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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留言 作者:陆幼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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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写病情,虽然有记者提醒,说,写些病痛吧,真实,感人。真实是没问题的,感人就不敢说了,同志们都是化了钱读我的日记的,网费、报纸钱、以后可能是书钱,最要紧的是时间,更是我赔不起的,干嘛让大家一起难受?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小时候,上课讲废话,被老师当众训了5分钟,然后老师说,你浪费了全班每个小朋友5分钟,合计225分钟,这种计算方法我是一辈子不敢忘的。
再说我也怕过多地写自己的病情,万一有些癌细胞识文断字的,我倒唤起了它们的自觉意识,再成立个政党什么的,有纲领、有计划、有步骤地向我进攻,那麻烦就大了。我现在宁愿相信他们在我身体里夏令营来得整个人也灰头土脸的,于是写些轻松的东西,为了自己和朋友们。
昨夜看完甲B,顺道看了十来分钟港产电视剧,以泄心中的闷气,见那个不知叫什么名的电视剧里的警察个个带3把枪,每次执行任务都把子弹用完,便一个人吃吃地笑。
香港我是住了几天的,香港报纸也是常看的,知道偶尔有个应招女郎被杀,全香港的记者就叫得知了似地,实在是个文明安全的城市,不像南美和非洲的凶险之地,在报尾的小角落出一段:昨日警匪码头枪战,各亡十余人。那才叫真正的犯罪之都呢,香港算什么?
全香港的法医一年就忙那么几趟,可在警匪片里死的人怎么也得上万啊。周润发出道后杀了多少人?刘德华干了多少个?成龙好一点,多的是跌打损伤。
香港人真有勇气编啊。
由此想及港台文化的一些争论,前一阵子两大高手比试,谈四大俗,我看得很过瘾的。
金大侠什么人物?匹马单枪就架起一个武侠世界的人,哪怕是布景,也是有窗有门,具体而微的;王朔也不等闲,像是上等燕窝,那是全北京会说话的鸟儿编的—话篓子。
看高手比拚内力最忌近观,怕那掌风剑气。偏也有那胆大的,教授、记者人等,喊着就上去劝架助拳的,一会儿又都披头散发地回来了,两头都没挨上。这儿真不比人家西班牙,扯块桌布,哄着斗牛就上了车,还有人请你喝酒(摘自某啤酒广告),咱们得等高手们退了场,第二天喝早茶的时候再议。
在平静的海港城市天天制作杀人如麻的幻想是港台文化的一个笑柄,类似的东西实在不胜枚举,庆幸自己不是在写论文,而是在跟朋友神聊,不必严谨,只需风趣。
港台文化的北伐始于我的学生年代,那年头确实填了一些空白于我们饥渴的心灵,曾整夜听邓丽君的歌,以为声音发飘是很高超的演唱技巧,后来才知道那是磁带磨损,磁粉脱落所致。而后是电视剧、书籍、演唱会、港姐评选、连环画。
出了校门,安家立业、娶妻生“子”,追名逐利的,一直忙,便没有多关心这些,及至成了病人,有闲·族,有机会看电视了,能在书店里呆半天了,却突然发觉,当年是南风徐徐,今天是雄风四起了,视、听、读、写、玩,无一不是港台风味,最大的变化是加了一股日本酱汤味,和北海道的鱼腥气。
前几日小女社交,约了二三知己到家里玩,她们在客厅的地板上玩得尽兴,我在沙发上看报,有意无意地执行监护人的角色。4个10岁小女孩,虽是同班,却因着父母的足迹,来自湖南、大连等不同城市,我们小时候没这番景象的。听她们叽喳成一团,便想,3个小女人也是一台戏了,再听,猛然警觉:
不对,丫头们演的是香港戏。
当然不是粤剧,而是地道的香港电视剧,语调、布局、内容、情绪,再加上广告意味很浓的英文单词。
一时无语,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想当年我们是一群出过天花的孩子在听邓丽君,听过也就算了,可我们的孩子们,他们已经在电视屏幕前呆了七八年了,谁给他们种过牛痘?
