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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6-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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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身体很好,是不驼背的。驼了背的她,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
她可以告老隐退,而我却不行。我还没有资格老。
但我明显觉得自己脱离了以前的生活轨道。
这天晚上,我站在面对百草园的窗口听蟋蟀叫。我的生活就像这片园子,芜杂而混乱;然而又不像这片园子,园子里再混乱也有自己的生命节奏,我的节奏在哪里?我已经找不到那种能成为轴心的旋律。我想把它抠出来,把自己交给它,让它重新统治我——可是佩兰走过来了,她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神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怕于和她相处。她走到我身后,沉默了几分钟才说,开亮,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我转过身。
我的产假到期了知道不?
哦……还有几天?
后天就到了。
你该早几天提醒我,这火烧眉毛的……
我以为你至少该记得。
我一天那么多事……就忘记了。
知道你事情多,你现在是教务主任,说不定一年半载之后就是校长了,事情哪会不多呢。
她老是以这种讥讽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拉一把椅子坐下了,双肘支着头,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着。过了一阵,感觉好受些了,才把眼睛睁开。佩兰立在窗口,忧郁地望着外面被灯光破坏的景色。我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脸上的忧郁消失了,只剩下切近的、现实的伤感。我说佩兰,我们不这样说话好吗?佩兰咧着嘴,长长地抽了一口气,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一个不确定的方向。
你看这样行不行,她说,我想再请半年假,半年过后,我妈就退休了,就可以帮忙带儿子了。再请半年?我吓了一跳,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烦?我不是一个人在家啊,还有狗狗呢。可是我心想这样是不行的,我还在盼望着她上班之后心情会有所好转呢。我说佩兰,你用不着再请半年假,请三两天就够了,我给我们村委会打个电话,让我妈来带狗狗。她的脸色一沉,你妈来了,你爸呢?我爸也可以来,他们那点田地,让表姐帮忙种就是了。
说心里话,让父母来带狗狗只是个借口,我是想把他们接来住些日子。他们含辛茹苦培养出一个儿子,却没享过我的半点福;他们生活简朴,并不需要我的钱,但需要我的安慰。孩子没长大成人的时候,父母张开翅膀为孩子遮风蔽雨,孩子长大了,飞向远方了,他们的翅膀就空了,身体就冷了,如果孩子不尽孝道,他们的心也跟着冷了,晚景就凄凉了。我结婚这么长时间,佩兰只跟我回去过一次,而且他们至今没看到过孙子。狗狗出生后,我打电话报告了家里,父亲说,他想跟我母亲来看看,顺便也照顾坐月子的佩兰。但佩兰不同意,她说,我就在局医院里坐月子,反正也花不了什么钱。这倒是真的,矿务局医院给她安排了最好的护士,收费却只是象征性的。我不好违背佩兰的心愿,告诉父母,让他们等些日子再来。而今,狗狗都过半岁了,还不让他们来看看?
还是不来的好,佩兰说,我怕看见他们。
为什么?
我不是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啊!
这时候,我才知道那次回家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深。
那都是村里人说的玩笑话。
我承认那是玩笑,可是,如果你父母事先把我的情况说清楚,那些人还会开这种玩笑吗?如果啥也没说我也能想得通,可他们偏偏只说了我是什么副局长的女儿!
佩兰……你总得允许人有那么一点儿虚荣心吧。我们那山上的人,世世代代肩挑背磨的,谁不想改变一下处境?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副局长的女儿,拿出来炫耀一下,又有啥见不得人的?
