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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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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被迫搁下锐利的钢笔,发配到一担石沟扛铁镐的青年作家王蒙,1961年被摘去右派帽子,文艺界某领导人欲留他在北京写文章,他不愿意将曾经是战斗的笔变成歌功颂德的软刷子,他申请到新疆牧民中去体验生活。在长达二十年的牧民生活中,他深深爱上了维吾尔族人民,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不经意间成了中央一些领导去新疆办事的翻译,更重要的是丰富了他后来的写作。1979年在党改正右派的政策下,他回到他成长和被打倒的地方————北京,重新站了起来,重新拿起他锐利的笔,文思像出闸的洪流。几年内就出版了大批创作:《青春万岁》、《恋爱的季节》、《失态的季节》、《踌躇的季节》、《我的人生哲学学》、《青狐》、《尴尬风流》、《王蒙自传》等。王蒙不仅是多产作家,而且在文风上富有创造性。他运用“意识流”的手法,使文笔更为活泼、洒脱;尤其是他的语言文字的幽默、风趣,别具一格,深为广大读者喜爱。2003年我在深圳电视中,看到青年读者邀请他主讲《我的人生哲学》一书,其时他年近七十,但神采奕奕,高亢诙谐的语言使听众也春风满面,笑声不绝。他的新作《王蒙自传》从幼年写起,写得详细、真实、生动,不讳言自己成长过程中幼稚,不讳言父母之间的矛盾。他写参加革命和走向文学时充满诗情与激情。对社会上发生的许多违背真理的现象,他采取高屋建瓴的姿态描述,甚至从调侃自己赶不上形势角度来表现假丑恶,含蓄中有真理、有哲理。夹叙夹议的无数细节描绘了近一百年的人民的生活画面、历史的画面,既有文学价值又有历史价值。上世纪90年代,他还当了一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化部长,而后急流勇退。

    我的朋友中受迫害最重的是从维熙,在1978年改正后,其创作如火山爆发。他写的《走向混沌》,用真实、朴素、流畅、引人入胜的文笔反映了将人类带入混沌的1957年前后三十年的历史。在铁索电网的大墙内,许多敢于直谏的右派分子在肉体上挨打、挨饿,以至啃皮鞋底,生吞阴沟里的臭鱼烂虾;在精神上更是受尽无穷的折磨,他的妻子张沪就自杀过两次。在那里他还见到解放后历次政治斗争中被冤屈的干部:潘汉年瘦削孤独的身影,曾为革命立奇功的潘汉年临死也不知自己妻子同在一个监狱受罪。这本约40万字的记实小说,是幅血腥的历史画卷。第一版4万册一抢而空,2003年又二次印刷。我想此书必将传世于后,因为它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这样的阅读许多年都没有发生了,即使世界名著中的小说也没有产生这样令我多次闭上眼睛气不能出的噎死的感觉。这部书的意义对于当代人是重要的,对未来的国家可能更有意义。”(《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读后感。)

   文友中,诗人邵燕祥,当年也被错划右派,我们没有在一起劳动过,重相见已是22年后,1979年全国第四次文学艺术代表大会上,故人相逢,仿佛一切就在昨日,他还是那样诚挚。改革后这些年我一直搞戏曲写作,但我爱好的还是诗歌与散文,却对爱好的又存在一些怯生感,是邵燕祥和他的爱人谢文秀一再鼓励我继续努力,我才又勇敢地回到了诗歌与散文的天地。最使我佩服的是他在这些年依然是文坛的斗士。对改革前错误路线的流毒不停地进行清算,不久前他送我一本他新出版的《闯世纪》,阅读后,更感到他追求真理的精神非常执着。近日老友邓可因又向我介绍了燕祥友《悼王若水》一诗,此诗流传网上,首师大的教授廖仲安还专为作注。

    悼王若水

    邵燕祥

    见说招魂欲断魂,魂飞四海岂王臣?

    金台何事鞭名马,秦政无疑养小人。

    真理由来皆朴素,反思之后转深沉。

    宁鸣而死不缄口,抗辩声声率土滨。

    愁思如海复如潮,惟有愁魂不可招。

    痛苦千端缘智慧,灵风万里动旌旄。

    横秋意气应如在,剥笋文章尚未烧。

    世上再无王若水,阑珊灯火黯春宵。

    读后深感燕祥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胸襟是何等宽广,思绪又是何等深邃。

    还有一位文友名鞠盛,实在令人佩服。鞠盛原是中国电影家协会出版社的编辑,扬州人,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1957年错划为右派。1978年中央公布改正错划右派的政策出台后,他的原单位一直不调他回北京,不予落实政策。仍让他留在湖南潇湘电影制片厂,可是潇湘厂没有他的档案,不能落实政策。他来北京多次申请,回复总是应付、拖延。于是他不再为此事浪费生命了,就在北京农村找间房子住下来。踏踏实实地写诗、写剧本。成绩不少,终于感动了中央有关部门的领导人。

