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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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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平坐的意识被唤醒了,她内心充满了激动,她用欣喜的眼光看着张队长,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一种从心底发出的自然而美丽的微笑。她感到了一种关怀,她觉得多少年来一直盼望的父爱似乎来到了身边,她仿佛看到父亲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她的血管膨胀着,血脉汹涌着,少女的丰采又飞上了脸颊,一下子把办公室都照亮了,这种光彩过去在她身上从未见到过。张队长却犯疑惑了,这丑丫头咋一下变成俊闺女了,眉眼后梢往上翘,嘴唇红扑扑的,脸上白里透红,像只红苹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可她早过了十八了,咋还在变呢?
两个人对坐着,相互凝视着对方,半天没说话。张队长先开了口:“你说咋办,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吧。”萧云双手摸着自己的衣服角,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沉吟了一会说:“算了,都怪自己不好,说了些他不喜欢听的话。”张队长更奇怪了,李辉把她气成这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还怪到自己身上,世上还有这么好心的人,俺还从未见过。人心也是肉长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自己忍着,心里的伤口靠自己去舔干净,她甘愿这么苦活着,到底图个啥呀?他开始有些同情她了。她依然低着头,望着自己摸衣角的手,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有个父亲该有多好啊!”他感到萧云这女孩子是不是中邪了,在俺乡里人面前说什么父亲,这话是随便说的吗!这时,只见她慢慢抬起了头,用深情的眼光看着张队长,眼里闪着耀眼的光,张队长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心里触动开了。他开始可怜这个没见过父亲的女孩子,这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子,这个有了伤心事无人诉说的可怜人。
萧云说完话,两道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脸颊上淌了下来。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轻轻地问:“队长,你上次说过回城的话还算数吗?”张队长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忙答应道:“咋不算数,算数,算数。”她站了起来,慢慢地扭过身去,从容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待她扭过身来,上身赤裸着,双臂交叉在胸前,双手盖在自己的乳房上,下身只剩下件内裤,她望着张队长说道:“你要喜欢,就拿去吧。”张队长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脱衣服,露出贪婪的目光,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尤物,是他始终想获取而未能到手的猎物,今天,她心甘情愿地摆在自己面前。是呀,上次俺答应过她回城的事,这次到孙书记家送凤凰蛋,俺问他特批了一个回城指标,就在俺兜里,让她回城李辉还巴不得呢,会上也好说。一报还一报,两下都不吃亏,看来赵队长的招真显灵了。
他一直喜欢女人,女人对他来说有着无穷的诱惑力。没有女人生活会多么枯燥呀,简直一天都过不下去,要有几个女人围在身边转,日子过得才有意思。今天,他又在欣赏一个城市女人的模样,她裸露的肌肤是那么的细腻白净,手摸着一定像绸缎般光滑,眼望着这裸体的女人,她还是个没有尝过男人滋味的处女,他感到浑身的热血又奔腾开了,刚才在黑牡丹那碰了一鼻子灰凉下去的欲火,又被这柔美的躯体点燃了,他恨不能马上扑上去,占有她、撕裂她,听到她的叫声,那会更加刺激自己的欲望。这时,他的眼睛却碰上了萧云的眼神,刚才她眼里的光泽已经荡去,只留下一种凄婉与无助,一种悲凉与感伤,一种女儿的求助与依恋,一种妞妞伤心时才能看到的眼神,他的占有欲突然间消失了,想跟女人睡觉的念头顿时化为乌有,脑子里空荡荡的,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了。张队长觉得她不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应该栖息在父母的身边,受到细心的照料,得到她应有的一份关怀。他走过去捡起萧云脱在椅子上的衣服,递到她手里,关心地说:“穿起来吧,俺的个傻闺女。”萧云把接过的衣服又扔回椅子上,赤裸的身子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肩上,痛哭起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她话不成句地说:“我……能叫……声……爸爸……吗?”他用那双粗糙的手,一只手摸着她的头,一只手抹着她眼角的泪说:“好闺女,想叫只管叫,俺咋能不让你叫呢。”萧云像是对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说:“爸爸,你会……想我吗?”张队长马上答道:“想,咋不想呢。”他的手搂在萧云的腰上,温柔地抚摸着她,她的皮肤的确像缎子一样光滑,只是他连一点欲望都没有。
