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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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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点虚,强制自己镇定下来:“那天我没见着他。”
“真没见着?”
“你不相信我?”
“吴贵发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死啊!”
方大勇一声不吭。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袁仁杰又问。
“我说话从来不重复二遍!”
“你扪心问问自己,再仔细想想,一个星期后答复我。”
到了时间,方大勇仍然没有改变原话。
又过了一个星期。
“怎么给我三个月工资?”方大勇数完钞票,不解地问瘦小的劳资科长。
“这—”在五大三粗的方大勇面前,劳资科长愈发显得瘦小,他嗫嚅着不敢正视。
“你被辞退了!”袁仁杰走进劳资科办公室,通知方大勇道“: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为什么?”
“你违反操作规程,造成重大伤亡事故,事后又隐瞒真相,逃避责任。”
“我是股东,你无权辞退我!”
“你也配作股东?你连当打工仔的素质都缺乏!”袁仁杰正色道“:你记住了:股东大会闭会期间,董事会负责公司的重大决策,经董事会和监事会讨论,决定将你辞退。从今天起,你不是厂里的工人了!档案退回劳动局,能找到接收单位,我恭喜你,别的企业不愿接收,那你就到广东打工去!”
方大勇大怒,一捶桌子“:劳改犯,滚!”
戳到伤疤,袁仁杰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方大勇仍怒气冲冲,挥拳朝袁仁杰打去。
厂办主任上前拦阻,拳头落在他脸上,顿时肿了半边。
“反天了,揍他,揍死他!”在场的几个工段长齐声吼着,揪住了方大勇。
“别打他—”
袁仁杰终于克制住了自己“:送他出去!”
方大勇挣扎着大骂:“袁仁杰我日你祖宗十八代,我叫你家破人亡!”
办公室里猛然变得鸦雀无声。
“把他放开—”
袁仁杰脸色又变了,目光定定地注视方大勇:“你再说一遍!”
方大勇又“”地捶响桌子“:别以为老子好欺负!
嘣”
袁仁杰走到他身边,慢条斯理地说“:方大勇呀,我想听一听你打算怎样让我家破人亡?”
愤怒的工人们又围拢来,怒视着方大勇。
“方大勇,厂里对你算宽厚了,你怎么不讲道理你”一位老工人叨叨着说。
“你的股金照样参与分红,你愿意退股也行。”劳资科长道。
“你们叫嚷什么?”方大勇吼道“:我就要姓袁的家破人亡!”
袁仁杰眼睛眨了眨,终于动气了:“方大勇你吼什么?
我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打算怎样要我家破人亡?”
方大勇狰狞地咬牙切齿,没有说话。
“你还不知道吧,我袁仁杰已经没有家了:儿子前年遭了车祸,妻子又得癌症死了,你到哪儿破我家去?”
喘了一口气,袁仁杰继续吼道“:妈的,人家丢了命,你连认个错都不愿意,你还有点人味没有?我在厂里摔打了几十年,哪样阵仗没见过?我人一个卵一条,还有什么可怕的?方大勇你现在被除名了,滚吧—”
方大勇气急败坏:“袁仁杰,早晚有一天我亲手宰了你众人围上来,边骂边往外推搡情绪冲动的方大勇。王顺平及时赶来,软硬兼施将方大勇弄走了。“你要注意噢,听说方大勇与‘十兄弟,有联系。”王顺平不无担忧“:我看他不只是口头上嚷嚷。”
“不用怕,”袁仁杰说“:杀人偿命,他不会不知道。”
这晚到宾馆陪几个用户打牌,半夜十二点才从宾馆出来,自行车行驶在郊外马路上时,他发现一辆摩托黑着前灯紧跟在后面。
袁仁杰很快便感到不对劲。他想试一下摩托的反应,使劲踩脚踏板加快速度,摩托倏地开了前灯,将袁仁杰牢牢地罩在光圈里。
前方迎面出现两辆摩托,这两辆摩托似乎早已等候在此。当袁仁杰将单车踩得飞快时,这两辆摩托也倏地开亮前灯,刺眼的灯光打在袁仁杰脸上;于是他知道在劫难逃,索性下车,以无畏姿态迎着前面的摩托。
摩托稳稳当当下来四个蒙面人,在灯光的映照下,踏着长长的黑影向袁仁杰逼来。几分钟后,袁仁杰便被一阵相当猛烈的拳打脚踢击倒在地。摩托加大油门呼啸着,很快消失在神秘无边的黑暗里。
几名刚下中班的工人在远处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但还没等报案,凶手已无影无踪了。
闻讯赶来的孙猴子断定是“十兄弟”所为,愤怒地嚷着,要叫上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们去找方大勇一伙算账!
