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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08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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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由制台张大人向朝廷保奏,丁芷兰花了二万两银子,为儿子捐了个候补知县。这捐官的价钱也因废了科举在猛然看涨,从前这个数目差不多可以捐到道台了。再后来,便有许多人出面在制台大人面前举荐丁少爷。平日里丁芷兰在制台衙门里就没有少花银子,南北银楼楼上的“贵宾室”虽说张大人后来没有再去了,但官场上的人却没有少去。赵文案自不必说,湖北新军的协统黎元洪,张大人身边的亲兵卫队长张彪,每次过江到汉口,都在那里落脚。“贵宾室”成了武昌官场设在汉口英租界的“行宫”。有这些官员出面极力保荐,丁少爷不久就进了湖北洋务局,做了一名书记。
  丁少爷穿着候补官服,第一次从武昌水陆街的洋务局衙门回到汉口,坐着一顶两人抬的小官轿,身后带着两个跟差,把南北银楼里的伙计们吓了一大跳。后来丁少爷去拜见父亲和小娘。小娘桃花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的,说,做官了,有出息了,还勉励了他一番。后来丁少爷又去拜见岳父大人,要行大礼,乔守义一把拦住了,笑眯眯地说:官不拜民,免了!免了!
  
  ■南北银楼
  
  光绪三十一年冬天武汉爆发“银钱风潮”,回忆录说这主要是因为外国资本在汉埠“翻云覆雨、兴风作浪”。查阅资料,实际上其直接的导火索就是洋商与银行勾结,设骗局发行股票所致。华商的钱庄、票号大批接踵倒闭,据记载,连武汉当时实力最雄厚的“三怡”怡和兴、怡和永、怡和生都率先破产。南北银楼的决策者们虽然独具慧眼,没有随波逐流卷入骗局,但在风雨飘摇的大背景下,南北银楼又能走多远呢?
  
