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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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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念头像放电影似地从脑海里闪过,他定了定神,低沉地说:“我—回去!”
  五
  常委会议室在书记楼的三楼东头。
  说是书记楼,其实只有县委书记徐志刚和三个副书记的办公室、会客室;副书记刘民生简陋的县长办公室设在政府办公楼二楼。
  书记楼装修豪华,连在一起的四书记办公室占据了二楼的半边,用一道铁栅门隔开与外面的联系;别说普通老百姓,连机关大院带“长”字号的小科长们也极少知道里面的奥秘。距离显示威严,神秘象征权力。
  在常委会上面,还有个书记例会,许多重大问题先在书记会上定了盘子,再拿到常委会讨论通过;这是徐志刚前年春上任以来诸多变革中的一项。徐书记上星期去美国考察去了,便由县长在家主持党政全盘工作。
  常委会一直开到深夜。
  会议的议程其实很简单:听取前阶段企业改制情况汇报,研究下阶段有关具体问题。
  常务副县长作了条缕分明的汇报,常委们不时插问几句,或者会意地微笑,时间便在轻松的气氛中度过。刘民生在小结时强调道“:既然是改革,就要把胆子放大一点,要充分相信群众;企业有了工人的股份,就格外关心厂子的命运,挑选厂长时就格外慎重。我们要支持和理解工人(股东)自己来选董事长!”临了,他又补充道“: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徐书记也有类似的看法。”
  但部分常委仍无法苟同造纸厂工人自己的选择。
  按照当今权力游戏的原则,当一把手主意既定时,书记例会也好,常委会议也罢,一般都不会出现公开反对的局面;聚集在权力中心的人们不是随着一把手的意志大唱赞歌,就是人云亦云地跟着举手;从本质上说,是表现了一种在权力面前的集体无意识。但刘民生不是一把手,扮演的是权力真空下“维持会长”的角色,因此,便不用担心一向随和的县太爷会摆出一副拍惊堂木的架式来。
  老资格的纪委书记第一个提出异议,他说:“我记得当初处理袁仁杰的受贿问题时,是徐书记拍的板;如今又把姓袁的捧起来,岂不否定了徐书记?!”
  “我们没有撤消以前作出的处理嘛,他既没恢复党籍又没恢复干籍,只是同意他具备董事会候选人的资格。”常务副县长解释道。
  “徐书记的威信我们不能不维护!”纪委书记仍然坚持原来的意见。他进入常委会八年,最近已内定为即将换届的县人大主任,徐志刚是关键的一票,他不能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得失,人前人后总不忘表示自己的忠心。
  “领导的威信问题不是本次会议讨论的内容,事情不要扯远了。”刘民生膘了一眼纪委书记道“:说句实在的,我们这些人首先应该考虑的是人民的利益,目前又特别是国有企业工人的切身利益!农民还有田有山有屋,企业搞垮了,破产了,拍卖了,工人怎么办?”
  “工人都不愿意看到厂子败下去,”戴眼镜的宣传部长曾在市属某国营企业干过六七年,去年才转到党政部门,这时也说道:“他们都希望有一个好领导班子。有了好厂长,企业才能活起来,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说着说着,宣传部长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政法委书记李其初的长方脸越绷越紧了,立刻把话打住。
  刘民生又说道:“你们也许还不清楚,造纸厂只剩下一副空躯壳了,形势严峻工人们都认为只有袁仁杰才能搞活企业”
  李其初实在忍不住了,插进来道“:刘县长,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们还是不是共产党?共产党还要不要讲原则?”
  “你说吧—”
  “按照我国的‘公司法’,犯人满刑后,五年内不得担任公司董事会成员!”李其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谁都感觉出李其初话里的份量,却谁也不知他与袁仁杰有隙。
  那年造纸厂效益不错,名声在外,李其初的女婿通过岳父的关系调到造纸厂后,嫌工种不好又累又脏,李其初向袁仁杰打招呼,将其安排到保卫科。才安分了几天,这小子又嚷着要成立经济民警队,由他当队长。“厂里养不起这么多大盖帽!”袁仁杰断然拒绝。李其初那做皮包生意的小舅子想到纸厂揽一处工程,未能如愿,更激起了他的不满。这么三番五次下来便得罪了李其初;他又想抓几条贪污受贿的大鱼,干出成绩来。与他小舅子关系密切的史无量前来举报,袁仁杰便撞在他枪口上。张兴权接任厂长后,很快就满足了他女婿、小舅子的愿望,他本人也得了不少好处;他怎能再让袁仁杰上台?作为政法部门的最高长官,怎能不维护法律的尊严?于公于私,他都要坚持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再发言。沉默,难捱的沉默。
  刘民生克制内心的冲动,双手撑住桌子,站了起来“:同志们,我们要坚持原则,更要讲政治!”他的嗓音大起来“:什么叫政治?让工人兄弟有工做,有饭吃,就是最大的政治!”
