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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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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芳买了一副尼龙手套,给小刚装了一个晶体管收音机。
这一通忙活的,很见效果,夏冬临同志的勤快热情、热爱劳动、心灵手巧的优秀品质,给娘家留下良好印象。她娘开始数落三心二意的于小庄:二丫头你说你还想找啥样的?别总一天半死不活的对人家。我看那夏冬临人不错,人家对你那叫一个好!为了你,那叫啥都舍得出来!你想想,你那个高积云还有大下巴,能做到这样吗?
不能,的确是不能。即便不能,于小庄心里的某一部分,还是被高积云给掏空了,空出一个大洞,很大很深的洞,任何人,都没法代替去填充、弥补。
夏冬临更是不能。任由他里里外外忙忙活活,做着雄性生物求偶的一切动作,于小庄心里就是木然,不迎合,不拒绝,听之任之,听天由命。直到相处两个月之后,有一天,夏冬临告诉她,厂子里在北陵那边有一批新房。如果他们这时办结婚登记,这批分房就能赶得上。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于小庄心里还在别劲儿,似乎是在说,这算什么!哪有为了分房而结婚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还有些瞧不起的用白眼翻了夏冬临一下。
可是,等到夏冬临从厂里房管科哥们儿那里借来了刚刚竣工的那幢楼房的钥匙,说服了于小庄一起去实地考察时,于小庄才觉得胸口上像被人狠狠闷了一拳,脑子里立刻清醒了!
那是一幢让人眼热的房子。位于皇姑区北陵大街旁边。它的前后左右,都是低矮昏暗的平房,只有它,鹤立鸡群,足以想见“电老大”行业的霸王地位。灰色楼房端端正正,五层。从单元门进去,每个楼梯口有三家,左边二居,右边也是二居,中间是一个一居。夏冬临说,凭他的条件,能分到一个一居室,等以后年头够、有小孩了,还能够调大的。他们就进去看了一下户型。虽说是一居,但客厅、卫生间、厨房、卧室齐全,在那个七十年代民居中,够先进够牛气的!
于小庄虽曾进驻过沈空高干楼,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她在人家家里处处小心翼翼,一点主动权没有。现在不同,只要履行一道手续,就是说,把户口本从家拿出来到街道登记处和夏冬临盖一个戳,这个房子就归他们了。房子的钥匙,有一把就是她于小庄的。于小庄这时才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惊醒,原先恍惚一切都变得具体实在。
是那座新崭崭的房子,治好了她的失恋臆症。她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积极,活跃,对待夏冬临的态度也一天天温和。夏冬临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变化的深刻来源,但是,这房子起作用了,他还是能感觉到,看房前和看房后的于小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管怎样,他还是高兴,简直给点阳光就灿烂。于小庄不免就心怀愧疚,觉得人家夏冬临对自己毫无保留,自己却把他一片好心都辜负了。她尽量报还、弥补,对他的亲热举动也有了稍微热情一点的反应。夏冬临得寸进尺,肉身总想提出越界要求。于小庄冷静地将之拒绝阻隔于衬衫之外,并挑选时机,知道他已离不开自己时,她才说出自己一大堆缺点,含蓄地将丑话说在前边。
她说,我脾气不好。倔。从小我娘就说我是个犟种。
夏冬临说,没事儿。我脾气好,我比你大,我让着你。以后咱家活都是我做。
于小庄说,我气管不好,有点炎症。
夏冬临说,那怕什么,素常过日子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再说这气管炎肺气肿什么的也是咱北方的常见病。咱家我爹也有这毛病,平时注意养养,别着凉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讲,于小庄心里得到宽慰,她的睡觉气喘是最让自己有失颜面、放心不下的。既然夏冬临能够这么不当回事,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去登记之前,她娘要求男方家里有个订婚仪式。养了这么大的丫头,也不能说领走就领走,总该有个表示。于小庄嫌麻烦,说算了吧,我希望越简单越好,我大姐在本溪结婚也没走这一套程序嘛!