  南北银楼的衰象,实际上在秋天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羊楼洞砖茶厂赶在秋茶采摘前建成了。丁芷兰以两湖茶商总会和汉口南北大银楼的联合名义给制台张大人发请柬,邀请他拨冗莅临竣工庆典。他把请柬送到了赵文案那里,请他代为转呈、促成。
  赵文案看了请柬,说:“这回恐怕不成。”
  “为什么?”丁芷兰问,“两湖集商股筹建机械制茶厂,是制台张大人所亲自倡导、鼓励,并曾说过一俟茶厂建成,必当亲往庆贺。如今终成事实,想必张大人不会失言失信吧?”
  赵文案直摇头。“你们把茶厂建在了羊楼洞,所以制台大人就不会去了。”
  “这是为何?羊楼洞旱路交通虽然不便,却是可以走水路的。制台大人乘坐兵船直抵城陵矶……”
  “不是,不是。我给你讲一件事你便明白了。”赵文案说,“芦汉铁路今年全线贯通,春上那次我随制台张大人坐火车进京,他在武圣关隧洞前下了车,坐轿翻山,到了隧洞口那头再重新上车。我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张大人避名讳呀!——张之洞,他避的就是这个‘洞’字。”
  丁芷兰恍然大悟,淡淡地一笑。“不过请柬还是要送的,这是我等的礼节。去与不去,就在张大人自己了。”
  制台张大人果然没有去。
  在羊楼洞,几乎与华商的机械砖茶厂竣工的同时,英美茶叶公司的机械制茶厂也正式竣工投产了。这里上演了一幕与去年南北银楼开业时近乎同样的对台戏。丁芷兰邀请张大人的目的,自然也是想仿效去年,借用官场来助势壮威。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即便张大人来了,这场对台戏恐怕也只能是惨淡收场。华商茶厂的制茶机械都是从俄国人手里买的,说是机械,但还得靠人力驱动。而英美公司采用的是最新式的制茶机械,以蒸汽机驱动,从青叶投入,杀青、揉捻、烘干、压制、成形到包装,一气呵成,全部都机械操作;供应这个茶厂每天的生产,需五千名茶工从日出到日落不停地采摘一天。一个茶季下来,华商茶厂不得不关门倒闭,仅此一项南北银楼就亏空了近十万两,元气大伤,命悬一线了。
  有一天丁少爷又回汉口来讨要银子了。官场花销大,交朋结友,巴结上司,互相攀比,讲排场,讲阔气,丁少爷微薄的薪俸早已入不敷出,时不时地在武昌那边就拉下一些亏空。丁少爷开口动辄数千两,让乔守义很是为难。南北银楼现在捉襟见肘,这难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当初丁芷兰为儿子捐官的二万两,就是从银楼抽的股本,乔守义虽说心里不悦,但毕竟事关姑爷的前程,也就忍了。如今姑爷这没完没了的讨索,真是让乔守义不堪重负。丁少爷乖巧,他要银子从来不找父亲,只找岳父,死磨硬缠,好话说尽,诉尽官场中的苦衷,有时甚至声泪俱下。乔守义觉得姑爷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沉稳本分、毫无纨绔之气的少年书生了。这才进官场几天呀,这么快就把一个人改变了?
  接近年底,种种迹象表明,南北银楼已经是大厦将倾,回天无力了。“官督商办”的布纱丝麻四局病入膏肓,各商家投入的股金血本无归,亏空殆尽。进了腊月,汉口市面上银根骤紧,各业停滞,贸易阻断,挤兑风潮遍及武汉三镇,与外省的汇兑业务也几近停止。不久,“三怡”率先倒闭,华商阵脚大乱,还累及到湘、赣诸省发生银荒。在汉口钱业公会同仁的紧急请愿、恳求下,制台张大人特地从藩库拨银二十万两,以“润泽市面”。无奈杯水车薪,僧多粥少,无济于事,华商不得不转而向洋行和外国银行抵押借贷。光绪三十一年冬武汉爆发的这场“银钱风潮”,让洋商和银行大获其利。
  也是在这年的冬天,制台张大人的长孙从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归来。武汉商界强作笑脸,在武昌文昌阁码头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张公子峨冠博带,一身戎装,腰挎军刀,骑着东洋大马登岸。礼炮齐鸣,锣鼓喧天,那马突然受惊狂奔,张公子被拖蹬在地,军刀剖腹而亡。武汉商界本想借此事热闹热闹,冲冲晦气的,不想乐极生悲,顷刻间大喜成为大悲。出殡那天,白幡飘飘,阴风惨惨,更给风雨飘摇中萧条的武汉市井带来了肃杀之气。南北银楼也去送了挽幛。血光之灾给人们的心头带来了沉重的阴影和不祥之兆。不久,继“三怡”之后,又有汉口源茂隆、源茂润等一批钱庄、票号,接踵关门倒闭,成了一串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东家有吞鸦片自杀的,负债潜逃的,抄封抽审的,比比皆是。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寒潮滚滚,刺骨的北风漫天呼啸,刚刚又下了一场大雪,大街上积雪深没膝盖。市井上便越发地显得萧条,商家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即便勉强开门的,货架上也是稀稀朗朗,门前冷落,早已没有了往年腊月里那些采购年货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有在那些少数还勉强维持着的钱庄、票号的门前,人们手持着大把大把的庄票,聚集着一片又一片的人头攒动。谁心里都明白,今天开了门,说不定明天就开不了门,也说不定永远都开不了门。拥挤,谩骂,污言秽语,拳脚相向,人们发疯似的挤兑着那有限的一点现银和现钱。
  南北银楼苦苦支撑着,这主要是多亏了“内东家”。多年经营票号的风风雨雨,乔守义经验丰富,精于算计安排,东挪西凑,拆东补西,总能想出办法来应付。他似乎对这场风潮早有预感,还在南北银楼短暂的辉煌时期便瞒着丁芷兰暗中“留了一手”。如今这“留了一手”派上了用场。两位东家都是诚信经商多年的人,他们郑重承诺,宁可自己负债,也决不让存户手中的银票成为废纸。南北银楼现在实行的是“单停双兑”,即隔日一兑,数额也有限制。存户虽说有些不满,但毕竟还在开门,没有倒闭。至于能撑到什么时候,乔守义和丁芷兰的心里都没有底。熬过了这个冬天也许就会好的,他们都这么想。
  
  这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乔小姐被??汊湖的土匪绑票了!
  
  ■我的姑奶奶乔冰兰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的姑奶奶乔冰兰怎么会被远在??汊湖的土匪绑票。设想土匪进入汉口闹市区绑票?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当时汉口已设立警察机构,而且各租界都有巡捕房,乔小姐的生活轨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汉口。她到底是怎么落入土匪手中的呢?为此我还专门去研究过清末民初的土匪。英国人贝司非在他的《民国初期的土匪》一著中,确曾说到“江汉平原水网纵横,物产丰饶,是土匪们的天堂。”我后来沿着襄河两岸进入??汊湖区腹地作实地调查,我愈加相信我的姑奶奶乔冰兰被土匪绑票,肯定事出有因。
  最终帮我解开这个谜的,是光绪三十一年冬天汉口一家新闻纸上登出的一则戏剧演出公告。我在湖北省戏工室查阅了大量有关“赛牡丹”的资料。我终于可以为这桩悬案找到答案了。
  