“要打群架呀?咱造纸厂还要不要稳定了?”遍体鳞伤的袁仁杰喘着气,艰难地说着,终于劝阻住了孙猴子和愤怒的工人们。
民不告,官不究,这件似乎明明白白同时又不明不白的案子便不了了之,厂里卷起一串漩涡后又平息了。十八
最先看到告状信的不是徐志刚,而是县纪委副书记张兴权。
市里近日要来西林召开“全市企业改革经验交流现场会”;徐志刚陪同先期到达的管工业的副市长到几家起色较大的企业参观,转了一圈回到书记楼,他根本没看写着“徐志刚书记亲启”的信封,自然也就根本不知道这信封里有一份打印的告状信。
这时,纪委书记和张兴权来找他。
张兴权是去年自造纸厂落选后担任纪委副书记的。又回到了熟悉的机关大院,写起“八股文”式的官样文章;根据领导的意见,或宽或严地去处理某一位干部他轻车熟路。只是机关干部虽是铁饭碗,碗里却没有多少油水;比不得当厂长时可随意支配“孔方兄”,好在他该捞时着实捞了一笔,也就不用担心会发生“经济危机”。
他上班就看到了这封告状信,落款是造纸厂有名有姓的上百位工人,他心头一阵狂喜,立即报告了纪委书记。纪委书记也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俩人便一起来到了书记楼这时,徐志刚才从信封里抽出告状信。
告状信文字不长,主要内容有三条:袁仁杰视工人性命如儿戏,造成人身伤亡事故;大搞封建迷信活动,愚弄工人;像资本家一样随意开除工人告状信最后威胁道:如不处理袁仁杰,他们将到县、市请愿,游行示威。
徐志刚指着那一长串名字,问张兴权道:“这些人你认识吗?”
张兴权点了点头“:大都是厂里的骨干。”
徐志刚皱起眉头。
善于从政治的高度把握经济,从经济的角度观照政治,徐志刚首先想到的是市里马上要来开企改现场会,出了乱子,他面子往哪里放?市领导会有个什么印象?股份制举步维艰之时,西林一花独秀,这是他的政绩,他的“名片”,他的“政冶”,他不能让它受丝毫影响。
他真想发火骂人,骂那个他当年视为反面人物的袁仁杰,骂添乱子的工人们;可愣了半天,却谁也没骂,只对他俩说“:你们组织人下去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兴权问“:如果告状信属实,怎么办?”
“如果工人告的都是事实,也只能按‘公司法’处理,不能由组织上再派一个人去当厂长,要职工另选一位。”徐志刚又严肃地道“:一定要稳定工人情绪,决不能闹事,影响大局我唯你们是问!”
县里的联合调查组浩浩荡荡开进厂里,带队的是张兴权。
一看这阵势,王顺平心里发毛。
前几年的事记忆犹新“:大盖帽”突然带走了袁仁杰,接着调查组来了,袁仁杰被宣布撤职“、双开除”、判刑他个人倒霉不说,造纸厂跟着趴倒在地。如今厂子刚活过来,又要遭折腾了,不禁长吁短叹。
王顺平是纸厂元老,亲手创建的厂子,他不甘心让它垮下去。张兴权当政,他提的建议被姓张的置之脑后;他是个明白人,明知不对,也只能跟着做糊涂事。厂子实行股份合作制,他看到一线曙光,背后出主意,让妹夫孙猴子秘密串连工人,上书要求让袁仁杰回厂参加选举。袁仁杰选上董事长后,他又全力支持他工作。造纸厂再振雄风,联合调查组却气势汹汹进厂了!
他知道调查组的矛头是对着袁仁杰的;他决心挺身而出了。
王顺平主动找工作组反映情况,张兴权很高兴。
“你是个老实人,”张兴权握着王顺平的手说“:一些问题正需要你帮助核实。”
王顺平挤出一丝笑“:我就是为这来的。”
“袁仁杰草菅人命,使你妹夫惨遭不幸,你具体说说过程—”
“这不关袁仁杰的事,是我叫打开总汽阀的”
张兴权脸色由睛转阴,说:“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说的是实话。”
“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企业,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影响极坏!”