她娘说:死丫头你说什么呢?婚姻大事,一辈子就一回,怎么能嫌麻烦?你大姐那是因为在本溪,来回来去跑起来不方便,你这双方都在一个城里住着,那一套老例可不能省了。
没办法,拗也拗不过,就听她娘的吧。定亲的过程很讲究,仪式完全按照老例儿进行。一个吃饭的炕桌放在炕当央,画出楚汉河界,于小庄娘坐炕沿左边,夏冬临娘坐炕沿右边。她娘是绝对的主角,他爹他娘是次主角。现场参加人员还有于小庄、夏冬临两个配角,外加于小芳于小刚两个龙套。
仪式进行得有条不紊,有礼有利有节有序。于小庄她娘天生一块好演员坯子,似经过许多大风大浪,台词一点不含糊,形体动作跟得上,你来我往,有进有退,很好地控制了舞台节奏,使定亲演出一直向着我方、而不利于敌方的方向气氛发展。
夏冬临的爹妈一看就是普通劳苦大众,年纪跟于老太太不相上下,他爹是个大面瓜,嘴拙,半天挤不出一个屁来,他妈一看就是厉害老婆子,脸上的肉丝子也是戗着茬儿长,但是跟于家老太太相比,那就显得磨炼得还不到气候。于老太太那可是守寡出身、多年来独掌门户支撑门面过来的人。她妈递给他妈一支大生产牌香烟,他妈接了,两个老太太吧嗒吧嗒,抽起时髦烟卷,谁也不说话,沉默着,像是武当和少林第一次用暗功在私底下过招较量。他爹则完全置身局外,从报纸边撕下一个小纸条,从随身烟荷包里捏起一撮烟丝放里面,再将纸条卷上,一点一点捻起旱烟卷。
放完了烟幕弹,他们还是出招了。双方都表扬了一下对方的孩子,有出息,懂事理,家长教子有方,能落户到我们家来是我家孩子的福分。以后还要替我多多管教,就像管教自己孩子一样,别客气,该打打,该骂骂。
他妈用眼神示意献上彩礼。他爹就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鼓鼓囊囊,递给当家的老伴,她娘接过来,顺手撂在炕桌上:这是一点心意,给孩子的,置办点结婚新衣裳。
她娘也不伸手接,示意侍立在一旁的龙套小芳替她接过去。她心里早已经清楚里面的内容,小庄事先受夏家委托征求过她意见。那里面包着999元钱,寓意新人小两口日后天长地久。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999元是个什么概念?那时的进厂的学徒工一个月挣19块钱。10块钱基本上就可以活一个月。于老太太活到六十多岁,一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些钱。用她回答于小庄的话来说:你过去,告诉他们老夏家,他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儿子,老两口攒的钱不花在儿子身上,还能用在哪儿?还想带到土里去?彩礼送多少,他们自己个儿掂量着办。
过完一道礼,他妈又示意他爹上第二道。他爹就赶忙打开一个包袱皮儿,里面计有:给小庄的新衣服两套,锦缎苏绣鸳鸯戏水被面两套、杭州丝绸游龙戏凤褥面两床。东西放在炕桌上,老于太太也不亲自接,只是瞟了一眼,过了目,仍旧示意小芳接过去。
用她后来到大街上到处显摆的话说:我嫁闺女可不是图他们家的钱!
她却仍然用这笔钱,给小庄做了里外三新两铺两盖。哥哥给小庄打了一对樟木箱子,用的还是她当年在新宾整回的木料。
两家过了礼,定好了结婚的日子。他们定在“十?一”结婚。登过记之后、收拾新房这段日子,两个已成法律夫妻的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多了。夏冬临一直蠢蠢欲动,猴屁股急得通红,于小庄坚决不从,以种种理由和借口扼制事件的发生。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飘摇着。眼下她不能明确那到底是什么。
一旦日期定下,接下来的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似的。夏冬临负责往新家里搬运倒腾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大立柜,必不可少。于小庄负责窗帘台布锅碗瓢勺一应细事琐事。
于小庄她娘给她缝结婚被子的时刻,在她看来,是自己一生中和娘待在一起的最温馨最动人的时刻。昏黄的灯光下,母女俩把炕上所有的东西都拾掇净,先互相扯着边,把被里铺在炕上,然后放上一层事先絮好的棉花。全是新棉,那么洁净、柔软,白花花的,煞是可爱,弹性好得能把人颠起来。然后再压上通红的新被面。娘儿俩把四角抻好,把里衬的边折过来,挽住被面边缘,整整齐齐都铺好,娘戴上老花镜,再在粗糙的手指上套顶针,让小庄帮着给穿好针,然后就飞针走线,低头一针一针细细绗起来。
这是姑娘出门前最后一道仪式。小庄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心里忽然就有些颤颤的。娘在不唠叨、不那么暴戾的时候,还挺像个当娘的样,也显得有了一些慈祥。她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相信,吵了二十多年嘴、打了二十多年架的这个人是她亲妈。
唉!要说啊,娘对不住你啊!
是娘主动发话了。发话的时候也不抬头看她一眼,手里还在飞针走线。
你下乡离家,娘也没能给你做上一床新被,就夹着一个小行李卷走了。打小啊,你就总捡你姐穿剩的衣裳穿,好东西总先落不到你身上……
小庄忽然鼻子一酸:娘,别说了,娘。
娘一针一针的缝着,继续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摔摔打打,娘也帮不上你什么,全靠你自己干出来的。往后啊,到了婆家,比不得在家,也比不得你在农村大野地里,手脚勤快点,多有点眼力见儿,多干点活。
于小庄头一次感受到母亲的这个样子,听到母亲的体恤话,猛不丁还有点不适应。半晌,她忽然冒出一句傻气话:
娘,你跟我爹相爱吗?
