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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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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沓讲用材料递给鲁岩,让他给润润笔,他接过去随手翻开了一下,看着讲用稿说:“这是谁写的字,枝里巴叉的,真是龙飞凤舞呀!”
  “我写的,你怎么的,看不上眼是不是?”
  “写得真帅,像七仙女下凡,又如彩云追月,绝对不像群魔乱舞。”
  “你就会挖苦人,还不如说像狗扒呢。”
  “哪里,哪里,发大水的时候靠狗刨才救命呢。”
  “你呀,就会拐着弯损人。”
  “岂敢,岂敢,让我修改大作,你就不怕戴上顶高帽子?”
  “我不管,说好了,两天交稿。”
  “臣下遵命,今天真倒霉,又揽上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真是个苦命人呀。”
  谢晓燕笑了笑,没吱声。这小子只要求他办什么事,他准会叫苦连天的,能推就推,能赖就赖,能耍滑就耍滑,只要他揽了下来,准会上心地去办。他这点心思,早叫谢晓燕摸透了,今天既然求他办事,只好少说为佳了。谢晓燕不由抬头望着大樱桃树上挂着的一串串的绿樱桃,它们长得更圆,也更大了,晶莹透亮,闪着炫目的光点,耀人的眼睛,它们绿莹莹地挂在枝上,像一颗颗高悬的翠珠。
  回来的路上,李辉一直吹着好听的口哨,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谢晓燕好奇地问李辉:“鲁岩说的天机是什么呀?还挺神神秘秘的。”李辉停止了哨声,笑着说:“他就会装正经逗你玩儿,一堆废话,就仨字管用:甭理她。”
  这几天,张队长的心情糟透了。
  他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一动也不动。只见烟袋锅红光一闪一闪,脸仿佛罩在云雾山中,头顶直冒烟。他一个人生着闷气,孤孤单单的,没一个人搭理他。现在谁都躲着他,会计借孩子生病,请了假。秦副队长闹着下地,也不知窜哪儿去了。有几件急需处理的事,想招集开个会,也没开成。昨天俺一到地里,知青一见俺就齐声地喊了起来:“牛鬼蛇神一起来。”更可气的,老远还遥相呼应:“妖魔鬼域必成灾。”然后,两边的人同声喊:“嘿!嘿!必成灾呀,必成灾!”接着这边继续叫着:“金猴奋起千钧棒,”那边又接上吆喝,“全民一起打妖怪。”然后两边人齐声喊道:“嘿!嘿!打妖怪呀,打妖怪!”气得你灵魂都要出窍。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在喊号子,其实是背地里损人。这些文化人,骂人都有两下子,编得还挺顺口,直戳你的心窝子。说他们骂人,还没啥根据。俺的面子算掉在地上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你说知青对俺有意见,还可以理解。俺村里人,就太不像话了。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咋一见俺,个个像老鼠见了猫,窜得比兔子还快。关系远的,一路过他家门口,屁股后放起了鞭炮,像送瘟神;老友们,咋敲就不开门,你一走,门开了,“哗啦”一大盆水泼地上,像在驱鬼;富贵家媳妇,也不约俺了,开门先探探头,死盯住俺家的门,跟防日本小鬼子似的;小寡妇,就更甭提了,离俺还隔着半条街,一见俺扭身屁颠屁颠往家窜,门关得“咣当”响,随后,院里就冒起烟来了。咳,俺咋变成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啦,女人平常的温存劲跑到哪儿去了。难怪有人说,娘们靠不住,你走运的时候,屁股后跟一大堆,撵都撵不走。你倒霉的时候,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早窜没影了,没蹲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再踩上几脚,就算好哩。说不定摊上个落井下石的主,你刚一掉到井里,她手里的大石头跟着下来了,生怕你死得不利索。
  今天,俺一到办公室,端起茶缸喝口水,把牙给硌了。是谁这么缺德,在俺茶缸里放些小石子,还透明的,硌得俺半拉脸都是疼的。咳,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硌牙。俺最担心的是,自己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形势像这样发展下去,局面控制不了,俺的讲话不灵了,弄不好要出大乱子。这几天,知青悄悄回家的回家,掂把菜刀出门打架的打架,还砍伤了邻村的村民。口里叫嚣着:“要学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啥年月了,还掂刀闹什么革命,反革命还差不离。这下可好,见了血,伤了人。昨天俺到知青宿舍,见两名知青正在磨刀石上磨菜刀,磨刀霍霍,眼冒凶光,菜刀磨得明晃晃的,吓得俺直缩脖,没敢言一声拔腿窜了。现在知青队乱了套,变成一盘散沙,也许过不了多久,俺的乌纱帽丢了不算,万一那把菜刀冲俺脑门砍下来,开了瓢,俺这一百来斤就算交代了。俺心里明白一个理,权威一旦丧失,权力很难掌握。咋能不忧心呢?