知识的丰富掩盖不了品味的低下。
我今天是打定主意感性的,不谈国是,不然,今天的日记怕是写不完了(可叹的是其实我也写不动了,眼前的字自己会挪地方)。
这年头很多国家都在嚷着要捍卫自己的文化血统,英、法、加、澳等等,甚至还有日本,矛头大都指向美国,因为现在的文化是印在钞票背面的。
我想在此说句可能过分的话:死于癌症还说得过去,死于脚气就不像话了,我们的文化面临的敌人不过是港台和日本商业文化的大杂烩而已……
饮食
2000年8月24日天气:雨
饮食是一个很休闲的话题,在报纸上属副刊之类于我却是一个课题,一个难题。
我是一个有吃福的人,小时候家庭较好的经济条件使得我没有为吃而愁过,长大以后,我的工作几乎也都是围着餐桌在转。老实说第一次开刀的时候,我颇有手下大将变节的痛苦,想我的身体上其他地方出毛病也罢了,偏偏是胃,真没道理(平时我是怎么待你的?)。
第二次开刀的时候我也是很快就回到了餐桌边。
我一直把自由自在的饮食看成是健康生活的象征,也从不隐瞒我喜欢精食美馔的事实,我身边有很多对吃无所谓的人,他们真的不在乎,我们都是很好
的朋友,但说实话,我总认为他们不如我活得爽,就像看的是宽银幕原版片大片,听的却是拉线广播,少点乐趣。
不过,最近以来,这种乐趣正渐渐离我而去了。
脖子上的大网球多少影响了我的进食,而且我怀疑那扇掌管食道和气管的小门也被敌人占领了,经常有些细小的食物跑错地方,让我咳到缺氧,于是便主动谢绝了那些细巧和松脆的美味。再者食道肯定也变细了,因为我现在吃饭倒是遵医嘱:温水吞服。
更微妙的变化来自心理。虽然我现在还保持着行动的自由,没法开车了,我至少还能打的,但毕竟跟当年身在江湖那般的自由没法比,那时别人会请你去没去过的饭店,而我可以请别人去我想去的地方,现在出一趟门颇需要决心。
让家人做一些菜毕竟也有限,我实在不忍看着她们为我在高温的厨房忙碌两三个小时,为了做几个我想像中的菜。
最气人的是,我现在想起来的美食几乎跟饭店无关,全是菜名,甚至有不少是我在外地吃的,留下深刻印象的。开个玩笑,我现在如果开张菜单,御膳房也没辙。
前两天,忽然念及上海大壶春的生煎馒头,觉得比较有可行性,便由妻驾车巴巴地赶了去,如愿以偿,但只吃了4个,也觉得就是如此了。
人这东西是不能受压抑的,越是做不到的,越是受限制的,偏是想得厉害,有时做梦也在想着吃,醒来时便吃吃地笑,笑自己何以变得孕妇一般的馋,笑自己何以如此的俗。
心里十分明白这是病态的一‘种,便有意地不再上纲上线,去想自己如何的苦了,当年是笑对美食,现在是笑对美食的回忆而已。
现在,我十分明白,人生在世你享受的种种乐趣是带不走的,就像你去溜冰一样,买了票,借了鞋,你就可以尽情地玩了,但玩“完”的时候,在出口处,你得把借的鞋还掉,只带着你的回忆走人。
美食的乐趣如此,其他的也是如此。
嗜好
2000年8月26日 天气:阵雨
看着自己布置好的写作现场,忍不住笑了:
一台最新的IBM笔记本、和一个专为把它架起来放在沙发上的架子、制氧机、消肿的冷敷毛巾、两种不同的茶,解渴和保健的、零食若干种、止痛药、还有就是我的中华烟和烟缸了。
这排场比开始写作日记的时候阔多了,也是需要一样增添一样,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新的东西加入,即使有,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想当年写点什么,一杯茶,一枝烟而已,没这些东西的。
其实,我这人多爱好而少嗜好,尤其是可称作不良嗜好的,唯烟而已,好烟。
每次看医生,或被医生看见手中的烟,或被医生发现口袋里红色的烟盒,总是先听医生的惊讶:“你还抽烟?”,继而沉默,让你听一段潜台词:“抽吧抽吧,不抽又怎么样呢?都这样了,想抽就来一支”
现在,我知道,戒不掉的,伴你终生的爱好是“嗜好”。
很小就尝过烟的滋味,二十年的烟民做下来,烟量也并没有见涨,只是每天半包的量,可就是戒不掉,哪怕面对着死亡的威胁。
我小时候,烟很廉价,而且可以拆包论支卖。记得是小学一年级,一个没课的下午,我和另外两个男孩凑了几分钱,买了大半包烟,躲在我们家的大八仙桌底下抽了起来,那两个已有经验,而我是第一次,结果闹了烟醉,难受得要死。
又抽了几次,终被精明的老爸察觉,但他没有骂我更没打,只是用冷得直往我心里钻的语调嘲讽我说:“想抽烟了?要抽也不要抽这种树叶子烟,有本事长大挣钱抽名烟,等不及我这里拿两包去。”一席话吓得我到大学才又摸上了烟。
偶然地,我发现一个秘密,父亲其实也戒过多年的烟,是我的出生带给他的喜悦让他又拿起了烟,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在那些当穷书生的日子和梦着做作家而拚命在家浪费稿子的时候,我也尽我所有买市场上最好的烟,如果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发生,我的烟盒就会准确反映。连第一次送礼给当年的妻,我选的也是烟,两包来自免税商店的极美丽的大红的女士摩尔,当时她们一寝室的女孩在庆祝她的生日,我的礼物打动了半打女孩的心。