“这也与袁仁杰无关,是我岳母和一些工人自发凑份子请的巫师。”
“当领导的就没有责任?”张兴权神色不悦。
“有责任。那天老袁不在,我没能劝阻住。”
当问到随意开除工人的事时,王顺平拿出一份材料:
“开除方大勇,董事会和监事会集体研究过”
袁仁杰态度却很诚恳,调查组传他问话时,他如实说出当时的情况,承担了责任;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你的党籍干籍都没恢复,还侈谈什么组织长组织短的。”孙猴子劝他不要再“愚忠”了“。你只对全厂四百名股东负责,别理睬那些当官的!”孙猴子很认真、很严肃地说。
联合调查组副组长沈大力,按照告状信上的人名一个个调查,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都很惊讶,说自己从未写过告状信,也没有谁找他们签名,不信,可以请公安局鉴定笔迹。
告状信和签名都是打印的,无法对照笔迹。事情很明显—有人盗用工人的名义写诬告信,危言耸听,挑起事端。
工人们被激怒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调查组,要他们光明正大,不能让好人受诬陷,要调查就调查是谁写的诬告信。
张兴权一下便火了,对袁仁杰道“:信中写的还是事实吧?连你自己也承认了。信是谁写的并不重要,组织上派我们来,是帮你擦屁眼,你别不知好歹,煽动群众围攻调查组!”说罢,夹起公文包就要往外走。
袁仁杰也不辩解,只一个劲地叫大家不要围住调查组,要相信组织;又跑到“桑塔纳”旁,请张兴权别误会,到小餐厅吃过饭再走,已经准备好了。
张兴权把车门“蹦”地一关,喝令司机“:开车!”
袁仁杰心里一沉,感觉来者不善。
十九
已被除名的方大勇骑着他那辆黑色“嘉陵”突然到锅炉房来了,车上还搭着个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他说他最近在牌桌上小发一笔,就把婚事办了,今日请诸位兄弟吃喜糖;他脸上看不出得意也看不出失意。
妖艳女子便向大家撒糖。
牛高马大的工段长和矮壮的当班锅炉工互相使一个眼色;鄙夷地把糖果扔在地上,吐把口水道“:方大勇,你只配找婊子!”
方大勇不恼,道“:你们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婊子吗?”
矮壮锅炉工道:“今天给你举行婚礼—”
随即一记直拳,方大勇躲过;工段长从旁边一个扫膛腿,方大勇仰天倒地,矮壮锅炉工用穿着笨重的劳保皮靴的大脚向他踢去“:这一脚,是替吴师傅出口怨气!”
工段长补上一脚“:这一脚,是为袁厂长讨回公道!”
“这一脚,是让害群之马留个教训!”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妖艳女子尖叫起来!引来许多围观者,却无人劝阻。后来是袁仁杰闻讯起来,才制止了这场殴打。
鼻青眼肿的方大勇狼狈地离开锅炉旁,赶往纪检会,说袁仁杰蓄谋报复举报人。
“原来写告状信的是你呀—”张兴权要他坐下,把情况详细谈谈。
调查组很快就整理了材料,却不知作何处理—因为袁仁杰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
倒是袁仁杰自己引咎辞职,股东大会没有通过,一致决定他继续担任董事长。
二+
李二狗恨死了袁仁杰。
李二狗是李家湾村的村民。。
造纸厂座落在李家山山脚,小青河边,属李家湾地面,因此便有了种种扯扯绊绊的麻纱。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家湾紧靠造纸厂,自然要靠厂吃厂了。
以前,厂里一些非技术岗位,多是村人在干活,称之为“副工”:那些正式工嫌脏嫌累的活计,副工却感到轻松、干净;至少不用日晒雨淋了吧。副工工资不低,家里有山有田有地有屋,吃的住的都不用花钱,因此家境较宽裕。
李二狗生活得更滋润。他不是副工,他是老板一雇请了两个人专门回收纸浆。在白水流出围墙的排水口,用纸厂报废的细铜网做了张过滤筛,让白水过滤,细浆留下,废水流走。一天三班下来,就能回收几百上千斤纸浆。这些纸浆卖给厂里再用来造纸,或卖给建筑公司糊墙壁,每天都能有三位数的进项。这样捞钱的美事哪个不想,张兴权是看在他叔李其初的面子上才给了他。他晓得好歹,逢年过节总不忘表示点“意思”。
如今,一切都没了。袁仁杰重回纸厂,将副工全都换成了正式工,说厂里人浮于事,管理人员充实到生产第一线;岗位调整,富余人员干起了以前副工才干的活;接着对白水回收设备进行技术改造,纸浆回收率达到98%以上;这几招下来,李家湾人再也不能靠厂“吃”厂了,损失最大的是他李二狗。
是狗就要咬人。你断了我的财路,我叫你不得安宁。
他邀集一伙人找袁仁杰吵闹。
“造纸厂放臭气”
说的是蒸球喷放浆料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能随风飘七里
八。
“烟尘满天飞,屋背上都满是烟灰。”
村民们嚷叫着,理直气壮。
袁仁杰就陪笑脸,说“:几十年了,都这样,也没见谁中毒;厂里正在采取措施治理‘三废’;有两台纸机是用木浆造红纸,污染比以前减轻了”
“小青河快变成红水河了,”一位村民愤愤然“:河里的水没人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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