    大约是1984年左右,我在北京实验京剧团负责创作室时,一天团长让我接待一位外地作者。一位面色微黑瘦削的老头,穿着旧中山装,操着江浙语音一口气不间断地快速地对我说:“我是扬州人,叫鞠盛。在当地我花费了十几年功夫搜集材料并写出了京剧《鉴真和尚》剧本,想求高人指点和推荐。有人介绍我找北昆院长金紫光。我将剧本送到金院长那里,长时间没有回响。忽然我看见战友京剧团演出了这个戏,作者是金院长的妻子黄某(在北京实验京剧团创作室),她这样做不合适……”原是来告状的,我说:“她这样做不对,至少应和你合作。”我和黄某谈了后,她对我非常不满意,已经改头换面的演出了,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劝鞠盛另找出路。从此他将我当成知己。他为他心爱的《鉴真和尚》熬干了他的耄耋之年,2002年,海南省琼剧团与他合作演出了琼剧《鉴真东渡》,虽然受到了戏剧家郭汉臣的好评;但鞠盛还是认为没有完成他的心愿。他认为鉴真大师东渡,是具有国际意义的重大题材,应上荧屏。他无私地贡献剧本给中央电视台想和他们合作。但结果也是抛开了他,他现在拖着85岁高龄的多病的身体,经常挤公共汽车到处求人要个公平,只怕又是一场空,可怜啊!伟大的小人物。有次出门在公交车上,他突然冻得全身哆嗦,她的妻子忙紧紧抱着他,好不容易跌跌歪歪地回到了农村的家。我在电话中劝他,算了,颐养天年吧!他却说:“不!我愿将这一剧本无条件敬献给认真拍摄鉴真影视片的人,东拼西凑不行”他执勒地、顽强地追求真善美的精神,非常人能做到也。

    从1978年到2004年二十六年,他没有得到工作、工资、住房等一切待遇。他是怎么渡过的呢?

    他主编《全国诗社诗友作品选萃》,他通过主编和发行《选萃》诗集二十余辑,团结和鼓励了全国爱好诗歌的诗友,同时维持了他和妻子杜蕙芬的生活。他写的长诗《孙中山传奇》,博得了中央组织部、中央统战部和台湾有关方面的重视。他写的《千古功臣张学良将军之歌》,曾搬上舞台。他用二十余年心血写出的《鉴真和尚》歌剧剧本不仅出了书,也登上了海南琼剧的舞台。

    中央组织部有关领导通知全国文联和全国电影家协会给他落实政策。2004年初,在他84岁时,他才被允许回到电影家协会,才恢复了党籍,才有了工资,才得到了离休证。但他并没有因此止步,他继续为《鉴真和尚》进入电视荧屏而努力。最近文联给了他三个书号,他准备用来出版他的《鉴真和尚》的电视剧本;出版早年就写成的但被反右扼杀又被别人剽窃的《洪湖母子》剧本;出版史诗《李自成后传》。他甚至还在为创建一个诗词大学到处奔走,资金有着落了,立项尚在进行。他这种奋斗的精神是罕见的,更证明被错划的右派绝大多数本来就是想把智慧贡献给祖国和人民。

   市委机关错划的右派在改正后,也都重放光彩。监委会的白祖诚原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优秀的中共地下党员。北京解放后,调到市委工作,1957年响应整风号召,认认真真地写了份帮党整风的万言书,因此被打成右派。在劳动中严格要求自己,长期干最艰苦的活,长期烧石灰。得了一身病,肺气肿、心脏病、主动脉硬化、风湿等病。于是换心瓣、修关节,又顽强地活下来了。他被改正后任北京市委纪律检查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在任期间主持清算四人帮留下的冤案。后又担任北京旅游局党委书记,现在虽已离休,依然拖着病残之驱孜孜不倦地写不平凡的回忆录,希望后人能注意历史教训,希望历史永不再颠倒。

    市委宣传部另一位被错划的梁湘汉,当时他刚23岁,改正后也到市委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因工作优异,由办公室主任提升到市记委常委。后来中纪委又调他到《人民日报》任中纪委驻《人民日报》小组副组长,他的才干得以发挥。

    原北京青年报主编张永经,划为右派后,历经折磨。80年代又重新崛起。成为北京电视剧中心的艺术总监,还参加了许多电视剧的演出。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但也在1978年后极力做些事,我创作和拍摄的电视京剧《曹雪芹》,不但在祖国各城市都播放过,也在世界上许多国家播发,获得好评。闻名全国的北京市京剧昆曲振兴协会由我打开局面。为一个新的艺术品种创办了《北京电视戏曲研究会》和《中国电视戏曲》杂志。