佩兰冷笑了一声,你到别处虚荣去,可千万别来我身上虚荣,拿我当猴戏耍,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穿裙子……当我懂事以后,看着我的女同学夏天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我就嫉妒得要死……我们班大部分女同学都参加了舞蹈班,她们训练时,我常常跑到门外去看,她们上台表演的时候,我就在台下流泪,从头流到尾……说来也奇怪,我的印象中她们总是穿着裙子跳舞,她们旋转起来,裙子像荷叶,脸就像花那么开放。我回来照镜子,我长得比她们谁都漂亮,但是我的身下没有绿叶,我永远也开放不了,永远……我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去买了条裙子,在镜子前穿上后,我看见自己的腿是那样丑陋,当场就脱下来剪得稀烂!我还想到过死……读小学的时候,我就想到过死……
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她热泪盈眶,胸脯大起大伏。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头说,对不起,佩兰,对不起。
她一把将我的手打开,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算把你看透了!就算你父母是虚荣,你可不是虚荣!我后来发现,你根本就不是爱我,最多就是同情我,我不是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羊吗,难道你会去爱一只羊?不过是同情罢了。你当初只是想在我身上承担一种高尚的责任,你的责任倒是感人至深,可是,它与爱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与家庭生活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她哭起来了,边哭边说,你以为我身体残疾就会随便嫁人吗?……在你之前,有不少人来追求我,我都没答应,他们就说我仗势自己父亲是副局长,就耍傲气,其实,我从来没把父亲的职位跟我联系起来,他忙于当官去了,对我和母亲都很冷淡……我不傲气,我很自卑,我不过就是个一辈子也不敢在公开场合穿裙子的女人,哪来傲气的资本?我之所以拒绝他们,是因为他们看重的不是我,而是父亲坐的那把椅子。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之后说,这段时间,你开口闭口说什么万丽君,万丽君不就是那个会跳街舞的女学生吗?你一提到她,我就想起她那双健康有力的腿……你跟以前追求我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利用我罢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觉得我的脊梁都被打断了。
我黄开亮真的有那么卑鄙吗?这天我坐在办公室里问自己。我发现人是经不起追问的,一追问,简单明了的事情也会变得模糊不清。
跟佩兰恋爱后,我单独回过一次老家,我对父母说我有女朋友了,我的女朋友得过小儿麻痹症,腿上留下了残疾。父母还没表态,我又说,她爸是矿务局的副局长。当时,母亲正在八仙桌旁边砍猪草,父亲坐在火塘边抽烟,听了我的话,他们都沉默着,父亲抽了半袋烟,才突然问我,你是说她是瘸腿?瘸腿这个词很难听,但我承认有那么一点。父亲又说,她爸是副局长?我说是的。父亲小心翼翼地问,乡长跟他比,谁大?我说当然是他大,还说新州矿务局虽然在新州市境内,但它是省直属企业,局长的级别相当于市委书记,副局长就跟县长差不多吧。父亲的嘴唇抖动着,接连抽了几口烟,扭了头问,他*的意见呢?我母亲虽然一直在砍猪草,大砍刀切断萝卜缨子后落在木垫板上的声音很响,啵啵啵的,但她耳朵很灵,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和父亲的对话,见父亲征求她的意见,她停下活说,跛点脚没啥了不起,反正她也不到这山里来挑粪淋庄稼。父亲在火儿石上磕掉烟蒂,果断地说,我也是这想法!又说,这架山里好几百户人家,还没有哪家的娃娃能找个副局长的女儿当老婆!
我为什么要急于表明佩兰父亲的官职呢?难道仅仅是希望父母顺利地接纳她吗?……
起风了。风从远处的山峦上刮来。松柏翻动着浅白色的波浪,时不时显露出山体的嶙峋瘦骨。在城的周围,那座山不算高,也不算美,可它很特别;它有一个自甘微贱又傲气十足的名字:鸡公山。传说它本是一座无名山,是清雍正年间一个文人给它取了名。那文人三十岁入狱,五十岁才出来。出狱的当天黄昏,他爬到那山上去,深陷的眼睛望着乱云飞渡,高声吟道:“宦迹渺难寻,月边云万古江河东去也;天心原有属,鸡公山干载风雨峭依然。”这样,鸡公山就得名了。我想从那文人身上找一些豪迈,可是只找到了苍凉。
我被憋得透不过气来。佩兰的话比张主任的话更清楚地点醒了我,她让我明白自己钻进了一个套子。这套子可能是别人给的,也可能是自己给的。不管怎样,我厌恶透了,我本想凭自己的实力说话,到头来却成了一个依附者!
怎样才能钻出这个套子?
唯一的出路,就是跟佩兰脱离关系。
这念头一闪现,我就感到忧伤。我不是爱她的吗,怎么能跟她脱离关系呢?我对她的爱的确因为同情而起,但发展到后来,它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理由……这时候,那只银灰色的羊又蹦蹦跳跳地来到我面前。佩兰说,如果我想吃肉,还不是要把那只羊杀来吃。她错了。我舍不得杀那只羊,虽然父母和村里人都说,瘸了腿的羊,会越养越瘦的,杀掉吧。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谁说这话,我都像被激怒的狗,颈毛竖起来咬人。那只羊是自己吊死的,有天我把它拴在山坡上,就上学去了,放学回来,发现它滑下了山坡,棕绳挽在了脖子上。我抱着羊从下午哭到第二天,晚上觉也没睡。父母说把羊皮剥了,把肉背到街上去卖掉,我坚决不肯,用一铺草席把羊裹起来,埋了,像埋一个孩子……
要是没有我,佩兰怎么办?她过马路的时候,谁去扶她?(我已经很久没扶佩兰过马路了。)
还有狗狗呢!要是跟佩兰离了婚,也让狗狗将来和万丽君一样心理不健康?
