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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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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河快变成红水河了,”一位村民愤愤然“:河里的水没人敢喝!”
  袁仁杰本想说,你们喝的是纸厂经过过滤的自来水,还用得着去河里挑水吗?话到嘴边却委婉了:“你们喝的不是洁净水吗?”
  “别罗嗦,”李二狗眼一瞪“:反正我们遭污染了,厂里必须赔污染费!”
  “赔污染费!赔污染费”一伙人跟着起哄。
  袁仁杰解释,厂里没这笔开支;每年十几万的排污费,都交到环保局去了。
  他们吵得更凶了,说村里也要。
  后来还是环保局出面,说污染主要是针对动植物受损害而言,要是空气中偶尔有点臭味,有点烟尘都要赔偿,面就太大了,重在治理。
  “治理个屁!”事情没有闹起来,李二狗想起就有气,不甘心这样就算了。
  这天他跑到厂里,拦住正要到车间去的袁仁杰:“我家的水田遭污染了,绿秧苗变成了红秧苗,没救了!”
  “哪会有这种事?!”袁仁杰正忙着,抽不开身,就让孙猴子去看看。
  不多一会孙猴子就回来了,见到袁仁杰就说:“孙二狗再狡猾,也逃不过我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原来,李二狗把排放污水的渠道挖了个口子,让红色的废水灌进稻田里,然后又盖上石头,留少许间隙,造成废水渗漏的假象;狮子大开口,要求赔偿损失。
  “咱们不用理睬他!”孙猴子说。
  李二狗却天天来吵闹,袁仁杰走到哪他跟到哪,吵得袁仁杰上不了班,办不成事;骂又不是,打又不敢,左右为难。
  有几个客户来到厂里,李二狗拦住袁仁杰不让去接洽,非要赔偿了损失才准去会客。孙猴子本来就有气,一把揪住他,对袁仁杰说“:你先走,我过一会就来!”
  李二狗挣扎道“:别拦我!”
  “我警告你:再吵闹,别怪我不客气!”
  “你拿我卵咬一口!”
  “我操你妈!”
  一记直拳过去,李二狗眼冒金星,趔趄了一下:孙猴子再一记凶狠的重拳,李二狗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
  “好小子,等着瞧—”
  李二狗顾不得擦净鼻血,捂着脸边跑边骂。
  当晚,孙猴子被关进了拘留所。
  袁仁杰提着东西去看他,正巧王顺平也在;袁仁杰对孙猴子说“:厂里决定奖你一千元!”
  孙猴子嘿嘿地笑了。
  二十一
  半个月后,孙猴子被放了出来,李二狗再也没来吵闹,事情似乎了结了,天下太平。
  这天,围墙外的公路上来了一伙人。他们围着墙下的排水口指指点点。碗口大小的废水哗哗地涌出来,溅红了围墙和排水道。
  不一会,几辆满载石块、黄土的手拖“突突突”地开到围墙边,李二狗从车上跳下,指挥五六个精壮汉子将石块、黄土死死堵住了排水口。
  紧挨围墙的抄纸车间顿时河一样流着红水,它穿过墙脚,奔过纸机网箱,浸上操作台
  放浆工首先发现了这一股来势不明的红水。他检查了放浆箱和长网,一切正常。“一定是哪儿漏浆了—”他想:
  忙去报告工段长。
  无处不钻的红水从四面八方奔过来,最后汇集到一处,流向满布设备的地下室
  地下室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地下室,它只是比地面低一点而已;这里是纸机的心脏,光马达就有十几台,它们欢快地唱着歌,却不知已大祸来临!
  当班的操作工被到处泛滥的红水给吓住了。“出事了,出事了!”他们嚷叫着,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
  “坚守岗位,不要慌!”
  工段长三步并作两步赶来,首先跑向地下室;这时,十几台马达已被淹;地下室另一端的化学原料也已进了水。
  马达像约好似地发出一声叹息;整条生产线停止了运转
  外面,李二狗还在把泥土石块倒入排水口。
  袁仁杰到小青河下游查看污染情形,回来时见路边的排水渠断流了,好生奇怪;走近厂区,见李二狗在堵排水口,大惊,边跑边喊“!你们在干什么?停下,快停下!”
  李二狗冷笑一声,继续挥动铁锨。
  袁仁杰上去夺李二狗的铁锨,几个汉子冲过来,把他摁倒。袁仁杰感觉腰上挨了几脚,就吼叫起来“:你们这是犯法!”
