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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喉 作者:张欣-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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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满足的是他成长了,成长就是这么朴素,这么残酷,这么一无所有。他再也不是那个浑身上下没有四两沉的毛头小伙了,尽管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然而付出也是这个世界的绝对真理。
  透透不是没找过他,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样子,透透每天都来找他,可是他们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无话可说。见到他,透透就掉眼泪,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悔恨,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对她说你不用哭了,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可是事实—亡无论透透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就像两耳失聪一样。
  最后透透哭着说,呼延,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柏青,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再找到的朋友。
  呼延鹏一点也不生气,他微笑着说,是吗?
  至于和洪泽的友谊,失去了柏青做润滑剂他们其实是不融洽的。洪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看不惯呼延鹏身上的颓废之气,认为他的许多做法是自甘堕落。他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一撇泥一样糊不上墙,怎么劝都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你要不然就去跟柏青决斗,要不然就去跟害你的人拚个鱼死网破,你他*的这算什么?!把自己搞得跟现代派似的,你干脆把头发留起来扎成马尾巴得了,至少还像个文艺青年。柏青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找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又不肯解释,一句也不解释。看来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三个人还是就此散了吧。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激一激呼延鹏的。他认为呼延鹏会痛苦,会伤心,哪怕是破口大骂。想不到呼延鹏漠然道,不是已经都散了吗?哪来那么多的话。
  现在呼延鹏唯一的娱乐便是跟一班南下的流浪记者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打“拖拉机”和“斗地主”,这些人有出来混的也有有才华的,有老油条也有新鲜的青橄榄,相同的是他们都消费不起洒水、女人、迪士高,更不可能用崇高的情操来装点自己。他们上网、写稿之余便是打牌,在这种场合里可以尽情地抽烟说下流话,饿了就派一个人去买几斤馅饼。
  呼延鹏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里的一切会如此这般地吸引他,也许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不管是多么不堪的经历,有经历总比没经历好。他在这里常常能遇到一些奇人,其中就有一个特殊的厨子,他以前是个正儿八经的高干子弟,后来不知怎么混得好像挺潦倒的,于是没事的时候就翻菜谱解闷,他还真做得一手好菜,说好并不是他做的菜多么珍贵稀有,而是无比的家常,健康,他总是买菜市场最便宜的菜,用油也极少,但是他不能没有冰箱,有冰箱有灶台他就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这个人做菜是毫无理论的,全凭感觉,而且哥几个吃的时候要不停地夸他,直夸到口干舌燥搜肠刮肚都没有词了他还嫌不够,任凭你多么处心积虑地改变话题他都能扯回来讲他的菜有多么高明。
  还有一个枪手因为接不到活儿,便与人合伙每年到某重点高校卖两季时令水果,每次去都能招着数学系或外语系的女孩上身,爱得惊天动地,发誓要伴他同行横枪跃马打天下,当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被哥几个拿来开涮。
  呼延鹏足真的堕落了,他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生活很有质感。
  一天晚上,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呼延鹏才拖着精疲力竭的躯壳回到他的住处。令他颇感意外的是,槐凝居然站在他住处的门口,她望着他。
  很奇怪,呼延鹏看见槐凝时,倒像喝了还魂汤一样表现得比较正常。
  他说:“怎么是你?有事吗?”
  槐凝道:“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干吗不打我的手机?”
