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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留言 作者:陆幼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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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幼青
简介
作 者:陆幼青
陆幼青,1963年10月出生,华师大中文系毕业。用他的话来说:“自己没有长着 一张出类拔萃的漂亮面孔,个性平和……”但就是这样一位平凡普通的人,却在生命 的最后100天里,书写着心灵深处的真实告白——“死亡日记”,向身边每一个活着 的人,讲述自己对生的感悟或是对死的坦然……昨天下午,记者见到了这位“与死神 相约”的中年人,走进了他的“死亡日记”世界里。
“自己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难过,很容易地就会逃避,日记像考勤卡似的,勤奋 与否一目了然。”此刻,癌症已完全改变了陆幼青的肉体,但面对这一切近乎残酷的 现实,微笑依旧挂在陆幼青的嘴角边,“生命的开始无法控制,生命的消失依然无法 掌握,人应该比较清醒地面对死亡的到来。”
“我希望能把我的文字带给另一些人,那些在我们身边,还在苦苦地跟癌症作战 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行程中,陆幼青不愿意“默默地、全然静止地”等待着死 神的召唤。“我要将死亡的过程袒露出来。但这不是袒露死亡降临的恐惧,更多的是 探讨活着的价值,让所有癌症病人关注生的意义。”于是,陆幼青每天清晨6时半起 床,坐在卧室里的单人沙发上,捧着手提电脑“写我真实的生活”。一篇二三千字的 日记,要用去他四五个小时,但不知不觉间陆幼青总会沉沉睡去,“这时我感到了短 暂的死亡”。
这本书是一个晚期癌症患者写下的日记,作者八年中文系的底子、商海摸爬滚打的人生经历,和站在生死边缘的体验,使这本日记体的散文集很好读。这些文章最初在网络上连载,取的名字叫《死亡日记》,其实文章中写死亡怎么步步进逼、自己怎么跟病魔做斗争的少,随遇而安的感触和兴之所至的文字多,让人读时常心有所动。
这是一本牵动无数读者心扉、令世人无比关注的非常之书。心理学教授张吉连先生认为,陆幼青敢于直面 死亡,真正地拥有人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勇士。他 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写出死亡的感觉,鼓励生命的强者 ,这是财富!书中散文般优美的文字打动了编辑,也会打动每一位读者。
死亡的印象
2000年8月3日 天气:晴热
不知别人的情形如何,我很小的时候脑子里就建立了一幅关于死亡的画面,这几十年来,每当我不经意地想起死亡这个话题,脑子里便会非常逼直地映印出这幅现在想起来很像油画的画面:
冬天,一个清洌的湖,湖水并不很纯净,只是因为寒冷的沉淀才如此。土是暗暗的,远处有白色的痕迹,不知是不是雪。周围有几棵高大的北方的树,因寒冷而寂寞……
湖的对岸有一幢欧式的大房子,依稀是白色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看不真切,它的巨大身影投在湖面上,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灯光看上去更亮了。
过了一会,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熄灯的过程缓慢而坚定,像一个仪式……
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有人死了。
我一直在想这种旁观式的死亡意象从何而来?是我遗传密码中已经多媒体化了的一部分?还是我小时看过哪一部苏联电影的片断?我看不懂它的故事,却能体味它的意境。
房间里那个死去的人是谁,而谁站在湖边?
我长久以来一直迷惑这两个问题,直到我决定用日记的形式的来记载我生命最后的情形,我才恍然大悟:同一个人,那是同一个人。
接受死亡的我和体验死亡的我。
我真有点崇拜自己的童年,三十前,如果我能把这些写出来,怕还没人能懂呢?而前两天我看了一本德国人的死亡研究报告,通篇都在讲这些。
看来,我现在要做的事童年时就决定了。
为什么用日记的形式呢,我想过,论文是不可能的,散文随笔之类的当然可以,但想到自己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难过,很容易地就会逃避,不比日记,像考勤卡似的,勤奋与否一目了然。其实,日记里也可以写论文嘛,还可以写诗,可以写更多自己的故事,可惜我没什么有票房的隐私。
日记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真实,这种文字不太容易有假,而事实上,谁到了我这样的境地都会觉得已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了。
真实,就是价值。
在选择榕树下作为这些日记的首发地,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觉得网站的风格宗旨很合我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她的网民们不同那些“积分族”、“大奖族”,是一群思考着的人,我希望他们是最早看见这些文字的人,也是能和我呼应唱和的人,我真切地等待着她们的文字,要知道,大热天的,我一个人闭门造“车”,最后出产的车怕不怎么样。
很多传统媒体提出要刊登这些日记,我把日期往后推了一下,也同意了。我希望他们能把我的文字带给另一些人,那些在我们身边,还在苦苦地跟癌症作战的人,希望我的经历能对他们有用。
他们是我写这些日记的主要动力之一。
人生帐册
2000年8月4日 天气:晴热
小学四年级开始写日记,坚持了十数年,各式本子在书橱里堆成一角,积灰,很少有勇气去翻动它们,感觉跟火山遗迹似的。
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年后,我又端坐在电脑前,开始写日记。再作冯妇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更何况我要记录的是我生命最后这二三千个小时。
写到这里,我心里悚然一惊:尽管我知道详情,但对剩余的生命的量化统计还是让我难受。
看来我要化费其中的几百个小时来写日记了。
昨天深夜,难以入眠,我一直在想自己的决定是否英明,要知道,我现在就像一个怀里装着终生积蓄的人走进了百货商场,我的钱能买其中绝大部分的商品,但,我要怎样做才能买回一样对自己有用,对家人亲友也有意义的东西呢?