生平两大恶习:最好的烟、最好的纸。
我写字对纸的挑剔是很过份的,因为在造纸厂做领导的父亲带给我的草稿纸都是一流的80克双胶。
嗜好,我常常很习惯地透过嗜好观察和了解一个人,比如,关于某人我只告诉你一点:他好雪茄,你的脑子里自会有一幅图像的。有时,我也会想想嗜好本身的一些有趣之处。
不知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事实,人类总是对难吃的东西上瘾,并最终形成嗜好:烟、酒、茶、可乐、咖啡、巧克力、槟榔、榴槤、大麻等、哪一样是因为好吃才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人类总是对费钱、耗时、劳力、伤神的事来劲,并形成嗜好。
但坏东西一旦跟上你,就像领了一个恶媳妇回家,什么时候有人需要离家出走了,准是你而不是她。
琢磨过较深层次的原因,比如,人之初性本恶,或者嗜好本就是上苍对我们人类的一种巧妙的惩罚,天天乐呵呵地惩罚自己,化昂贵代价,吃难吃得要命的东西,而上帝呢,嫌着在一旁计数计量实在烦,就弄点瘾,让我们每天不忘准时惩罚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戏法不穿,上帝尽管偷他的懒,而人类也天天偷着乐,将计就计。
嗜好是罐装的快乐。你有了嗜好,获得快乐要容易得多,什么时候情绪不振,来点“嗜好”,不管是吃的还是做的,人立刻就缓过劲来,那方便真得跟肚子饿了开罐头吃上一块火腿肉差不多;
嗜好是主人的商标。我们有很多传统的标签,时刻准备着为我们身边有嗜好的朋友贴上,害得很多人藏起自己不登大雅之登的嗜好,其实,好听古典音乐的人很多是失眠闹的,集邮的也不是个个知识渊博,心平气和的,说不定比那斗蛐蛐的心理阴暗多了;
嗜好是最好的借口。无论你接受什么或拒绝什么,只要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嗜好。”,其他的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嗜好是官员的命门。大凡结交高于你自己的官员,必须从此入关,但这也毁了不少好官员。至于没有嗜好的上级和官员,虽然组织部门不能定那么一条,但我们老百姓可以说说:一般成就也平平。
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有嗜好的官有情有趣有才,但安全上也有缺陷,那没嗜好的意志如钢心如铁,怕少了那份知寒知暖的平民气,少了理解力,也不是个事;
嗜好是朋友的源泉,人以群分嘛。
日本的白领醉鬼一晚上泡十来个酒吧,为的什么,就为了他兼有十来个嗜好,沿着地铁线,下了班,先去高尔夫爱好者的酒吧喝一杯,再上第二站,迷你电视爱好者酒吧来一杯……有相同嗜好的人交朋友比那一见种情的还快,如何会孤独?
嗜好是我们的优点,同时是我们的缺点所在。
不必看重那些一眼望去就很美的东西,它们往往会飞快地消失,只有那些看上去不怎么舒服,但却吸引你的东西才可能成为你的嗜好,你的终生伴侣,或者你的终生处罚。
爱情也是如此。
快写完了,我点一支烟,存盘
氧气
2000年8月25日 天气:雨
从昨天开始,我的工作第一次受到了来自我身体的强烈的阻击。
大概是早上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像一条鱼似地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大概只有十几秒钟的清醒,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任何答案产生之前,我已经被一种窒息的感觉包围了。
缺氧,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缺氧。
我大口吸气,但好像空气里什么都没有,真的“空气”。因为从没有这样的体验,我不知怎么做才好,拚命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要慌乱,同时,打开门,想走到户外去,但又担心没有人陪着会有意外,便坐在自家的花园里,想那也应算是户外,然后很努力地深呼吸,但还是没有用,我有一种慢慢倒下去的感觉……
终于想起白天写作时用的制氧器,妻也醒了,在她的帮助下,接上了氧气……
感觉一点点好过来了,又能简单地思考:是天气?当时的天气的确是糟透了,台风,小雨,相对湿度接近饱和,正是那种什么不干也会出汗的天气。还有什么?电蚊香?疲劳?麻醉药?是什么在起作用,还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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