  “我让你叫—”李二狗声音粗粗的,掉转铁锨往下砍,袁仁杰头上挨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车间的工人终于明白围墙外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手拖已吐着黑烟远去。人们从车间里跑出来,见状急忙把昏迷不醒、满脸血污的袁仁杰送进医院。
  二+二
  抄纸车间被迫停产,直接经济损失达五万余元;厂长被打得头破血流,虽已苏醒,仍然躺在床上起不来。
  公安局来人察看了水渍斑斑的地下室和短路烧坏的马达,为袁仁杰验了伤,做了记录;然后说回去研究一下,便没了下文。
  肇事者李二狗逍遥法外。
  大家都明白是谁在包庇他,厂里骂声一片。
  “骂?唾口水就能淹没李二狗啦?”王顺平挺直腰杆,手一挥“:跟我走,到县里讨个说法!”
  几百工人涌进了县城,乱哄哄地推开了机关大院的铁门。
  徐志刚站在窗前,盯着政府办公楼前吵吵嚷嚷的工人们,转身见李其初进来,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才来?这乱哄哄的局面是怎么搞的嘛?让上面领导看到,像什么样子?!”
  李其初忙说“:纸厂的废水污染了稻田,又不肯赔偿,还打人;村民气不过,才去厂里堵排水口这样才吵起来。公安局正在调查嘛,纸厂就闹到县里来了!”
  徐志刚神色不悦:“老李,我不管别的,你叫公安局长来,先把工人劝走!”
  李其初打开手机。几分钟后,愧悟的公安局长带着十几个公安干警赶到了机关大院。
  李其初站在办公楼前,黑着脸喝道“:回去,都回去!这算干什么?应该相信公安局嘛!”
  工人们目光盯着李其初,一动不动。
  王顺平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毫无畏惧:“我们就是不相信你!”
  “你和李二狗穿连裆裤!”
  “我们今天就是要讨个说法!”
  李其初脸色难看,好一会才抑制住怒气,低沉地对公安局长道“:你把他们劝走!人手不够我再去调。”说罢转身离开了。
  “大家别激动,别激动—”公安局长两手挥动着:“有话慢慢说”
  这时,一辆北京吉普开进大院,刚从乡下扶贫联系点回来的刘民生跳出来,还没到跟前就问:“什么事?什么事?”
  公安局长报告:“纸厂的工人集体上访”
  “我们来向政府讨个说法—”王顺平走近前去:“县长可要为我们作主啊!
  听王顺平说出事情经过,刘民生问公安局长:“是这样吗?”
  “基本属实。”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刘民生又问。
  “我等领导的指示。”公安局长回答道。
  “是权大还是法大?”
  “法大”
  “那你还等什么指示?”刘民生面有愠色“:依法办事还要打折扣吗?”
  “这好,立即拘留凶手!”
  工人们安静下来,刘民生喊住公安局长,说“:企业不是唐僧肉,不能谁想吃就吃!对参与肇事的村民都要进行教育!”
  他又面对大家,态度非常诚恳“:工人兄弟们,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请你们原谅!”
  王顺平说“:县长,这不怪你。”
  人们七嘴八舌道:“我们也是忍无可忍,才来找政府的。”
  “请大家相信政府!”刘民生笑笑,用商量的口气道“:这事就这么处理了,行吧—”
  许多人都点头。
  王顺平两眼发光,为纸厂争得胜利而兴奋;朝工人们一挥手“:回去!”
  望着很快散去的人群,刘民生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二+三
  天气闷热。送走刘民生一行人,袁仁杰急忙脱下庄重场合才穿的西服。
  他出院没几天。那天刘民生去医院看望他,说是要给几家效益好的企业挂牌保护,以县政府名义在牌匾上写上“重点保护企业”字样;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徐志刚已荣升副市长,新书记还没来,刘民生党政两副担子一肩挑,办事效率反而提高了。
  挂牌仪式上,刘民生郑重宣布:今后一律不准向挂牌企业乱摊派,不准任何人滋事生非,损害企业利益要给重点企业一把尚方宝剑,挡住想吃唐僧肉的大小毛神。
  对这红底金字的牌匾能否具有上方宝剑的威慑作用,袁仁杰并不抱有很大希望;这就像乡下人把钟旭像贴在大门上,用以吓鬼罢了。刘县长的良苦用心,他却非常理解和感谢,政府要给企业创造一个良好环境,企业才能活出个人样来。
  已担任销售科长的孙猴子在办公室楼前停住脚,担心地对袁仁杰说,红纸价格波动很大,最近董事会又决定每吨再降价一千元;一万元一吨抛出去,厂里就赚不到几个钱了。
  “这是市场逼着我们降价,我们不先走一步,就会在竞争中败北!”袁仁杰条缕分明地说道“:要承受住价格竞争带来的压力,必须进一步革新挖潜,同时要加快开发新产品。”
  “你指的是电脑打印纸—”
  “对。”沉吟了一会,袁仁杰道“:论证会已开过了,现在要着手组织试生产。”
  去年下半年以来,红纸看俏,年末年初涨幅更大,许多纸厂纷纷转产,争上利税高的红纸。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则要降价,加之城里禁放鞭炮,红纸需用量减少,要维持原价已不可能。许多纸厂红纸压库,还盼望再出现冬末春初时的情景,等旺季到来时再抛。西林纸厂首先大幅度降价,新老用户便纷纷跑到西林来调红纸。
  史无量蛇一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亲热地跟袁仁杰、孙猴子握手。
  “你还敢来?胆子不小呀!”孙猴子抓住他的肩膀“:我正要找你算帐!”
