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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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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行了,”我说。“这件事全弄清楚了。”

  “咱这就跟老太婆去说,咱这儿有‘血肠’,有酒,咱俩吃点,喝点……”

  他已经开始巴结了,他怕失去痴子格纳特。

  “俗话说,猪血肠子赛鱼鲜。”克罗特说。

  最让我感到纳罕的是;他的脸依旧不动声色,依旧是毫无表情。他甚至也不想作出个笑脸来。他不过是躲在那个象要塞厚墙一般的围裙后面,用一个指头招呼了我一下。他答应让我一饱口福。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告诉我,兜头给我一桶熔化的松脂,才是最妙的解决办法。

  “听我说,克罗特,”我说。“你什么时候杀猪的?”

  “干啥?咱没上报?……呸。瞎扯谈。”

  杀猪的人都要写个申请,把猪鬃收起来,上缴给国家,偷着杀猪算是违法。可是这不属于“小鹰队”的职责范围。

  “你请什捷勃列诺克来作过客?”我问道。

  “不是来作客……我请他来给杀猪师傅打下手的。我那,头猪有五普特①重,所以请了杀猪的。问这干啥?”

  【注 ①:一普特相当于16.88公斤。】

  “哦,什捷勃列诺克从你这儿出来之后到哪儿去了?”

  “鬼知道他……真是怪人!打了个招呼,立刻拔腿就去了,就象鬼迷了心窍!”

  “他倒底出了什么事呢?”

  “啥事也没出呀……连杯酒也没喝呀!”

  我从老爷府遗址出来。战前,这儿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简直是整整一块大陆。现在看来,不过是离村子一百公尺的小片灌木林罢了。灌木林的边沿上有一门歪歪斜斜的小铁匠铺,就象小蘑菇一样。铁匠铺的主人是克罗特。他根本不是什么凶狠的巫师,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儿技术的骗子和富农。

  这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情况。唉,卡佩柳赫,你这个侦察员啊! 

第十一节
 
  傍晚,我穿上一件有贴袋的弗列奇式军便服。这件上装八九成新,只有左面胸前那个衣袋上,在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刺刀捅出来的窟窿。幸亏是俄式四棱刺刀捅的。这种刺刀在衣服上留下的小洞,补起来,当然比补德式两刃刺刀捅出的缝儿要容易得多,没有一点儿痕迹。格卢哈雷村的居民都晓得穿上德国军服的意义。大家都认为,剥死人身上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光彩的。活着的占领者不肯赔偿人家的损失,那就让死鬼来赔吧。这只能算是一种小小的补偿。谢拉菲玛姥姥不知从哪儿也弄到一件,她补好了窟窿,拉掉德国杜拉铅制成的毛糙而有麻点的扣子,缀上了刻有红星的铁扣子。

  本来,我决不会去穿这种散发着洋味儿的制服的。但是我的军便服是布的,三次“报过废”,有的地方已经磨得象纱布那样白,那样透风,穿这种军便服是不适于晚上出去拜客的。

  只要我叮当一声摘下军便服上的奖章,姥姥立刻就猜得出,我是准备去找瓦尔娃拉了。我是死也不愿意上瓦尔娃拉家里去的呀!现在是工作需要。我相信瓦尔娃拉会吐露真情的。一个女人对她半夜一点多钟送出家门的男人是不会撒谎的!如果她的衬衣外面只披了一件短外衣,如果她在拉门闩时还在情意绵绵地讲贴心话儿,那她怎么能撒谎呢?让别的人去害怕吧,去兜圈子吧,让他们都打马虎眼吧,但这个女人一定会说真话,会帮我忙的……我是多么需要她的帮助啊!

  在我往弗列奇式军服上佩戴奖章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个坏蛋,是利用女人家软心肠的狡猾薄情郎,是唐璜①!我一边骂自己,一边对着一块破镜子试戴一顶带正方形大帽檐的“四一”式士官大盖帽。

  【注 ①:西方文艺中勾引妇女的美男子,英国诗人拜伦作过同名的长诗。】

  “去吧,去吧,”谢拉菲玛在我临走之前对我说。“走吧,小冤家!你丢下我一个人过伊凡斋戒节啦!你跟你娘一个样,她也老是喜欢到外面东逛西逛,鬼婆娘!” 