    这些成就,从深谷中拾起了我曾被蹂躏过的人格。

    重拾我们这些人的人格,不能依靠上帝的赐予,而是经过了无数次碱水、血水的浸泡;而且决定于有条件翱翔时,决不爬行的性格和思想。

    对我来说,翱翔更为艰难。

    1957年的一声宣判,判我精神入狱无期徒刑。20余年后,曙光重现,才得以提前释放。可晚年又经历了人生的许多生离死别,但命运没有整死我,有些朋友戏呼我为“死不了”。于是我为自己写照:

    死不了

    你是最低贱的小草

    远不如牡丹富贵

    更难比玫瑰风骚

    你心呈五彩

    人们却任意将你踩倒

    可你从踩倒的地方抬起头来

    从掐折的断痕长出根来

    依然对世间报以善良的微笑。'

    经历沧海桑田、生离死别,仍能坚持“身闲不属人”和不媚俗的“性僻”,依然顽强地活着,不断战胜失败与不幸,终于为祖国尽可能多的做出各种贡献,也正因为“生正逢时”造就了我们呀!

    亦如从维熙在送我《走向混沌》一书的扉页上、写的两句话:“苦难是追随人类的背影,更是人类先行的导师。”

    第二十章广厦终于建成

    小房子破碎了,梦还在

    大房子坍塌了,梦还在

    从苦难中寻梦,从屈辱里寻梦

    像蚕吐丝一样,梦织成了

    但不是狭小的茧,是广厦

    住着我和女儿和众多的亲友

    拥有精神上的广厦胜过拥有一幢别墅

    一、我的小春歌

    __上帝赐给我小棉袄

    湖南有句俗话:“好吃的是心肺汤,暖心的是满姑娘(小女儿)。”

    1974年2月21日傍晚,在北京友谊医院的产房里,我的女儿春歌在我受着酷刑般的痛苦中懵懵懂懂地来到了这个多彩的人间。接生医生倒提着红彤彤的小婴儿的双脚,拍着她的小屁股,她哇哇地哭叫起来,护士为她搽洗、过磅、包裹,她在承受人生的第一个洗礼。医生问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说:“女孩。”医生说:“你如意了。”

    1961年在白家疃西郊农场果树队劳动时,有时也到队里幼儿园去看管孩子。那些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总亲昵地喊我阿姨,要我给她们讲故事、唱歌,她们一个个像春天的花朵,只要和她们在一起,我就忘记了忧愁。当时我就想我要有个女孩多好。1973年与曲艺家赵其昌婚后不久怀孕,就想是个女孩吧,名字早就起好了,就叫春歌。果然来了,我春天的歌啊!

    三天后,就把春歌抱回天坛东里我们的家。她外婆贺澹江这些日子住在我家,早为春歌用细软的旧绸布做好了棉袄棉裤。小小的绿绸袄是中式开襟的,俗称和尚服,没有一个硌肉的钮扣,全是用小稠带系扎。棉袄虽小,但套在她身上,还盖住了她的屁股。我托着她的头,她的小脑袋和我的手掌一般大小,她就像个尺半长的洋娃娃。小棉袄的下半截经常被尿湿,久而久之下半截由绿变黄了。如今我还为她保留着,作为纪念。希望她不忘记外婆对她的关爱,别忘记妈妈为她作出的一切牺牲。

    她两岁时,我还是摘帽右派,不断被下放劳动。1976年春末,我被派到清河制呢厂劳动两个月,由于每天吸入过多的毛灰,突然引起急性喉炎,发高烧39度,医院给注射了一针磺胺,立即过敏,温度陡升至40度,马上改服中药,一个月逐渐好转,可全身脱了一层黑皮,双手仿佛脱下两只黑手套。当时我怕这病有传染性,就把小春歌送到邻居王老太太家寄养,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逐步体弱多病。

    从此我常抱着她跑医院,努力调养她的身体,慢慢地她健康起来。

    春歌读小学三、四年级时,曾师从齐白石的四子齐良迟习画,她敢于挥毫,下笔颇有神韵,深得齐师喜爱。在她的一张画上,齐良迟提字道:“春歌贤侄女画牵牛花,良迟补蜂并题字丙辰十四日”。现在她绘的虾已有相当水平。小学毕业就让她考入工艺美术中学,随后又上北京服装学院设计系。

    我每次出门开会或去外地拍摄电视剧,每天都要打电话给她,只要听到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我就非常快乐,仿佛春日温暖的小河流入我的心田。

    小春歌也非常爱我。有次我的老病——坐骨神经痛犯了,请了个大夫到家按摩,春歌看见大夫握拳死劲捶打我的背部、腰板,她急得哇哇大哭,还去拽大夫,想制止对我的锤打。我对她说:“乖乖别怕,这是给妈妈治病呢。”她也非常爱她爸爸。虽然每次她爸发脾气时,不顾她在一旁地乱砸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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