她娘这时才抬起头,从老花镜的上方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啥叫爱?我娘家穷,十二岁就到他家当小童养媳妇,十六岁就开怀有了你大哥。后来啊,这一辈子,就没停过生孩子。家里穷啊,养活不起,没有奶水,只得把高粱谷根嚼碎,用屉布蒸完了挤出米汤来,一口一口喂你们吃。你们从小都是这么喂大的。娘的一口牙,不到四十岁就全活动掉光了,现在吃饭用的都是假牙。
小庄叫了一声“娘”,嗓子眼儿哽咽了。娘的苦,她从来没这样认真的问过,细细打听过。
手心手背,你们哪个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有个好歹,娘能看着不心疼?
小庄呜咽着说:娘——
13
于小庄和夏冬临的结婚典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1976年9日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噩耗传来。举国哀痛。他们的婚事无限期延迟。
等到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等等这一年里的所有国家大事通通处理完毕平息过去,人民又一帆风顺按部就班地过起自己小日子时,1977年的元旦新年,于小庄和夏冬临这对新人才操办上了自己迟来的婚礼。
喜事是在夏冬临家里办的,也就是他爹妈的家。因为地方不够,摆不下那许多桌儿,还借用了邻居家的屋子。夏冬临他们家位于沈阳市铁西区的城郊结合部,再往下走,就已是农村的地界,从外观上看,整个就是老于家刚解放进城那时状况的翻版。他家周围环境稍微好一点,主要没有乱坟岗子和污水沟。门口有一条公路,是通往丹东去的。路两边是菜地、庄稼地,四周围住着大量农转非人口。穿过一条垄沟,再穿过一片荒芜的菜地,才能进入他家院子。那片地说是也归他家,夏天种苞米,种芸豆,种茄子,种土豆,冬天种上冬小麦。不是种着玩,除了自己家吃,还可以拿去自由市场上偷着卖点。院子也比较大,跟邻居家用栅栏隔开,边边角角还是菜地,夏天爬山虎的枯藤还缠绕在木栅上,简直跟乡村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比较富庶点的乡村。他家一趟大瓦房分出了三个屋,老两口领着小妹妹一间,夏冬临自己住一间,另一间他姐姐住。他大姐已经结婚出门子,大妹二妹还在乡下没回来。厨房放在小偏厦。那里窗门大开,油烟滚滚,请来的两个大师傅在紧着忙的掂大勺。
双方同事、父母亲人、邻居街坊,该请的都请到了。夏冬临有本事从厂里借来一辆旧吉普和苏联产的一辆“拉达”,用来接新媳妇和娘家人。
于小庄头上插红花,穿红棉袄,下穿黑棉裤,脚蹬红棉鞋,典型的花枝俏的东北小媳妇打扮。夏冬临则咬牙臭美挨冻,为了显得好看,愣是没穿棉衣,穿一身新的藏蓝色华达呢。小伙儿虽说眼睛小点,可是脸白,条儿正,装在新衣服里往那儿一戳一立,也是有模有样的。工人阶级电工班长、又是先进劳模的夏冬临,人也不是白给的,在厂里也挺有人缘和面子,能来的都来捧场凑份子。只可惜于小庄有眼不识珠,到死,对夏冬临的认识也没有能提升到一个基本的层面上去。她心里太惦记高积云了。
老夏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结婚,当然要讲讲排场。流水席,走了一拨,赶紧翻台,又上一拨。米饭,炒菜,啤酒,猪肉炖粉条管够吃。当然,那些吃完就走的都属于无关紧要的一般客人。作为主宾的娘家人那得高高在上一直供着敬着,敬酒点烟赔笑脸。该有的基本程序都没有省。新人向双方家长鞠躬敬礼,向来宾敬礼,朗读结婚证,夫妻对拜,家长再讲讲话。然后就开吃。见到新娘子如花美貌,夏冬临厂里的小哥们儿们都艳羡得不得了,等他过来敬酒时逼着他多喝了好几杯。于小庄虽说是挺能喝酒的,闻着那酒味还有点馋,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羞羞答答佯装淑女滴酒不沾。
吃过饭,吉普和“拉达”又绕道带着娘家人到新房去检阅一番。于家的娘亲、哥哥嫂子姐姐妹妹们,一见那气派的楼房,门上大红的喜字,屋里巍峨的几大件,窗上红彤彤的窗帘,交口称赞,夸夏冬临能干,称小庄有福气。妹妹小芳还被委以重任,临走时偷偷在他们的床铺底下放上一把枣栗子。
他们并不知道,从今天的结婚同房之日起,于小庄就被判定了自己的死期。
新婚之夜,问题终于出来了。于小庄没有见红。夏冬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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