  “打了,可能你没有听见。”
  呼延鹏没有说话,老实说他现在根本不接手机,听见了也不接,因为基本上都是些他不想面对的人。“等了很久吧?”他略显歉疚地说。
  “还好。”
  他们进了屋,屋里自然很乱,尽显主人没有心机的生活。呼延鹏现在一点都不爱惜这套住房,反正哪天没钱了银行就要收楼,谁会对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百般呵护?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搬到了桌上去,他让槐凝坐,他自己则坐在窗台上。
  因为许久没见,两个人一时不知从何谈起。但是两个人心里又都十分明白,他们是那种互相知道和懂得的朋友,有着彼此都珍惜的经历,那种牵挂不具体,但是始终都在。只是呼延鹏现在最讨厌来劝解他的人,可是槐凝显然是来劝解他的。
  果然槐凝说道:“呼延鹏,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他摇动着两条腿,他让腿表示他的不以为意。
  “你说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也会很坚强。”
  “那时候我说话太幼稚了,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这句话一直是对我有帮助的。”
  “槐凝,你真的觉得这种文艺腔在生活中起作用吗?它们真的比玩世不恭高明一些吗?”呼延鹏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自嘲。
  槐凝不说话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么默默枯坐,谈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槐凝只好起身告辞了。她在临走的时候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呼延鹏,请你相信你绝对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呼延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勃然大怒,他冲着槐凝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你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怎么不幸才会让你,让全世界的人满意,!”他从窗台上跳下来,把桌上那堆凌乱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他说,“槐凝,别总是那么居高临下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任何忠告都不感兴趣!如果我叫你失望了,那也是你从前错看了我,其实我他*的屁也不是。”
  槐凝默默地看着呼延鹏,一言不发。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呼延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打牌是一件消磨意志的事,时间会走得很快,除了煳口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突然有一天,洪泽来找呼延鹏,神情是少有的严肃,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到西藏阿里去,去把槐凝给背回来。”
  这句话对于呼延鹏来说真是不着边际,他惊道:“槐凝去阿里了?”
  “是啊,她丈夫过世了以后,她
  “什么?她丈夫过世了?”
  “我的天啊呼延鹏,拜托你醒一醒,就算是老婆走路无人赏识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子也还不是世界末日吧?你还是做新闻的呢,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
  望着一脸茫然和惊骇的呼延鹏,洪泽只能跟他从头说起。他说早在他跟呼延鹏撞车之后去医院的那一天,由于在医院的大门口见到了槐凝,随后洪泽就想办法找到了槐凝丈夫的主治医生,得知槐凝丈夫的病是一种脑血管基地动脉畸形的病症,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脑动脉破裂出血进入脑室直至昏迷和死亡,已经毫无治愈的希望,所谓的病情好转只能说明情况更糟,唯一的解释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但这一切槐凝全然不知,依旧等待着奇迹出现。奇迹当然是不可能出现的,槐凝的丈夫死了,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优雅的迷人的疼爱妻儿的好男人,他们的孩子也还只有三岁。槐凝当然接受不了这一现实,由于报社有一项去西藏阿里采访本地援藏干部的工作和生活的任务,槐凝主动要求去完成这一集采访摄影报道于一身的专题特写,于是她飞去了四川,再从四川进藏。
  洪泽说,谁都以为槐凝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以便调整自己的心情,所以报社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是我觉得,洪泽沉默了片刻说:“我觉得她这一去是不打算回来的。”
  呼延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洪泽,你说这话有根据吗?”
  “她丈夫过世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到她家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是没有也想陪陪她。你知道我跟她虽然不是太熟,但是以她当时的心态是没有精力拒绝好心人的……”
  “你算什么好心人,你是别有用心的人。”
  “就算我别有用心,始终如一地被一个女人吸引总没有错吧?”
  “你说吧,你怎么知道她不打算回来?”
  “谁在这种季节进藏?而且是去阿里?这是摆明去送死的……再说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去看她,她很晚才回来,说是去看一个朋友。那天我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她整理出来的行李出人意料的少,而她家里却收拾得就像是有些人出国那样,所有的东西都用白布单盖上了,这是去出差吗?这就是永生永世不再回来的无言写照。”
  “可是我觉得槐凝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被一次的人生变故打倒,至少她比我要坚强。”