从没担心过别人的看法,死神在每个人的最后时刻都安排了一段孤独的时光,就像你不可能说着话睡着一样。我已走上了那条灰色的长地毯,何惧之有?再想那个永远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发型师的李金羽也在出个人写真集,心中更是释然。
我倒是觉得正在做的是一件颇有意义的事,人皆有死,而人类狂妄得去制造小型飞船到火星诱发人家地震,却连死亡的真正过程都没弄明白,以我的阅读,这类文字实在是太少了。从过去的电影交完党费再死,到现在金刚式的阿诺一枪过去,那边便没了动静,电影在丑化死亡的尊严。没有科学仪器,我能记录的可能很有限,但至少,我在这么做,记录一些真实的事情。
生命是因为有结局才绚丽的,我坚信这一点。犹豫过后,我对自己说:写吧。
有科普文章说,人类的寿命可以延长至一千岁,这样的消息,连我都不觉嫉妒,想想,活了七百多岁才当上科长,还得埋单请客,天哪!
还有一些较私人的想法:我想,这本日记可能是留给女儿最好的礼物。
我曾经试着写了十来篇给女儿日后阅读的文字,谈学习做人什么的,这是十岁的她还理解不了的,但写着写着,觉得写的东西像她教室里黑板报上的东西,一是爱女心切,难免说教;二是世事如烟,等她真正需要这些东西的时候,谁知道她的电脑主频是多少?3。5的小盘认不认?WORD2000能打开吗?何如留一些真实的记载给她,让她自己从中体会对她有用的东西吧。
平生爱交友,这些年来从文经商的,再加众多同窗死党,这些人要一一道别当是一大难事,一则感情上承受不了这量,再则兄弟们都好好的,何苦。但人生如一场盛宴,我是中途退席,不比晚宴骤散,可以只跟身边人说一声便扬长而去,想来想去,还是用这本日记吧。
这些文字,我不会再将其束之高阁,让更多的人看到它吧。
从今天起,在上海西郊的一间靠近花园的小房间里,会有一个满脸病容,气色很差的男人独坐电脑前,边上放着他心爱的中华香烟和氧气发生器……
我不知道最后能写多少。
当官的老不老看他的报告长度就知道了,女人老不老可以参考化妆品的消耗速度……
而上面这些文字竟然用了我一个上午。
退房
2000年8月5日 天气:晴热
昨夜好雨。
早晨起来推窗而望,昨夜雨已了无痕迹。太阳却急急忙忙摆好了架势,全然不顾现在这时刻实在没必要让城市热起来,一副好挥霍的少男少女的派头,我甚至听到他用美国腔咕哝了一句:It’s my job。
我苦笑,关窗,开空调,心里清楚刚才那一掠而过的恼怒是什么。
疾病不可能只改变我的肉体而放过我的心灵的,我曾经是个非常平和安详的人,虽然现在还能算是,但那只是用意志控制的结果。一天中总有那么几次,为了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或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心中暗潮汹涌,有时候是愤怒,有时候是嫉妒,有时候复杂得像香烟的成份一样难以分析……
前两天在办公室,我的一个下属看我有空便找我聊天,聊足球,不知为什么,话题总是离不开今年甲A谁降级。这本是极有趣的话题,相当于公务员们讨论明年谁进常委,谁提正处一类,而且这话题最能反映一个球迷的水准和见地。我很平静地参与讨论,但谁能知道那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确定谁降级那场球我等得到吗?冠军登台的时候我还活着吗?我还操心这些干吗?他妈的,让活下去的家伙们去乐吧!
