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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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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大女儿来自首吧。这样好得多……您可是在供养杀人的凶犯呀!”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似乎,我在对他进行思想工作,用大道理说服他。唉,我自己也忍受不了大道理呀。杜鲍夫说过:“软的不行来硬的,就是别讲大道理”。
我对谢麦连科夫苦口婆心,反复说明他的行为会引起的严重后果,我不记得,我说了多少时间。后来我好象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沉默惹得我动了肝火,闸门冲开了。
“老混蛋!”我说。“你大概是四十开外的人了,你应该放明白一点儿!要是你象木桶塞子闷声不响,那我何苦来帮你的忙呢?你要知道,私通土匪可要吃官司的!你为啥还要把小女儿也牵扯进去,啊?你考虑过她没有?她有什么罪?她这样爱你这个亲老子,你怎么忍心把她的一生毁掉,啊?你这歪胳膊的恶鬼!”
我开始对他大讲道理,越说越粗,越说越野,完全可以同谢拉菲玛姥姥媲美了。可是他象印第安人的头领一样,靠墙坐着。他那一动不动的长着鹰钩鼻子的侧影,清晰地印在玫瑰红天际的背景上。他那逆来顺受的沉默和长久的忍耐,终于弄得我发了雷霆。
“你谢谢苏维埃政权吧,它是依法行事的,”我说“换了伪警察,早就把你毙了,把你脑浆打出来了。可是苏维埃政权还来找你谈话……火烧鬼的走狗!”
“甭说了,”他突然开了口,低声地回答说:“甭说了,伊凡·卡佩柳赫。你为什么要自称是苏维埃政权呢?咱的脑子里你还是个毛孩子呐。你来厂里玩,咱还给过你响笛……你在战场上学会了开枪,从苏维埃政权机关也领到了枪,可是你还没能学会动脑筋。你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显得十分简单……”
他回过头,看着我。在夕阳余辉的照射下,他的脸变成了暗红的颜色,仿佛是用红泥捏出来的。脸上的皱纹很深,象是刮刀在泥坯上划出的一道道小沟。
“如果我办得到,我要亲手把那些狗土匪掐死,”谢麦连科夫说,他那浑厚的“船长”的嗓子失声了。有点嘶哑。“你能懂个啥呀,你的乳臭还没干哪!”
“诺,诺,”我嘟嘟嚷嚷地说。“你……不太那个了,谢麦连科夫……懂吗!”
我反驳他的话,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这个中年男子说着说着失了声,差一点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发现,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你以为你已经能制伏火烧鬼了吗?”谢麦连科夫问道。“打死一个麻皮桑卡,就算制伏了火烧鬼?”
“啊哈,原来,你认识这个狗土匪呀!你那时为啥不说?”
这一次,谢麦连科夫虽然被我抓住了把柄,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你不知道火烧鬼是个什么人,”陶工继续说道。“他是野兽,是狡猾的野兽……你同火烧鬼相比,不过是个小甲虫。他还没有真正把你放在眼里……他要干的话,可以把整个格卢哈雷村夷为平地。”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谢麦连科夫这些话,在他肚子里你推我搡的,好不容易才从他那硬噎的喉咙里一个个地跳了出来。这些嘶哑的、无力的话语,在他的胸中已经郁积很久了。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谢麦连科夫家的人,真是多情善感呀!这种感情我受不了,我有生以来最怕号陶大哭。
“你想,她干吗一直不开口呢?我的女儿,托尼娅①,她干吗不同任何人说话……”
【注 ①:安东妮娜的小名。】
他的左手抽搐了一下,不知是想去摸转盘上那只长颈罐,还是想抚摸一下他想像中的小孩的脑袋。
“他们是在法西斯分子逃跑前到村里来的,火烧鬼带着几个小兄弟,深更半夜的。火烧鬼从前向宁卡求过亲。他答应把陶器厂从他老子的名下转到我的名下,还许了不少愿……看样子,他是喜欢她的,可她怎么能喜欢一个伪警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呢?火烧鬼这才深更半夜带了几个小兄弟找上门来……来找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定了定神。虽然村里一片寂静,可他的话语轻得勉强才能听得见。牲口都已赶回圈里去了。秋天,天黑得快,谢麦连科夫家的五只瘦鸡早已聚在关着门的板棚前。鸡在等主人开门,让它们上架去。它们半闭着白色的眼皮,咕咕地叫着。
“火烧鬼为尼娜来的。要她跟他上……她不肯。他就强奸她……他的几个小兄弟在旁边帮忙。安托莎……托尼娅”他改口说,“她一见这情景朝他们扑了过去。她发出了一阵惨叫……”
“那您怎么呢,您呢?”我忍不住开了口,我的嗓子也失声了。真糟糕,我满肚子话都堵在缩紧的嗓子眼里,将不容易转动不听使唤的舌头,把它们一个个地推了出去。“她扑上去了,您呢?碰上这种事,死活还有什么差别呢?”