他随手拿起一件衣服,轻轻披在萧云的身上。
鲁岩急匆匆地往回赶,只批了五天的假,怎么也超了两天。
鲁岩在县里坐的公共汽车半道上坏了,回到樱桃园天已经黑了。一进园子,大黄围着他又蹦又跳,兴奋得不得了。他从挎包里掏出些干饼喂了它,它低头吃了起来。他让看园子的陈建回知青队去了。自己一个人回到小窝棚里,大黄紧跟在他身边。他点亮了油灯,来到小桌前,大黄就偎在他的腿边。他从挎包里掏出母亲亲手交给他的一小包东西,轻轻地揭开外面包裹的牛皮纸袋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小桌上,那是一张张写满字的小纸片,这些都是父亲的笔迹,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字连在了一起,不太好认。妈妈说,这是父亲患病时写下的一些断想,父亲一辈子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些纸片,全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爱惜呀。鲁岩一看见这些文字,他觉得父亲没有死,他仍活在自己眼前,他的思想永远陪伴着自己。窝棚外不时传来“劈啪”的声响,那是熟樱桃坠落的声音,该是收樱桃的时候了。
他坐在小桌前,细心展开一张张父亲遗留的纸片,这是父亲病中用颤抖的手写下的,不成形的笔迹很难辨认,得仔细看才行。他把油灯拿近了些,父亲的身影却在这昏暗的灯影后出现了,父亲是那么的年轻,显得英俊潇洒,跟照片上没两样,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咳,自己没干完的事,让你这么辛苦,真有点过意不去。”爸爸这番话过去常给妈妈说,妈妈在桌前帮他整理材料,爸爸总在写完东西后,来到妈妈身边,抚摸着妈妈的肩膀,说上这么一句话。妈妈会说:“没事,快完了。”爸爸才微笑着离开。今天爸爸怎么问候起自己来了?鲁岩望着爸爸的身影说:“爸,没事,我会弄好的。”爸爸的脸突然拉长了,严肃地说:“要小心一点。”一阵风吹来,油灯的火苗晃了两晃,父亲的身影就不见了。鲁岩一手拿起手电筒,快步奔到窝棚门口,打开往外照,手电筒的光束里,只有一片片的树叶和一串串猩红的樱桃,外面黑乎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听见樱桃间歇的坠落声。
鲁岩关上手电筒回到小桌边,一直寻思父亲要告诉自己什么呢?他把手电筒往油灯边一放,猛地发现小桌上的那尊毛主席石膏像不见了。他忙打着手电筒四下寻找,床上床下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难道让陈建拿走了。没可能呀,现在街上多的是,用不着在自己这里偷吧。这还是蔡平升上学之前送给他的,当时他并不想要,担心保管不好,给自己惹祸,可盛情难却,又怕人说自己跟伟大领袖感情不深,再上纲上线,多一条罪状,就勉强收下了。自己一直精心地保管着,从未出过任何闪失。今天看来凶多吉少,要不父亲为什么来提醒自己呢?这事肯定有蹊跷,还是小心为上。于是,他打着手电筒奔出了窝棚,在园子里四处查看。石膏像说不定被陈建不慎打碎,埋在园子里了,这可是弥天大罪,实实在在的现行反革命。如果捅出去,陈建是肯定不会认账的,自己的小命也就交代了,明明是冤枉的,可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呀。他沿着园里的小路走着,随着手电筒光束向四下照射,他的眼睛仔细盯着,寻找掩埋的痕迹,生怕遗漏了什么。可什么也没发现,只有那一颗颗落下的樱桃,把地上染上了一点点的红斑,像一滴滴猩红的血迹。当他来到大樱桃树下,手电筒一照,离树不远处有堆新土,上面露着些白色的东西。他到跟前一看,像是石膏般的东西。他蹲下身去,把手电放在一边,双手用力刨开那堆土,一片片石膏的碎片出现在面前。他把碎片往一块一对,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个毛主席石膏像。既然是陈建干的,他为什么不给自己言一声,他胆小怕事,可为什么不埋深一些,难道他想陷害自己?平常咱跟他无冤无仇,他从自己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不是他,幕后的黑手又是谁呢?他不愿再去做无用的推测,只想快点办完这件棘手的事。他打算把石膏碎片全起出来,拿到园子外埋掉,分开几处埋,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把一部分丢到小清河里,那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