风声更紧,吹得窗户啪啪啪响,我心里烦乱到了极点,拉开抽屉又关上,关上又拉开,最后,我提起电话,开始拨号。
我拨的是在市二中教书那个同学的号码,他跟我一个姓,叫黄海涛。电话接通后,我恢复一些理智了。我说海涛啊,我是黄开亮。哦,猴子呀……对不起对不起,黄大主任!不要这么油嘴滑舌的,想叫我猴子就叫吧,叫我猴子比叫什么都让我觉得亲切。哟,你咋这么开通了?你忘了在大学里我叫你猴子,你差点跟我打架?这是真的,当时别的同学叫我猴子,我还可以忍受,你黄海涛怎么也叫我猴子呢,你不也跟我一样是从大巴山区来的吗,你怎么能跟别的同学一道侮辱我呢?那次我把一个墨水瓶扬起来,差点就朝他脸上砸去。我说海涛,不要说笑话了,我想问你个事,几个月前我介绍了个学生到你们学校,我让她找你,不知道情况怎样?海涛很吃惊,没人找我啊。我说那是咋回事呢,她的档案也没来提。海涛说,现在的学生转学,要什么档案?只要成绩好,到哪所学校都是立即为学生建立一套虚假的新档案,未必你黄主任不知道?再说,她即使到我们学校,也不会找我啊,我一介布衣,找我也起不了作用的,亏你猴子想得出来。我想想也是,就说,我俩怕有半年没见面了吧?他说是啊,你现在有空吗?要是有空,我们到春江茶楼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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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18 楼
这是我第一次在上班时间私自离开学校。
人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只有老同学能够走进你的骨肉。那天,我把自己遇到的困境一股脑儿向海涛抖搂出来了。海涛认真地听我讲完,才点上烟说,猴子,你无非就是想拯救什么吧,你到底能拯救谁呢?你连—个本来可以不开除的学生也拯救不了,还能拯救谁?你对你们学校的教师不满意,那我又来说说我们学校的教师。当班主任的,不仅把自己的生日告诉学生,甚至把子女的生日也告诉学生,虽没明说,意思不就是让学生送礼吗?还公开向学生索要呢,比如张三的父亲是卖地板砖的,装修房子的时候就问张三要地板砖,李四的母亲是卖水果的,家里来了人或者自己想吃,就问李四要水果。你知道我们二中还办了一所小学,那里面有些老师,谁的父母有利用价值,就给孩子安排好位置,没有利用价值,不管个高个矮,都往最后一排撵!有个班主任还把学生家长的单位、职务问得一清二楚,且记录在案,问到一个女孩的时候,女孩说她爸在新州日报社,老师问在报社干啥?女孩说不知道,只知道他每天往印刷厂跑。老师想,这肯定是印刷工人无疑了,将女孩的位置由中间调到了最后。女孩个子矮,看不见黑板,就回去给她爸说,她爸去学校找班主任商量,班主任才知道他不是印刷工人,而是报社总编,他有个习惯,就是检查从机器里流出来的第一份报纸,把最后一道关。老师闻言,说,我最近正申请副高,需要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一篇论文,总编说,没问题,我们报不是有个教育专栏吗。老师当即把论文稿从抽屉里摸出来交给总编,总编拿回去,连夜为他作文字上的修改,没过两天就发出来了。他女儿自然也就坐上了好位置。
这些事情,我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这当然有损教师形象,海涛说,但你不能就此证明所有的教师都如此,像你我,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儿神圣性吧?大部分教师还是好的,否则,每年就输送不出那么多人才。停顿片刻,他说,当然,你们学校很多教师开家庭食店,捆绑着赚学生的钱,这实在是有些糟糕。你想解决这问题,我倒是有一条路指给你。
我洗耳恭听。
既然大家都认为你是靠岳父,何不干脆利索地靠上去!你处理不了的事,直接报告给你泰山大人,让他来出面。校长反正也是个和稀泥的人,尽早把他撬翻算了,只要你当了校长,手头握有实权,看他们还听不听你的!
刚听到黄海涛的建议,我感到一身轻松,甚至有些兴奋,但我很快发现,他的建议一点也不适合我。让我把自己努力回避的东西捡起来当武器,实在做不到。这样一来,我不仅没轻松,反而比以前更加沉闷了。
佩兰果真续请了半年假。我们之间的裂痕太深,在家已没有多少话说了。之所以能够维持,是裂痕之下有一股涓涓细流。这股细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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