第十二节
 
  ……瓦尔娃拉的小房真漂亮。村里人说,打仗期间,有个工兵营的少校营长,率领部下在格卢哈雷村外修建圆木便道,他拨给瓦尔娃拉整整一个排,归她调遣。是的,瓦尔娃拉从来也不会忘记经营自己这个家。在她的家里,不管唱了多少歌,不管喝了多少家酿,不管是谁来喝的,村里的人全都怀着尊敬的心情说,瓦尔娃拉是知道自己身价的女人。

  你一推开门,还没进内室,只是在门廊里,你就会感到清爽、整洁和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当你看到挂在墙壁上的干净壁毯,战前那种有流苏的桌布,洗得干净的香味满室的花儿,嵌在新漆相框玻璃下面的照片,雪一样白的炉子,最主要的是,看到身穿浆过的麻布上衣和色彩鲜艳的乌克兰方格裙子的女主人,那你就会明白,这股清淡,幽雅的香味是从哪儿来的了。

  我敲了敲门,推门朝内室走去。在门楣下,我低低地弯下腰,仿佛我的身高不容许我直着身子似的,然后按照军人的规矩,刷地挺直身子。这样一来,奖章全都亮了出来,发出气派十足的铿锵声。就在这当儿响起了一阵洋溢着幸福的“嘿、嘿、嘿、嘿!”的笑声。

  内室角落里坐着的竟然是格纳特。他盘着一条腿坐在绣花垫巾上面,脚上穿着一只用铁丝缠着的破靴子。他盯着我的奖章嘿嘿地笑着。这些奖章在他的眼里大概是象小手钹一般的玩具。

  这个格纳特象丧门神一样老是缠着我。我们两人真是冤家路窄呀!痴子的身旁放着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肮脏袋子。看样子,他是刚从防区回来。

  我简直愣住了,竟然没有立即发觉女主人。她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上点着一盏货真价实的煤油灯,整个内室照得亮堂堂的。瓦尔娃拉的日子过得真阔气,可是她却在做着一件怪事:在缝补格纳特那件破棉袄。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登我的门了,伊凡·尼古拉耶维奇,”女主人声音甜美悦耳。她说话一贯喜欢用宣叙调,使人感到,转眼间就会过渡到感情四溢的咏叹调。

  这个女人呀!她身上似乎没有一点儿森人的威严,说话拖长声调,走路从从容容,全身上了圆溜溜,软绵绵的。一对眼睛充满了温情蜜意,懒洋洋,脉脉含情,甚至还带点儿母牛一般的忧愁。可是,她瞅了我一眼,我顿时产生了那天晚上的感觉。我感到自己好象是一团扔在陶工面前转盘上的泥坯,这团泥坯是做缸子还是罐子,全得由陶工作主了。凭着男子汉的优越感和唐磺那种狡猾歪才拟定的计划,顷刻间都飞到九霄云外。

  “您的家伙哪儿去了呀,伊凡·尼古拉耶维奇?”瓦尔娃拉贴近我的身边问道。她从我的手里接过军帽,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的一块绣着花边的罩布上。

  “我带家伙干吗?”我问道。

  “这就对啦,”瓦尔娃拉说。“我的家里不作兴打仗。我这里要和平。唉,我多讨厌战争呀!”

  就在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位精神焕发的青年男人的着色照片。这是瓦尔娃拉的丈夫,杰列沃扬柯同志,他生前当过陶器厂的厂长。这位厂长有一次去澡堂里洗澡,遇到空袭,被炸死,终年六十五岁。

  “嘿、嘿、嘿、嘿、嘿、”格纳特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噢,马—马斯科标亮的甜妞儿,噢,梨儿一般嫩的姑娘,嘿、嘿、嘿……”

  他深情地望了瓦尔娃拉一眼。他在这座房子里感到幸福极了。

  “我这未婚夫还好吧?”瓦尔娃拉的两只眼睛膘了格纳特一眼,问。“我俩快结婚啦。看他毛发拉碴的,人家还以为是神父呐!”

  格纳特摇了摇他那团乱麻般的头发,又笑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瓦尔娃拉。他那姿态有点儿象狗,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叼住扔过来的骨头。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格卢哈雷村里有几个实在绝望的女人打算把格纳特招进门去。格纳特是个少见的强劳力,扛圆木,气不喘,拉起犁,顶得上一匹好马。有好几次,他们给格纳特洗了头,理了发、刮了脸,让他穿得干干净净,领到了一个寡妇的家里。可是他却受不起考验。谢拉菲玛说,“婆娘才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拿起帽子,撒腿就跑。”

  不、不,男女私情是不可能的。只有成年的单身婆娘,因为家里没有男劳力、生活实在困难,才会拉格纳特去试试。

  “还背来了一袋子嫁妆,”瓦尔娃拉继续说。她把补好的棉袄扔给了格纳特。“好了,小女婿,回家去吧……我可怜他,”她对我解释道。“格卢哈雷村里的人喜欢空发议论,可是没一个人肯做好事……行了,走吧,格纳特!”

  他急忙扣棉袄扣子。瓦尔娃拉把一块黑麦面包头塞到他的怀里,又替他扣住了扣子。

  “等一等”说罢,我走到袋子跟前。

  克罗特没有说谎。格纳特确实常到防区去。根据袋子鼓出来的形状,我猜到这个痴子背回来的是几个完整的炮弹。大概,他在树林里无法把铜衬套凿下来吧。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下抖了出来,里面有小锤子,凿子,两打弯曲的铜衬套,最后还有三枚七十六毫米大炮的炮弹。雷管都在原来的位子上,有一只雷管的杜拉铝护罩也掉了,振动片都能看得到。只要跳蚤对准振动片打一个喷嚏,瓦尔娃拉这些壁毯就会飞到老爷府的遗址去。这个袋子,格纳特是怎么背的呢?憨人真是有憨人的运气呀!