他瞅了我几眼。他的左手又象襟翼一样抽搐了一下。
“你还年轻……你只从自己着想……你没当过父亲。我怕他们把安托莎也……把托尼娅也……几个小兄弟已经想……安东妮娜要碰上可受不了……她……像一茎小草……我苦苦哀求,火烧鬼算是发了慈悲……他们把我和安东妮娜赶出屋子。一个伪警察拿着自动枪守在门口……就是那个麻皮桑卡,他好象是火烧鬼的马 。”
天很快黑下来。一捆捆黄麻,一束束金光菊已经不再放出黄灿灿的光。高高的加弗里拉岗顶的树梢上面,还残留着几抹淡淡的玫瑰红的反光。我们把那伪警察就象埋牲口一样埋在岗上,没有留下任何标志,甚至也没堆个土墩。走着瞧,火烧鬼,我们决心把你也这样埋起来。就算你是狡猾的野兽,你也跑不掉!……
一股劲风吹来,夜幕降临了。樱桃树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铁锈红的叶子。“初秋马上要过去了,”我心想,“樱桃树的叶子都落了。樱桃树的叶子可是长得挺牢的呀!”
“后来呐,”我说。
我等了好久,一直等待“后来呐”这三个普通字眼包含的内容,瓜熟蒂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我的喉咙便噎住了,就是这么回事。大概,在格卢哈雷村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心肠软下来了。在前线的时候,什么东西没看见过,什么话没听到过,可以说是经受了铁和火的锻炼。可现在,说实话,我大软弱了。
“后来呐?”他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反问了一句。“后来还有什么呢?火烧鬼抢走了尼娜……她走了……火烧鬼看得很准……她自个儿不会再回格卢哈雷村。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在村里怎么做人呢?托尼娅从此同谁也不说话……她并不是哑巴,而是不想说,不想同人家搭讪。有时同我说上一两句,那是在晚上,等村里全静了以后,要不就在捏泥巴的时候……”
铁锈红的叶子,从樱桃树上纷纷飘下,寒意越来越浓。寒冷的秋夜一步一步逼近。一个个流星掠过夜空,陨落下来。看样子,黎明前一定有浓雾。
“她几乎天天早上到泉水那儿去,”谢麦连科夫继续说道。“她太爱姐姐了……她希望,尼娜也许有一天能回来。她太希望了!他们告诉我们泉水边上那个密窟,叫我们给他们送东西。”
原来如此……情况全清楚了,不,我不能认为安东妮娜有罪。谁也不能责备她。她把自己同父亲一起挣来的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土匪,为的是想求他们发慈悲。她还能怎么办呢?
“我为安东妮娜一直吊着心,”谢麦连科夫往我这儿探过身子,悄悄地说道。他的眼睛因为害怕,瞪得老大。“他们知道这丫头是我的命根于……我为她担心!火烧鬼就在附近,近得很。他不会放过我,他决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我问。
他刚打算开口,可又克制住了,只是长叹了一声。他用右手把那只不听指挥的左手按在瘦削的膝盖上,膝盖上打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黑补丁。在这清冷的夜晚,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湿泥土味特别浓。这股陶土味已经渗进他的躯体,永远洗不掉了。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不当教师而做陶工呢?
“为什么火烧鬼不放过您呢?”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放开那只左手,那只手就留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我们两人都有点儿平静下来了。
“您可以把我们父女俩带走,”他轻轻地说。“因为我们通匪。这是您的权……兴许,这样做更好些。可是尼娜……她会怎么样呢?……托尼娅一直抱着希望。”
“干吗要带走你们呢?”我说。“我们怎么,是伪警察怎么的……法西斯分子把你们的胆子吓破了。你们不敢把真实情况说出来……瞧,关于火烧鬼的情况你没有全说出……不必怕他!”