  赛牡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在汉口舞台上露面了。席卷三镇的“银钱风潮”,也让汉口的戏剧舞台风光不再,门前冷落。于是外界便有了传言,说赛牡丹到外埠另筑高台去了。乔小姐终究没有能和赛牡丹见上一面,当面问问“七上八下”,这让她心里觉得很遗憾。但是腊月里赛牡丹却在襄河边上的沔阳仙桃镇挂牌亮相了,汉口的新闻纸上已经登出了公告。这让许多赛牡丹的戏迷们大惑不解:一个昔日在汉口的大舞台上大红大紫的“花衫状元”,今日何以沦落到在乡间跑草台的地步?但是赛牡丹毕竟又有了下落,乔小姐乔装打扮,独自一人出了门,乘上开往襄河上游的小火轮。
  腊月里的乡戏盛况空前。戏台就搭在襄河边的一片柳林里,露天,场地很大,戏台下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场外做小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船到仙桃的时候戏已开锣,乔小姐没有占上好位置。她看到好多人爬到柳树上,她也爬了上去。隔得太远,台上演的看得不太真切,唱的也听不清楚,但乔小姐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柜中缘》,那就是赛牡丹。
  马上就要到“七上八下”了,乔小姐下意识地开始准备数数。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紧接着“噼噼啪啪”的枪声响起来。
  “快跑啊,土匪劫戏场啦!”
  “赵大麻子来了!”
  戏台下的观众在经历了瞬间的惊愕后,立即便如马蜂炸窝四散逃窜。哭的,喊的,呼男唤女,喊爷叫娘,乱成一团。这时前台口上的几个观众早已健步飞身上台,亮出身上的短火,将呆愣着的赛牡丹掀翻在地。原来这几个观众也是事先乔装埋伏在戏台下的土匪。紧接着,从襄河岸边上来的大股土匪已经冲进了场内,他们手里拿着长枪、短枪、鸟铳、梭标、鱼叉,狂喊乱叫。
  乔小姐回身望去,柳树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望场上,早已是空空荡荡,只留下了那些被踩伤的老人和孩子在地上呻吟、哭喊;再看戏台上,生旦净末丑文场武场早已作鸟兽散,赛牡丹晕厥在地,一个土匪拿出一条布袋套住他的头,把穿着花花绿绿戏装的赛牡丹往肩上一扛,为首的人打一个呼哨,他们迅速地往襄河边退去。
  乔小姐愣着。她突然从树上跳下来,追了上去。
  乔小姐跟在土匪队伍的后面走着。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小孩,他回头望望乔小姐,乔小姐也冲他笑笑。
  “你还不快跑?”小土匪低声地说。
  乔小姐摇摇头,还是冲他笑,跟在他后面走。
  到了河边,土匪们分开上船。乔小姐看赛牡丹被扔上了那条船,也要上。
  “去去去!”一个凶神恶煞的土匪上来,一掌把她推开。乔小姐跌倒在地。
  “你们为什么不抓我呀?”乔小姐跌得很疼,也很委屈,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为首的过来了,他很魁伟、高大,脸上有黄豆大的白麻子。“你是他跟包的小伙计?”白麻子问,阴阴地笑了。“到底是汉口的名角啊,到乡下来也带着小跟包的伺候!”
  “你们把我也一起抓去吧。”乔小姐恳求说。
  “看不出来,你对赛老板还蛮忠心的。——好吧,老子成全了你!”白麻子一挥手:“把他也捎上!”
  乔小姐便高兴地上了船,和赛牡丹同在了一条船上。她紧挨着赛牡丹坐着,只可惜他这时候还人事不省,头上还套着那条布袋。这时候一个土匪上来也蒙住了乔小姐的眼睛,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风声水声,土匪们的淫词小调声和狂笑声。走了好长好长的时间,船停下了,她被土匪们推搡着下了船,脚踩在软绵绵的陆地上,然后给她解下了蒙面巾。
  脚下原来是一个小岛。眼前芦苇茫茫,水天一色,显然是一片大湖,土匪们的船队已不见了踪影。在这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上,没有船,任何人也插翅难逃。看守的土匪每天划着船来交接班,同时带来了让乔小姐吞咽不下的饭食。乔小姐住在窝棚里,不远处还有一个窝棚,大约赛牡丹就住在那里面了?但是几天了,乔小姐就没有看见赛牡丹从窝棚里走出来过。有几次她想走近那个窝棚,都被看守的乺土匪挡了回来。
  有一天碰巧来接班的是那个小土匪。他私下里埋怨说:“那天让你跑,你为什么不跑?我们大爷本来只想绑‘彩票’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赖着要来。”
  乔小姐问:“什么是‘彩票’?”
  小土匪说:“就是戏班的名角,班主,大老板,有钱的。”
  乔小姐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抓赛牡丹?”
  “钱呗!”小土匪说,“快过年了,弟兄们等着钱花。开价是五万官洋,限期‘赎票’,已经有弟兄到汉口去‘下单’了。”
  一直到好多天后,乔小姐才和赛牡丹见了面,那时候看守已经放松了许多。那是个冬日的早晨,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乔小姐去水边洗了脸,擦去了脸上多日的污垢。她站起身来,看见不远处的湖边也站着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面对着茫茫湖水在“啊啊”地练嗓。乔小姐向他走了过去。
  他停止了发声,缓缓地回过头来。乔小姐不禁讶然!——戏台上那个饰演着天真烂漫少女的赛牡丹,原来是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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