  谁也不吭声。他扫视了一遍会场,目光定格在李其初脸上“:请问:你们知道‘饭’字是怎么写的吗?‘食’旁一个‘反’字,没有饭吃老百姓就要造反,中国历朝历代血的教训啊!”
  常务副县长道“:只要工人有活干,有饭吃,我看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滑头的党群副书记小心地斟酌着字眼:“还是等徐书记回来再说吧。”
  “我父亲当过生产队长,不人流的芝麻官;我现在当县长,官儿不算小了,不打算再往上爬!”刘民生把玩着茶杯,平静地说。人们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怔怔地望着他。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家,郑重而又坚决地说:“我是县长,我承担一切责任!”
  “还有别的意见吗?没有,没有就表决!”
  五比四,刘民生的提议以微弱多数通过。
  六
  西林造纸有限责任公司第一届股东大会在县经委能容纳四百人的大会议室举行。
  锅炉检修,全厂停产,有选举权的职工都来了,把个空阔的大会议室挤得满满的。
  还没宣布开会,会议室里吵吵嚷嚷;孙猴子的歌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他在唱《国际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全靠我们自己”
  便有许多人附和,很投入地唱,他们没有理由不唱。
  自从得知县里已同意袁仁杰作为董事会候选人后,联络人们签字、向县里递交报告的牵头人物孙猴子便从“地下”转到“地上”,发动大家踊跃入股。。穷得快揭不开锅的工人们仿佛暗夜里见到了亮光,精神振奋;他们不惜变卖家产,求爷爷拜奶奶到处借钱,在规定的日期内凑足了股金,变成了堂堂股东,今天要行使自己神圣的权利。
  在主席台前就坐的有工作组的全体成员和张兴权等人。大会开始,首先由县企改办领导讲话,接着是沈大力、张兴权宣读公司章程。台上念文件,台下讲小话。这样闹哄哄地忙乎了一个小时后,会议就进行到实质性阶段—
  选举董事会和监事会。按照章程,选举董事会采取无候选人、无记名投票的方式,但每张选票只能填规定人数,不得超过。发选票前,沈大力说:“选举董事会关系到企业的兴衰存亡和每位股东的前途命运,大家要严肃认真地对待,选出一个团结务实、开拓进取的领导班子!”
  张兴权的讲话却隐含杀机:“要加强组织纪律观念,不准拉帮结派;不允许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填写选票时不得交头接耳;投票后不准中途离开”他边说边用阴鸷的目光扫视台下的人群。
  人们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互相交换着会意的目光,撇撇嘴,表示轻蔑。
  会务人员将选票发下去,不多时,选票收上来了;作为记数牌,大黑板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入的名字,袁仁杰的票数遥遥领先;张兴权的得票却寥寥无几。愈到后面,差距越来越大,大胜与惨败,结局都已不可逆转。
  张兴权脸色变了,心里骂道“:他们都骗了我,狗日的!”
  自接到李其初的电话,得知袁仁杰被获准参予选举与被选举,他就明白遇上了对手。他连续召开了党员大会和车间主任以上的中层骨干会议,半是威胁半是利诱,要他们发动群众投他一票。他们在小规模的会议上都当面表示支持他,可看黑板上的票数,连这些人的一小半都没达到;他被他们骗了,或者说他被人们抛弃了。
  从内心里说,他并不爱造纸厂。当年只是上面要求机关的年青干部下乡镇或企业任职,他才选择了效益看好、离城很近的造纸厂。进厂后他很快发现,厂长袁仁杰太死板,什么年代了,还强调工资奖金要向最脏最累的岗位倾斜,当干部的没一点特权。他劝过几次却不起作用,企业是厂长说了算,书记只是配相。老戏里唱“:君子爱权,小人爱钱”,他是两者都爱。既然与袁仁杰路不同途,便想方设法让他马失前蹄,自己取而代之。现在,应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不应该得到的他也得到了,厂子搞得好坏与他又有多大关系?还会因为亏损而处理他?有背景的照样升官。他之所以暂时还未曾离开造纸厂,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驼肉”还没吃完,他的钱包还不够鼓,还想捞一把再体面地离开;却不料落到如此地步黑板上得票的数字像针一样扎他的眼,不等登记完选票,他就铁青着脸走了出去;下楼时,他听到有人朝外面吐口水
  这晚,孙小思等三百多名股东为当选的董事长袁仁杰点了六首歌。沈大力一边看有线电视一边与袁仁杰联系,福昌造纸厂说厂长去市里他兄弟家去了。
  拨通了电话,沈大力告诉他厂里选举的结果。虽是预料中的事,袁仁杰仍很激动,声音微颤“: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感谢股东们对我的信任!既然选上了,倾家荡产我也要干下去!”末了,他要沈大力转告厂里:一切事情等他回来再定。
  七
  袁仁杰重回造纸厂的第一天,既未召开董事会,也不去车间、科室转转,而是首先来到成品仓库。
  按照袁仁杰的观点,产品是否压库,是企业经营好坏的重要标志;市场需要什么就生产什么,需要多少就生产多少,这是市场经济的准则。据说日本企业的仓库从来是空阔阔的,仓库一满,董事长就惊慌起来。这也许是以讹传讹,袁仁杰却相信这是真的。
  西林纸厂的仓库堆得满满腾腾。
  “二百二十吨绝缘纸—”副厂长王顺平这样告诉袁仁杰。
  “为什么严重积压?”