  “给我一把平嘴钳,”我对瓦尔娃拉说。

  她把工具拿来。

  “有个真正的男人在家里,该多好呀,”瓦尔娃拉笑盈盈地看着我,毫无惧色地说。“就有人卸炮弹的雷管啦!”

  我小心翼翼地拧开了弹头。

  “你别再干这活儿啦!”我对痴子说。“别再干啦!别用袋子背了!”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也许,炮弹在他的眼里是小猪崽吧?他是在树林里放猪崽的,把最听话的背回家来,背到自己那间歪歪斜斜的小木屋去。铜圈圈是枷锁,他要砸开小猪崽颈上的枷锁,让他们自由自在地……

  “他一直到防区去。为克罗特卖命,懂吗?”我对瓦尔娃拉说。

  她举起双手,拍了一下说:“他不怕土匪吗?”

  格纳特还在笑。真的,他背的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炮弹,那土匪对他来说还算得了什么呢?

  “喂,格纳特,”我心里暗暗抱着一丝希望,“你在那边,在树林里,碰到过什么人没有?背自动枪的?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他高兴地学着说。“哒、哒、哒、哒!好吃!面包!脂油!好,好吃,马—马斯科的甜脂油!”

  “还有什么脂油?”我问。

  “那边,”他往窗子的方向一挥手“好吃!”

  “好了,够啦!去吧,痴子!”瓦尔娃拉把格纳特那顶帽子低低地扣到他那蓬乱的头发上,把他推出门外。

  她飘然走进屏风后面的卧室,不多时,她穿着一件城里人穿的绉绸短上衣和一条百褶裙走了出来。

  “怎么样?”瓦尔娃拉问道。“漂亮吗?这东西是我换来的,可多哩!从城里人那儿换来的!他们日子挺难,穷得牙齿都闭起来了。可咱们是庄稼人,咱们可以从土里刨食。”

  她两手一抖,一块浆过的雪白桌布仿佛自动地铺到了桌面上。桌上出现了一个女人想请男人吃一顿他终生难忘的佳肴。如果杜鲍夫和那帮小伙子看到这桌酒菜,准会目瞪口呆……

  “我琢磨呀,你不会来了呐,”瓦尔娃拉说。“永远也不会再来!你怕难为情吧?怪人!眼下您还不够男子汉的格儿,倒先变成了好斗的武夫。我看,您在战场上打死的人不止一个了吧?”

  我一声没吭。

  “嗨,你瞧你!”瓦尔娃拉说。“见了女人还害臊呐!哎哟哟……”

  她的乳房在绉绸上衣里显得轮廊分明。一双眼睛呈现出李子般的墨绿色。这个颜色,噢,见鬼,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树林,又出现了当你走在小径上,看到秋播田在九月秋阳照耀下显得一片葱绿时的情景。那时你可以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约束,既不受回忆时内心羞愧的约束,也不受爱情的义务约束。我的眼前又闪过了一个裹黑披巾的姑娘的模糊形象,这个自由、秀丽的形象是属于树林、田野等大自然的。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姑娘挑着担子,走路为什么那样稳重、那样优美。造物主完美地创造了她,她象一茎草,象一株秋播的麦苗儿。

  我坐在瓦尔娃拉的身边,可我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她。

  “坐嘛!”我说。

  她立刻坐了下来。她身上既有一种并不让人厌烦的、又能缠住人的威严,可也有随时准备服从的性格,真叫人诧异。

  “你同火烧鬼有过那种事?”

  “原来是为这个呀……小傻瓜,这难道有什么要紧?”

  “要紧!我就是为这来的,懂吗?”

  “啊,是这样……”她闭紧嘴唇,沉思起来。

  “火烧鬼就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活动,”我说。“就是他把什捷勃列诺克吊死的。”

  “他不会吊死你的。你干吗这么着急?”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吊死我呢?”

  “我知道。是的,我同他有过那种事!”她从桌子上探过身,凑到我面前说。她的胸脯压在桌布上,绉绸跟桌布碰在一起,融合成一种颜色。“你照我说的去做,他就不会碰你。现在他不会冒这个险了,不是那个时候了。冬天一到,他得远走高飞了!”

  她的话有道理……到了冬天,野兽也好,人也好,都会被自己的足迹暴露出来,他不敢再在村子周围转悠了。

  “下雪之前,他还能干不少坏事呀!”我说。“他是恶棍,他是法西斯分子,班德拉匪帮嘛!”

  “你才二十岁,凡尼亚。你要珍惜自己,还有多少姑娘会来爱你呢!”

  “你看中他哪一点呢?”我打断她的话头。

  “我应该看中他什么呢!”她用豁达的口吻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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