姑娘又追了出来,她说她有一个表哥,岁数大,学问也特别大,不过是个业余导游。三哥挺有兴趣地随她回到前台,让小姑娘详细说一说。 
  小姑娘说她表哥叫徐明祥,是小学教师,四十岁了,写过许多文章,都发表在报纸上,特别有学问,现在学校放暑假了,他就出来兼做导游。见我三哥不说话,小姑娘强调说她表哥是有导游证的,不是黑导。小姑娘还说,她表哥特别能讲,口才好极了,枝岈关上下百年,有记载的,没记载的,他全能讲呢。我三哥笑起来,小姑娘你很有经济头脑呀,不让活计从眼前溜掉,好吧,让你表哥现在就来吧。我三哥做事特别急。小姑娘打了电话,说她表哥正在带团。三哥等不了,说让他马上过来,出三倍的钱雇他。小姑娘对着电话说了,那位表哥显然很感兴趣,也不知道在话筒那边说了什么,小姑娘不住地嗯啊着,点着头,然后举着话筒问我三哥,下午行不行?我三哥说下午两点不到,我就找别人。小姑娘连忙说,您别找别人,他下午一准来。 
  离开前台,我三哥自言自语,经济大潮洗刷人呀。我问他说谁呢,三哥唉了一声,没言语。我又问三哥不是找徐浮安吗,怎么找起了导游?三哥扭头看我,老弟,你真得出来好好锻炼了,你还不如那个小姑娘聪明。这样吧,回去以后,你听我安排,你得换个地方了。三哥又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得替你规划规划。 
  三哥说完,径直朝餐厅走。我听了挺高兴,他要是为我“规划”还能错得了?看来这次跟他出来还是有收获的。想到这,我下意识地脚步加快,立刻跟上了他。 
  下午还不到两点,一个高个男子挎着一个劣质黑皮书包,一头大汗地敲门来了。他自报家门叫徐明祥。我三哥让他坐下来,请他抽烟他不抽。他看了一眼我三哥的软中华,又不住地上下打量我三哥,然后又看我。我三哥一边点烟,也—边打量观察他。 
  徐明祥长相和年龄倒也相差不多,瘦脸,胡须刮得很干净,白衬衣,牛仔裤,说普通话,地方口音不重。粗看他,倒像乡村教师,但细一打量,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可也说不出来不对劲儿的地方。 
  徐明祥双眼闪亮,他问我三哥是第一次来枝岈关吗?准备玩几天?还介绍说他安排的旅游路线和别的导游不一样,有文化味儿。 
  三哥说,身体胖,爬不了山,不想乱转,想先听景。 
  徐明祥眨眨眼睛,想了想,问道,那先生您想怎么听呢? 
  三哥笑起来,你就在这屋里给我讲讲吧。 
  徐明祥愣了一下,禁不住说,他干了三年的兼职导游,第一次遇到不看景、愿意窝在宾馆里听景的游客。 
  我三哥拦住他说,谁说不出去了,我是说不爬山,你要是哪点儿讲得打动了我,我还是要去看看的。 
  徐明祥笑起来,那好吧,就听您的。 
  接着三哥报了价儿,你不是导游一天三十块钱吗,我三倍给你,九十块钱,这样吧,凑个整数,一百块钱。清楚了吧?既然红色游嘛,你就给我讲讲大别山,不,讲枝岈关的红色故事,我可要听真实的故事。 
  看得出徐明祥很高兴,他搓着手说,乖乖呀,遇上奇人了。您想听什么我就讲什么,保您满意。不是说大话,这枝岈关上下百年的事都在我肚子里装着呢。 
  徐明祥的一句“乖乖呀”把我和三哥都说愣了。父亲生前在特别高兴的时候也常会脱口说一句“乖乖呀”,那腔调、那语气和徐明祥的一模一样。尽管那会儿父亲很少高兴,说得也很少,但这大别山人的口头语“乖乖呀”,还是给我们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 
  徐明祥见我和三哥愣神儿,以为是怀疑他的能力,他立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小心地打开,一篇篇地翻给我三哥看。我凑上前去,原来是剪报本,上面都是徐明祥在报纸上发表的小文章,从标题上就能看出来,都是关于大别山的革命故事。 
  徐明祥用手指着报纸上他自己的名字,非常认真地对我三哥说,这本上的文章都是我写的,文章里的故事可全是真实的,假了,人家报纸是不给发表的。 
  我三哥摆着手,又抬腕看看表,说今天虽然已经下午了,就按一天算,你先讲一段我听听。 
  徐明祥眼睛里似乎还藏着好多的疑问,但他不再多问,看得出他是真心想挣我三哥的钱,所以目的很明确地讲了起来。他不愧是教小学语文的老师,口才的确很好,讲得轻重缓急,绘声绘色。我和三哥也听得认真,随着徐明祥“乖乖”的不断冒出,我三哥看他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枝岈关为什么能搞起来红色旅游,是因为过去这里闹革命很红火,惊天动地呀乖乖,这么跟你说吧,解放后一九五五年授衔,枝蚜关在这里出了一百多个将军,那可都是开国将军呀。这地界是真正的红色老区,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算算有八十多年了吧,当时这地方是红四方面军的诞生地,最初是红一方面军在这里活动,副军长就是后来的开国元帅徐向前,后来红一方面军并到了红四方面军。当时蒋介石的卫立煌部队在这一带和红军打仗,他们对红军可凶着呢。 
  我三哥让徐明祥不要讲得太宏观,要讲微观,要讲土生土生的枝岈关人当时闹革命的事,说越具体越好。徐明祥认真地说,啥事得有个开头呀,下面就讲具体的。我研究枝蚜关红色史十几年了,书上有的我知道,那书上没有的我也全知道,您想听啥,我就讲啥。 
  徐明祥摆开架势说,后来红军北上转移了,枝岈关一带的形势一下子就变复杂了。 
  那个时候,经常有拿枪的土匪出没,到四村八舍抢粮抢姑娘,祸害山民。村里就有人挑头,要组织人拿枪保卫村子,后来村村就有了武装。这些地方武装叫团练。枝蚜关的团练,是村里一个叫郑财主的人办起来的。最初只有自造的两条土枪,是打散弹的,响声大,但是没多大威力,吓唬人的。后来又有了一条枪,叫“湖北条子”,是郑财主花钱从湖北那边买来的。这点你们知道吧,枝蚜关正好在安徽和湖北的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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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21 楼      


界处,翻过山,那边就是湖北了。其实最初团练的宗旨挺好的,就是“保家治安”,当时只有六个人,领头的叫徐仁易。 
  说到这里,徐明祥停顿下来,问,你们知道徐仁易是谁吗? 