  然而,说什么都是言不及意的。槐凝已经去了拉萨,她一到了那里便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她还是坚持跟着兵站的车队前往阿里。洪泽在槐凝走后的每一天,都通过当地报纸的朋友了解槐凝的行踪和近况,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去往阿里的路上,在六千三百米的高度,车队遇到了特大雪灾,槐凝严重冻伤并且患上了肺气肿。
  洪泽走了,他说他要立刻飞到成都准备进藏,他要把他爱的女人给背回来。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种久违的情愫也重新回到了呼延鹏的心里,在槐凝身上发生的事对他不是没有震动的。他想,那天晚上,槐凝并不是如他所想来劝解他的,她一定是希望向他倾诉一点什么。记得槐凝曾经说过,太过相爱的夫妻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们各自的朋友其实早已少而又少,于是他们又会像失恋一样地渴望友谊。
  可是他呢?他不但没有问一问她丈夫的病情,还冲着她大喊大叫,以发泄自己心中压抑多时的郁闷,他脸上的那种拒一切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一定是让槐凝无话可说的仅有的理由。
  这让他深深地自责,他觉得他真是太不可救药了。
  事实上,洪泽是一个人人都不觉得他好但人人又都羡慕他的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把极其沉闷的日子活出了滋味来吧。他真的是不顾一切地飞往西藏了。
  然而人生便是一系列的错过,就在洪泽走后,戴晓明通过一切关系,使远在阿里的槐凝被抬上了空军为营救进藏部队伤员的直升飞机。槐凝终于没有死在昆仑山脉,被送回了风调雨顺的南方沿海城市。
  也就是说,其实呼延鹏比洪泽还先一步见到了槐凝,这实在有些不公平。
  病房是洁白安静的,槐凝住在一个单间里,床头柜上盛开着含露的鲜花,更衬出她脸色的苍白以及嘴唇毫无血色,她很瘦,人都脱相了,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同时还输着液。槐凝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严重的冻伤使她被截去了两节手指。她见到呼延鹏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是那种死而复生的平静。
  倒是呼延鹏不知为何悲从中来,眼中有泪。也许因为他知道痛,便知道痛是怎样地难以克服。但是他还是轻声地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想不到的是槐凝的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完全失去控制地恣意流淌,她闭上了眼睛,无尽的忧伤仿佛等待的就是这一句询问的闸门。呼延鹏一时乱了方寸,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槐凝如此的无助和软弱,她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那个枕戈待旦随时出发的战土,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护士走进来换输液瓶,见病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非常不快地瞪了呼延鹏一眼,压低声音但十分严厉道:“你还不快出去?出去!”
  呼延鹏只好起身离去。
  躺在病床上的槐凝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在她的脑海中深深印刻并且挥之不去的是那条通往达巴兵站的安危莫测的路。
  ……这条路是十七年前由部队施工修筑的公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不常用了,地方政府又未设道班,所以这条路年久失修,路况险恶复杂。果然,车行到一半,本来宽展平坦的公路突然断陷,半边坍塌,也就是说盘桓在五千多公尺的达巴山上,山路时常一面承绝壁,一面临深渊,每时每刻面对的都是令人目眩的幽黑谷底。
  然而,险境才刚刚开始。
  天色渐晚时分,天空遽然阴暗得令人惊悸,不知从哪里涌来的雨雪冰雹,杀那间倾泻而至,雹粒砸在车篷上嘭嘭作响,犹如战鼓轰鸣。两三分钟间道路和山野化作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山和路已无从分辨,可以看到的只是便道上依稀尚存的车痕。车灯光柱投射的地方,不是路,而是人生的绝境。
  车上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不说话,车上除了阿里军分区的几个战士和干部,还有一个画家,一个西藏广播电台的记者,中国藏学中心的一个主任陪同美国加州大学人类学教授,以及她的两个助手,还有就是槐凝。因为发生意外很可能就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或者说死刑已经宣判,人们默等的只是临刑前的千钧一发的瞬间。
  而所有的人当中,只有槐凝一个人是第一次进藏。
  槐凝坐在颠簸的车中,仿佛置身于巨浪滔天的大海里,而她这条风雨飘摇的小船,不仅不知道命运将把她抛向何方,更因高原反应的折磨使她在奄奄一息之际,体验到一种涅架之境的宁静澄明。
  是的,槐凝这次出行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是她希望自己死在岗位上,也算是功德圆满。老实说,槐凝的性格来源于她特殊的家庭环境,她的父亲曾经是高官,但后来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最终失去了一切。而她的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竟然投河自尽,这巨大的阴影带给十五岁的少女槐凝的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更是一种选择刚强意志的考验。后来她碰到了一个深爱她的人,有了家和孩子,苦尽甘来的感觉为她根深蒂固的悲悯情怀蒙上了一层温馨而从容的色彩。
  但是一切都因一个人的离去而结束了。
  就在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车终于停在原地,人们取出一切可以御寒的东西盖在身上坐睡,等待天明。夜色深沉,雪雾迷蒙,刺骨的寒风从临时堵起的窗洞灌进来,渐渐地,槐凝只觉得通体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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