  干啥事只能靠自己,谁也靠不住。这时,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带着问题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他认真地翻阅起堆放在桌上的报纸。几只苍蝇落在报纸上,变成几个巨大的字,“这里连苍蝇都有文化,认字,还喜欢读报纸。”他自嘲地说道。忽然他眼睛一亮,从落在报上的苍蝇腿边,他无意中看到一条消息,《要大胆地把年轻有为的知识青年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前几天,公社书记也给他谈过这件事,说是上面的新精神,可他担心提拔一个竞争对手,顶了他的位置,给搪塞过去了。现在想一想,不无道理。这叫以夷治夷。用知青,治知青,既不得罪人,又治住了人,还跟紧了形势,解决了现实问题。俺还落得轻松自在;上面还夸奖咱开明,真是一箭双雕,一举多得,干吗不用呢。
  他想出这招之后,内心激动不已。可用谁,还得费思量。这人既要有威信、能干,还要听话,更要有关系,关键时刻能帮帮俺,绝不能用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那一号人。他冥思苦想,挑来挑去,终于定下了最终人选。他赶紧找秦副队长商量了一下,秦副队长开始不太乐意,但听说是上面的要求,磨唧了一会,也勉强点头同意了。随后马上报到公社,公社很快批了下来。公社书记拍着他的肩膀,直夸他有魄力,敢创新,是个贯彻落实上级指示坚决的好干部。他在好不容易招集齐的知青大会上,大声宣布公社的决定:“李辉同志被提拔为知青队代副队长,主抓宣传,保卫工作。”
  知青们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谢晓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也为李辉高兴,巴掌拍得“啪啪”响。这时,她听见身边有人小声议论,“打了人不受处分,还提拔,真是怪事。”萧云听见了,扭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她回过脸来,把头昂得高高的,用欣悦的目光望着李辉,直拍手叫好。萧云的眼光欣慰而欢畅,又有那种找到钱包的感觉。李辉被张队长招上台去,讲了些不辜负领导的培养和大家的重托,抓革命,促生产,把件件工作落到实处的话。掌声中,张队长的钢板脸上仿佛又开出了一朵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张队长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到由衷地高兴,那响在耳边的热烈掌声传达着知青们的心声,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你可不知道,在副队长前加了个“代”字,可费了不少劲,用心良苦啊。万一不行,就把他撸掉,思想意识坏,工作能力差,群众威信低,还不是俺一句话。开会前十分钟,俺还给李辉交了个底,叫他记住俺的好,心里知道是谁提拔的,是谁的人,将来为谁出力。回头想想,俺紧跟形势,提拔了一个不负众望的好干部,往往能衬出俺的英明和伟大。俺也不用那么累,让他多干点,俺也落得逍遥自在,他干出成绩来,俺的身价还会见风涨呢。
  工作安排妥当后,张队长心里踏实多了,不由想起一直不敢回的家。老婆捎话回来,大夫说娘的病,是中风,年纪又大,没什么特效药,回家静养,吃药,慢慢恢复。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想早点回来。他找人赶紧带些钱过去,让她们在医院再住上一段。她们哪里知道,这边可是有家不能回呀。为这事,他专程去了趟后山,一个人钻进庙里,里面乱糟糟、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庙门也烂了,如来佛的半拉身子也砸坏了,观音菩萨倒在地上,这是“文革”初期县红卫兵破四旧干得好事。他把躺在地上的观音菩萨扫去灰尘,抱起来端放在基座上,敬上一碟瓜果,焚上三炷香,诚心诚意地连叩三个响头,额头顿时一片青灰。他合掌膜拜,默默地祈祷:“俺有罪,望菩萨恕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保佑全家平安无事。只要你能保佑俺,俺一定为你重塑金身。”这时,他突然看见观音菩萨的基座上,有一张小黄表纸片,好像是抱观音菩萨的时候,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莫非是个吉兆?他捡起一看,上面毛笔写着两个字:天,王。呵呵,菩萨真显灵了。他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宝物,千恩万谢地去了。一路上,他的嘴不停地嘟囔:“造反,造反,敢造菩萨的反,早晚让你活得没人样,死无全尸,就是再托生,老佛爷也饶不了你,天王老爷不拿着金刚杵,把你屁股打得青紫才算怪呢,说不定连个屁眼也不给你装上,把你给活活憋死。”今天俺来这里,心诚则灵,菩萨也显了灵,说明她信得过俺,也解了俺心头之患,俺一辈子也忘不了观世音菩萨的大恩大德。他本想用敌敌畏、六六粉杀死家里的害虫,可又担心它们会不会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兵呢,万一弄错了,杀一来十,或成百上千的来,那可真坏事,村里人更要咒俺了。