  我三哥立刻问,是谁,快说呀。 
  徐明祥带着几分得意,说徐仁易是他的老爹爹呀。 
  我三哥哦了一声。大别山人管爷爷叫“老爹爹”,这种称谓,很早以前我们就听父亲说过。徐明祥继续讲述,但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夸耀。他说,我老爹爹当时三十多岁,在做团练的头儿以前,做过村里的私塾先生,是个有文化的人,头脑可聪明哩,还写得一手好字,是颜体的。那时候一到过年他就给人写春联,写过不少的春联,谁求他,他就给谁写,没架子。但是他长相凶,吓人,又总是绷着脸,没有笑模样,所以四邻八村的娃娃没有不怕他的。那会儿,村里谁家小娃子不听话,只要一说再闹徐先生来了,小娃子立刻就乖了。乖乖,我老爹爹可有本事了。 
  当时六个人的团练,在徐仁易的带领下,没出一年就发展到二十多人,后来郑财主听从徐仁易的建议,又花高价买了一条当时响当当的枪“汉阳造”。那会儿枝岈关的团练在大别山一带实力很强,徐仁易信奉枪杆子总有理,枪比笔管用,也不知道他这想法是怎么转变的。反正后来他爱枪如命,为了搞枪,不择手段,除了鼓动郑财主买枪外,他还带人搞枪。团练里好多的枪,都是他带人在山路上搞埋伏,从掉队的红军伤兵手里抢下的,抢下枪后,他就把红军伤兵用枪托子砸晕扔到山下。扔完后,他还不马上离开,他要站在崖边,用手拢住耳朵,侧耳听一听,直到听到落地的声响,他才掸掸衣服离开。 
  我三哥对徐明祥说,这么说你爷爷不就是个土匪吗?徐明祥不承认,说他老爹爹可是一个人物哩,最初人是好的,团练守卫的可是村里的安全,只是后来他人变坏了,但那属于历史的局限。 
  我三哥不耐烦听他解释,摆手示意徐明祥接着往下讲。 
  徐明祥喝口水,接着说,其实我老爹爹后来出名,还不是因为抢枪杀人扩大团练队伍,是因为和赤卫军打仗,或者说,是和一个人打仗。 
  红军大部队北上后,还有一部分红军留下来,组织山民,成立赤卫军,所以当时大别山一带形势特别复杂,有白军、赤卫军、团练,还有土匪。最初团练还属于地方的,没有政治倾向,谁也不靠,可是到后来形势就变了,开始转向白军,和赤卫军对着干。 
  其实枝岈关的团练和赤卫军开仗,起因就是因为一头牛和一个人。那一年枝岈关西口有两户人家,为了一头走失的牛打了起来,恰巧这两户人家,各有人在赤卫军和团练,两家人都有靠山,谁都不服软。于是徐仁易放出话来,要赤卫军的人过来谈判。当时赤卫军方面出来一个人,是个年轻后生,也是枝蚜关人,这后生天不怕地不怕,脾气又火暴,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 
  我三哥忙问那个火暴脾气的人叫什么,徐明祥想了想,说他记着呢,但又特别着急地说,怎么就一下子卡壳忘了呢?我三哥让他回去好好查一查,一定要把这个人的名字查出来。徐明祥答应肯定能查出来。 
  谈判开始时,赤卫军的后生有理有节地拿出了证据,没犯态度。徐仁易没理了,但是仗着自己人多枪多,开始耍赖胡搅。读书人要是耍赖,那就更厉害;他说赤卫军算个原,是红匪,凭啥来谈判,说他只需用一半的人马就能把赤卫军打个稀巴烂。赤卫军的后生一下子就恼了,蹿上前狠狠地打了徐仁易一个耳光,说他讲话不算数,不是人。徐仁易大怒,叫手下人把那后生捆了,直打得皮开肉绽才放人,然后还没完没了,为了给部下争面子,他瞅了一个机会,领着人带枪打了赤卫军。 
  那一战打伤了两个赤卫军战士。 
  没想这件事被当地一个国民党的联防司令知道了,立刻派人骑着大马来枝蚜关,和徐仁易联系,极尽奉承,还送来了两支大枪作为见面礼。国民党司令来送礼,徐仁易立刻在枝岈关一带出了大名,连郑财主都高看他几眼。后来国民党方面还暗示有改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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