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但还是克制住了。这样的时刻太多了,这种心灵的暗潮来时几乎毫无预兆,但每次都几乎要用尽我全部的毅力。我曾经在海南凯莱大酒店的大堂里难以自持,我觉得自己是在退房,也是在向上帝退还我曾经向他预约过的、祈求过的下半生的幸福时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住5星级酒店了,我喜欢豪华的酒店,它代表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和快乐,以我的境遇,我如何能做到平静地向美如天堂的亚龙湾,向所有人世间世俗的快乐说再见呢?我用报纸遮住脸,让泪尽情地流,却希望别人以为我在找飞机航班。
妻曾劝我,把这一切说出来,不要太苦自己,但我做不到:疾病依然不是我把痛苦传染给别人和影响他们平静生活的理由。
黑客
2000年8月6日 天气:多云
夏天的早晨,正如热恋中的情人出差的那段时间,你可以冷静地想一些事情,再过一会儿就身不由已了。
疾病早已改变了我爱睡懒觉的习惯,一夜辗转,噩梦不断的睡眠之后,看到天亮真是一种解脱。想自己过去在探望病人常叮嘱别人“多多卧床休息”之类的话,觉得自己真是不懂事,就像送糖尿病人一大盒蛋糕,你一出门,别人就得扔掉,可还得记你这份情。
早起淋浴,对镜自顾,这已是我每日的功课了。
对镜自怜,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爱好。女人先是忧心忡忡地检查有无赘肉纂改曲线,而后或遐想减肥的攻略和自己的毅力,或更爱自己;男人呢,看着自己日渐崛起的中部地区,然后动用肌肉群尚发达地区的资源,作一二个姿态以平衡心态,穿衣服时,男人会想,其实这发福的肚子是美好生活的最有力物证,但是不是去弄一张网球卡,再反证一下?
病人可没那种好情致,他们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出院?什么时候……
而每一个肿瘤病人,如我之类的则在想:我还剩多少?
大学里,粗糙的饭菜使1米70的我到过130斤,而5年的肿瘤患者当下来,我都没兴趣去称一下,只知道我已能看清楚自己的骨骼的长相,腰是肯定能讨楚王的喜好,而大腿怕是不行。
镜子里的我,越来越像标本,唯一醒目的是脖子上的瘤,它用了一年的时间,长得超过网球了(这网球最终会要我的命)。我曾经在镜子前失声痛哭过,觉得自己不该变成这样,深深厌恶自己的肉体,但近来,我已学会了接受事实。
癌症是一种慢性的消耗性疾病,有点像生了一个败家子,终使你万贯家产,总有耗完的一天。让一个人耗尽精血、用尽体能而死,真他妈的不知是谁的创意。
古往今来的刑罚我看可以分成两类:一是处罚,如砍头枪毙之类,二是惩罚,什么五马分尸、凌迟、活埋等。
很多疾病都能要人命,那种立马见效的脑溢血、心肌梗死、半个汤团噎死人的死法,在我看来简直是温柔的。
癌症是真正的惩罚。
5年前那时候,我刚刚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惊讶得拉住每一个来探望我的朋友,问他们是否知道我无意识地做过什么坏事,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惩罚要落到我的身上。后来渐渐地不问了,今世我知道,前世呢?
我记得第一次胃癌开刀时,在锈迹斑斑的铁床脚上吊着这么一张小纸卡:
陆幼青 男 32岁 胃CA根治术
从那时起,在病床上,我让家里人买了很多讨论癌症的专著,开始研究我受到的惩罚。
我学的是中文系,并没有多少专业知识支持我的研究,但古文功底却派上了用场,我看了不少中医关于癌症的论述,但我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中医说肿瘤是肿块,是堵塞,是热毒,西医说,肿瘤是一些细胞变节了,疯狂了,不顾一切地复制自己,占领各种阵地,把敌人赶走,等大获全胜时,跟它们的主人一起完蛋。
这算什么呀?愚蠢的医生,愚蠢的癌细胞,还是愚蠢的我?
听说在日内瓦的诺贝尔奖的颁奖大厅里,有一个座位始终空着,那是留给攻克了癌症的人类救星的,到现在为此,谁都没把癌症是怎么一回事弄清楚。想想真荒唐,居然有那么多的博士学位为了癌症而发,却没有人能告诉我所受的惩罚是为何物。
前不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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