  “你问我,我问谁去?”王顺平苦着脸说。1760新纸机投产后,再按原计划造普通税务发票防伪专用水印原纸已不可能;为稳妥起见,王顺平建议上传统产品凸版纸和双胶纸;张兴权轻蔑地一笑,说:你怎么还是那木脑壳?遂决定上科技含量高的绝缘纸。其时,许多厂家都在生产这种据说很有销路又赚钱的产品;但真正掌握关键技术的却没有几家。西林造纸厂生产出了绝缘纸后,报纸电视台倒是吹了一番,省市县领导也频频光临,很是热闹,却可惜没有客户上门;质量不过关,市场饱和,绝缘纸一吨也没销出去。王顺平劝他早日改产,减少损失,张兴权眼一瞪“:这是‘老板产品’,是废纸也得给我生产!”这样停停打打几个月下来,仓库就塞得满满的;按成本价每吨一万一千多元计算,仅此一项就压死资金两百多万。
  “绝缘纸得尽快脱手,降价一半处理!”当晚召开的第一次董事会上,袁仁杰开门见山地说“:换钱换物都行,早盘活早主动。”
  担任财务科长的董事肖式金说:“这要亏一百多万啊,财务上怎么做账?”
  “亏一百万与亏两百万,孰轻孰重,你掂得出来;怎么做账?实打实的敲算盘。”
  第二天上午开销售员会,经营厂长谈了董事会决定,绝缘纸按五千五百元一吨的最低价处理;销售员卖的什么价由自己定,旅差费自理,赚多赚少看各人的本事。
  “基价是不是再定低点?”几个销售员提出意见“,绝缘纸销不动呀!”
  “基价够低了,”袁仁杰道“:牛皮纸都要卖四千多元钱一吨,绝缘纸与它比,就像猪肉与豆腐;肉总比豆腐卖得起价吧!”
  那几个销售员还要说什么,孙猴子把手一摇“:算啦,谁不知咱销售员靠的是嘴皮子功夫。实话说,一些乡镇企业就贪这价格低廉哩,我看能销得动;再说,我们又都是股东,”咱这也等于是为自己干活,咋能计较几斤几两呢?!
  一席话说得人们不再提出异议。纷纷带着样品外出推销。
  八月十五中秋节,厂里给每位职工发了七斤月饼,吃不完,便分送给亲戚朋友。那些厂子不景气的工人非常羡慕,说纸厂的工人刚领到工资,又分月饼了,咱厂的股份制怎么就不如人家呢?纸厂的人就说:幸亏请回了袁厂长,不然啦—到嘴边的话又不说了,怕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袁仁杰却说:这月饼吃起来不是滋味。
  宏兴纸制品厂买了两吨绝缘纸,没钱付货款,就将糖厂欠它的一笔三角债转给纸厂,糖厂也不景气,把眼看会积压的月饼抵消了绝缘纸的货款。。因为不是现金交易,绝缘纸的价格谈到七千八百元一吨,孙猴子请示袁仁杰这生意做不做?袁仁杰回答很干脆。
  几百吨绝缘纸在较短的时间内处理完了,走活了第一步棋,袁仁杰加快了攻关的步伐,要将市场前景看好的红色半透明纸作为拳头产品早日拿出来。
  八
  徐志刚的办公室在书记楼二楼的尽头,三面有窗,光线明亮,墙上挂满了地图;仿红木的办公桌、办公椅闪烁着光泽,照得出人的影子;真皮沙发旁摆着一张大理石面的茶几,玻璃烟灰缸还冒着缕缕轻烟。
  他刚从地球的那一边飞回来,西方文明的琼浆还余香绕口,小县城扑面的灰尘又使他很快回到现实中。短短几天,他便大致了解了他外出一个多月里县里发生的事情。
  今天天气很好,他把西服下摆扯齐,觉得仪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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