  史无量满脸堆笑道“:板子不打笑脸人。孙老板你大人大量,就算我给你当回崽—上次的事怪我,你打几下消消气,行不?”
  袁仁杰叫孙猴子放手,问史无量来干什么?
  “当然是做生意罗!”史无量说,西林厂红纸降价的消息传得飞快,他是闻讯后从外省赶来的,一次就要八十吨。
  “史老板精明得很,见风就是雨。”
  “哪里哪里,袁老板才见风就知雨,厉害厉害!”说罢哈哈笑。
  说着风雨,狂风暴雨就来了。不远处的小青河,一条满载的小船在波峰浪谷间挣扎,每前进一步,都是那样艰难;船上的人都在拼力划浆,他们脸上、身上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雨水。
  “加油!加油!”
  袁仁杰扯开喉咙,朝船上的人大喊。他猛然想到:西林纸厂这条小船,不同样在风雨交加中艰难前行吗?!水中有个太阳
  一
  胭脂湖其实不是湖。
  小青河一步三回地离开山湾,留下了一汪碧蓝。传说那年大军在这里枪决了著名匪首陈三黑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刚三十六罗汉,一滩滩血腥红蚯蚓似地往河边蠕动,浸入水底,然后又慢慢往上渗,水面上便漾开如胭脂般的一圈圈涟漪“,胭脂湖”便因此而得名。
  断肠的清明雨飘洒的时候,杜鹃啼血就滴在山头,小鸟的踪迹从灌木丛中弹出,河滩上,萎萎芳草又照例年复一年的摇曳着荒凉。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搅动了如水的沉寂。如丝如缕的雨雾中走动着沉默的人群,最前面的两个壮汉抬着一块精工打磨的青料石碑,迈着沉稳的上山步,一个脚印叠着一个脚印地向前移动。紧跟在他俩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圆脸狮鼻的男人,昂贵的花呢西服上溅上点点泥浆;他下意识地掏出散发着香气的手绢,又毫无表情地随手扔掉。他身后不远处,村民们不由自主地盯住他。
  胭脂湖水凝然不动,如同一缸浓浓的绿酒;山醉了,树醉了,草醉了,醉成一迭迭苍翠,一褶褶青葱。唯独人难醉。
  河边绝少人的踪迹。传说恶鬼们因无人烧纸钱,深更半夜便出来游荡。这自然没人见过,可谁都怕鬼魂附体,轻易不敢来,过路绕着走,年年岁岁,山自青,水自绿,闲花野草顾影自怜。
  台湾的陈先生却寻到了胭脂湖。陈先生不是来观风景的。胭脂湖的风景自然天成一派原始古朴,不加修饰的自然美也迷不住陈先生,陈先生不苟言笑的脸像涂了一层霜。
  石碑在河滩上竖起来了,碑檐上那条栩栩如生的小龙欲跃入水中去。抬碑的汉子是方圆几十里绝好的石匠,石匠把沾上的麻花点泥浆用袖子揩去,碑面上便一片光亮“:亡父陈元辉之墓”几个鲜红的阴楷字耀然入目。陈元辉是谁?
  现在的人谁也没见过。传说当年被枪决的几十名惯匪无人收尸,那堆堆烂肉被暴发的山洪冲走了,几天后大军也开拔了,深谷里又亘古地沉静,是陈先生把似乎已遥远的传说变成了真实。
  陈先生仍然毫无表情,掏出几张大面额的钞票递给石匠。石匠眼珠便凸了出来,村民们的眼又倏地亮了。石匠有点惊喜地嗫嚅道“:你先生已经给过钱了!”那工钱之高出乎人的意料,曾把石匠全家惊喜了一阵;村人也很快知道陈先生的阔绰和出手大方。因这大方,大家就跟着他来到了胭脂湖;说不定陈先生一时心血来潮,每人发一把钱也未可料定。陈先生果然有气势,又添上两张钞票,“啪”
  地放进石匠手中,仍然不说话。石匠便喜不自禁地退到人群中,于是便泛起一阵微微的骚动。
  一把青草垫在地上,陈先生伏在碑前,头深深地低下去,低下去,几乎触到碑座。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他身子的颤动。许久许久,他抬起头,眼眶边便有点赤红,有点湿润。他慢慢地站起身,仍然面无表情,望着面前的村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问道:“在这儿的人,谁是共产党员?”
  大伙面面相觑,屏声敛气,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
  陈先生一只手扶着碑,另一只手从西服里袋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随手一扔,那钞票便飘飘悠悠落到河面上,随水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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