再说,俺也得罪不起呀。今天菩萨显灵了,看来已经派来了天将,收拾这些毒虫,俺的好日子快来了。这天王级的人物会不会是李辉?只有他才能摆平这件事。他提拔李辉,除了他有能力、有威信、会办事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他解决家里的关键问题。顺便考验一下李辉,也是一次测试。如果他真是天将,治服这些天兵,还不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当晚,他破例请李辉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余,他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喝多了的李辉拍着胸脯,高声答应道:“好办,好办。”把他喜得滋滋的。这时,一只苍蝇正巧落在他正吸着的烟袋锅上,灼伤了腿,掉了下去。他笑着对李辉说:“你看,咋这苍蝇也有烟瘾,还敢跟俺争烟抽呢。”逗得李辉刚想笑,却被口中的酒呛得一个劲地咳嗽起来。
  第二天,张队长问起李辉昨晚的事,李辉早忘得干干净净,连个影子都记不起来。张队长语重心长地说:“新干部,对领导交代的事,要言而有信,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李辉这才想起昨晚上口出狂言,身子不由一阵发紧,但他突然想起鲁岩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肯定有招。很快地镇定下来,答应道:“你放心,这事一定给你办好。”张队长心里直嘀咕,这小子还给俺卖关子,装糊涂。世上有本事的人,总是怀才不露,大智若愚,平日装扮成傻瓜,其实肚里比谁都精。李辉又交代他,“晚间不得有任何人进出,天机不可泄露。”张队长唯唯诺诺地去了,他感到李辉身上,有着天将的威严。
  白天,李辉和鲁岩商量好了对策,又到现场作了个火力侦察。大梧桐树上的马蜂窝已有大瓷碗大小了,一群黄色的马蜂在窝边旋转,这是必须攻克的第一堡垒。李辉把晚上作战的消息悄悄告诉了谢晓燕。傍晚,谢晓燕吃完晚饭,跟几位知青溜达了过去。只见他俩身披雨衣,脸上戴着个大口罩,眼上罩着风镜。李辉手持一个长竹竿,一头缠着厚厚的棉布,上面浇上煤油,来到梧桐树下。鲁岩擦着火柴,“砰”的一响,一个大大的火球冉冉升起,蜂窝在火球中燃烧。谢晓燕站在远处,见此情景,不由抬起胳膊指给身旁的知青看,只见一群黑压压的马蜂顺风向富贵家逃窜,富贵家里顿时“叽哇”乱叫起来。
  半夜,李辉站在张队长家门口放哨。鲁岩带上他心爱的笼子,笼内装着动物们喜爱的食物,一脚跨进张队长家。他放下笼子,点亮油灯,小生物见到自己熟悉的窝,都自觉地钻了进去。那条大毒蛇扭曲着身子溜进了笼子,老鼠进到笼子里还“吱吱”地闹着,蝎子、蜈蚣在笼子里爬来爬去,有的仍在墙上趴着,被他一条条抓了进来。过了两个小时,一切都办妥了。临出屋门,他心疼地望着那几只可爱的乌龟,他给它们端了一盘水,撒点食物,乌龟歪着头看着他,眼中含着依依不舍的深情。
  他忍着心痛一脚迈出了门槛,从麻袋里掏出那两只沉甸甸的鸡,自从凤凰鸟叫过之后,这两只鸡就疯长开了,个头有火鸡般大小,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把两只鸡放回张队长家院子的鸡窝里,还叮嘱道:“以后的事,就看你们的啦。”
革命时期的樱桃 
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张队长家门口传来响亮的骂街声。
  张队长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回到自己屋里。左瞅瞅,右看看,摸摸这,摸摸那,对李辉昨夜的工作很满意。妞妞听说奶奶快回来了,也跟爹来到院子门口。正当张队长还在屋里看这看那时,富贵媳妇一出门冲着妞妞破口大骂道:“你个小浪逼的,俺操恁爹。”妞妞吓得“哇哇”大声哭了起来。
  张队长听到外面的动静,忙跑出来。只见富贵媳妇半边脸肿得好大,红红的,歪歪着,左眼眯成一条缝,鼻子嘴往一块挤,像铺子里挂着的半拉猪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见张队长跑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开了:“你个挨千刀的,把毒蜂往俺家撵,缺了八辈子德,俺尻恁祖宗。”脏话从她歪斜的嘴里喷出来,像一头老母猪在那儿发情。
  张队长大步迎上前去,叉着腰大声吼道:“你个没球货,你尻谁,俺让恁尻,让恁尻。”边说着边往她身上贴。富贵媳妇见他来势汹汹,有点发怵,又怕把私情暴露,忙扭脸往家窜,晃着个半拉猪脑袋似的肿脸,嘟囔着:“俺尻恁祖宗,恁个缺德货。”
  张队长回身拽起妞妞走进院子里,把院门关得“咣当”直响。张队长刚进屋的好心情全让这骚娘们给搅了,肚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掂起一个小板凳,抡起胳膊用力摔在地上,摔折的凳子腿飞出半墙高。嘴里直冒粗口:“俺尻恁娘,你个骚娘们,哪天求着俺,俺不折腾死你才怪。”这时,鸡窝里传来鸡叫的声音,妞妞挂着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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