正当他准备行动的时候,又一阵风吹过来,阴森森、凉丝丝的,他浑身打了个寒颤。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小心一点!”那话音沉沉的、闷闷的,似乎从地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用手电筒四周观望了一下,什么人影也没有,只有一棵棵黑黝黝的樱桃树。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马上回到窝棚,翻箱倒柜寻个究竟。书箱的锁鼻已被人撬过,是重新钉上的。他开了锁,打开书箱,里面也有人动过,有几本书不翼而飞,书上有他亲笔写的评注。日记本也不见了,那里面随便拿出几页,也够枪毙的份儿了。父亲写的小纸片,当时走得急,已整理过的没有全拿走,好像留下了几张,可他把书箱翻遍了,一张纸片也没找着。他的头上沁出了颗颗冷汗,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了,这事一定会发生,而且是大事。怎么办?陈建已知道自己回来了,会马上通知要整自己的人,事不宜迟,要快,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拿定了主意,心里反而静了,遇大事而不慌,是他一贯的心态。他觉得遇上这事,无非要面对死亡,他对此已十分坦然了。人的诞生就意味着死亡,死是一种平等的期待,一种美丽的平静,一种苦恼的解脱,一种安详的睡眠。无论是泰山之死,还是鸿毛之亡;是帝王之驾崩,还是平民之夭折,都是人生的最终归宿,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人生游戏规则。而面对死亡的坦荡之心,还是恐惧之情,则有着巨大的差异。坦然地去死是永生,畏惧地去死是偷生;傲然地去死是活着,卑躬地活着是死了。死具有独特的美感,那就是悲剧的强烈震撼力。让生者去欣赏里面的情趣,品尝其中的味道,让你的心灵与悲剧式的人物产生强烈的共鸣与震撼。而生是一种愉悦,一种享受,一幕让人嬉笑的喜剧,可即使笑掉了下巴,还有痛苦在等着你。因此,痛苦是陪伴人生的忠实伴侣,任何时候都无法解脱。父亲伴着痛苦去了,母亲还深陷于痛苦之中,自己又面临更大的痛苦抉择,但是,只有敢于面对痛苦、并承担痛苦的人,才是真正的生者。父亲的遗愿自己一定要去完成,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母亲,不知这次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牵连。这时,他已渐渐地静下心来,去策划下一步的行动。
这几年,他在樱桃与物品的交换中,结交了不少朋友。有些就住在深山老林,那里交通不畅,讯息不灵,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却是藏身的好去处。他出了窝棚,在饭锅里炒好了面,准备好干粮,装进大提包里。为大黄煮好了食物,连锅端进了窝棚。把父亲的纸片装进挎包,带上随身衣物,并跟那箱珍贵的书道了别。大黄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直紧跟在他的身边,一步也不拉。他准备好行囊,抱起大黄亲了起来,大黄用舌头舔着他的耳朵,它长长的毛温柔地蹭着他的脸,大黄温顺地躺在他怀里,让他感到格外温暖,他的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他知道这次分离意味着什么。他无意中看到它的眼睛,大黄的眼神是那么的凄婉,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完全像一个要离开父母的孩子,爪子紧扒在他身上,眼角淌着泪,不断地哀鸣着,难道它也知晓这次分手意味着永别?他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强笑着对它说:“你在这呆两天,我很快会回来的。”大黄听话地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可他想站起来,大黄依然赖在他身上不下来。他强站起身后,把一锅煮好的食物倒进脸盆,蹲在一旁叫大黄来吃。平常狼吞虎咽的大黄看都不看食物一眼,一双乞求的眼睛一动也不动望着他。它希望主人多陪它一会儿,再多看它几眼,它似乎理解了这次分手的含意。鲁岩望着心爱的狗,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大黄往前一奔,扑进了他怀里,扬起头来,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他的眼泪,它多么希望陪伴着主人呀,只要能跟着主人,哪怕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不要丢下它不管。鲁岩却无法带上它,这样目标更大,自己生死未卜,让心爱的狗去共赴劫难,良心上也过不去。他确实舍不得离开它呀!这位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好伙伴,与自己共度磨难的好难友,与自己情深意切的好朋友,这是多么难以割舍的一份情义呀。他紧紧地抱着大黄,摇曳的灯光似乎也被这人与狗之间的深情动容了,竟“噼噼泼泼”地响了起来,这响声也惊醒了鲁岩。
他把盛着食物的脸盆放在大樱桃树下,又在窝棚下放了些东西,并把养的小动物全放了生。然后关上了窝棚的门,毅然背起行囊,来到樱桃园门口。路上,大黄的嘴紧紧咬住他的裤腿,拖着不让走。鲁岩弯下腰来,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的毛,嘴巴贴在它耳边说:“你要好好地看园子,不要在路上走,也不要回窝棚,好吗?”大黄慢慢松开了紧咬的嘴,蹲着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主人的话。鲁岩依依不舍地出了园子门,并把门关好,他泪水不觉又涌了出来。他强忍着离别的心痛,一直往前走去,他走了很远,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月光下,大黄的头依然在园子门上竖立着,两只长长的耳朵翘得高高的,它的脸正朝着自己,它注目地送主人离去。鲁岩对它摆了摆手,向它作最后的告别。
踏着乡间的小路,鲁岩来到了知青队宿舍不远的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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