“您这话可当真?”谢麦连科夫问道。
这会儿我们俩又开始以“您”相称了。
“当然当真。”
“您今儿个是碰巧才没被打死,”他说。“他们不想袭击村子,眼下他们没有必要暴露目标。可是时间一到……”
他打住了。他回过头,望着栅栏外面。夜色茫茫。从房子的土台和墙壁里还散发着热气,可是指头却冻僵了。
“您干吗惊慌呀?”我问道。
他默默地往栅栏门那边点了点头。
“是条狗跑过,”我说。“一条很大的狗……没事。”
“对,是这样,”谢麦连科夫说。“您的听觉很灵。”
“军人嘛,不灵还行。”
我回答他的话时,精神抖擞,甚至可以说是太抖擞了。我希望他能够克服恐怖心理,即使一会儿也好,这样的话能把真情都倒出来。他无疑了解火烧鬼的许多情况,比古潘要多得多。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怕火烧鬼给他第二次打击呢?“他们知道托尼娅是我的命根子……”
“您从我的嘴里再也听不到任何情况了。”谢麦连科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体谅我……您没啥牵挂,可我有女儿呀!”
我没啥牵挂!是啊,我一定要把火烧鬼除掉,即使仅仅为了解除安东妮娜的威胁,我也愿意献出生命,我决不犹豫。当我想到,他们可能会象抢尼娜那样来抢她的时候,全身的血液好象都凝住了。尼娜是个活泼的姑娘,她弄得小伙子们晕头转向。她懂得怎么生活,不过没有瓦尔娃拉精明。可是她是懂得怎么生活的,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也许倒并不是这种事,而是耻辱,是同村人的风言风语。然而对安东妮娜来说,风言风语算什么呢,这些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她整个身心简直受不了,如若火烧鬼或还有什么人对她伸出爪子,扯下她的旧麻布裙子……想到这里,肚子里那几块法西斯迫击炮弹的弹片仿佛又复活了,痛得直钻心。我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切断了想象的电源。咳,只要开关一开,电流就会刺激神经啊!
我拉下开关,挺直身子,吁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空气。这时,栅栏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是一个又胖又重的人的脚步声,他尽量象猫儿那样,蹑手蹑脚,走得很轻。可是他忘了,要迈出猫儿那样轻悄、无声的脚步,需要有猫儿那样轻的分量啊。
第十节
我一只手把谢麦连科夫按在墙上,让他别挡住栅栏门,另一只手掏出了匕首。我身边没带其他家伙,好在波佩连科就在不远的地方放哨。
栅栏外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儿。这个人宽肩膀,粗脖子,他没有躲躲藏藏。显然,他早已听见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后来又发现我们不作声,便猜到自己被人发现了。刚才我干了件蠢事,我应该继续说下去……
“当家的,哎,当家的!”
声音又低又粗,十分嘶哑。只有用酒精狠狠烧过喉咙和整个内脏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副嘶哑的嗓子。
谢麦连科夫打了个冷战,他在我那只手下紧张得呆住了。
“当家的!”栅栏外面又传来一声低音的喊叫。
“来啦!”谢麦连科夫答应道。“来啦,我马上来,等一等……”
他惊慌地瞥了我一眼,好象此刻我在他这里很不合适,甚至是危险的。
“就来了,有什么事吗?”谢麦连科夫一边问,一边还回过头来望着我。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栅栏门走去。他在前,我紧跟在后面。
“我是屠户……克利马尔呀!”那个人说。“听不出我的口音了吗?”
“噢,克利马尔!”谢麦连科夫仿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好啊,听出来了!”
他开了栅栏门。天还不太黑。在近处,我还能看清克利马尔的模样。这个人五十来岁,身体壮实,一脸横肉。两只小眼睛深深地嵌在额头下面,一对浓眉几乎把眼睛都遮住了。我已经听到过克利马尔这个名字,他是屠夫,自由职业者。
“刚才听说,你这里好象要杀猪,”克利马尔说。“所以我来……安排一下吧……您好!”他对我说,”还稍微掀了掀帽子。
“我那口猪早就宰了,”谢麦连科夫嘟哝着说。
“咳——咳!”克利马尔叹了口气。“这么说,大婶搞错啦!咱好不容易打米什科尔齐来,满以为总有人摆酒席呐。行,咱借住一宿,明儿个一早,说不定会找到主顾……你说呢?”他对我说,想博得我的同情。
一条大狗,摇晃着尾巴,窜到栅栏门前,打算从门桩和杀猪的中间钻进来,可是杀猪的用一条腿挤住了它。
“上哪儿去,布尔康!您别怕,它不咬人,咱马上用绳子把它拴起来。
他弯下腰,抓住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吓,乖乖,好大个儿!”我说罢,拍了拍狗的脸。
对,无怪杜鲍夫要看中我,吸收我参加他的小组!“上级”毕竞没有看错人……这条狗左眼的周围有一圈象乌青一样的黑斑!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它是在“澡堂脱衣间”附近,在土匪自动枪指挥下追赶狍子的那条狗;我们这一带,没有一条狗有这种班特尔种狗的耳朵和骨骼的。浅棕色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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