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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 [美]西奥多.德莱塞-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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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于是,他真的马上开动脑筋,如同捞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所有一切哪怕是众人都认为绝无希望的机会。比方说,有一回,他厂里的一个同事领班无意中谈到,他那个班组里有一个姑娘“未婚有了身孕”,厂里逼她离厂。克莱德就趁机问这个同事,要是这个姑娘养不起小孩,或是不愿意生小孩,那末,依他看,她该怎么办呢。偏巧这个领班跟他一样毫无经验,只是说,她要是认识哪个医生,也许就得去找医生,要不然还得“硬挺着到底”──因此,克莱德还是没有摸到底。还有一回,是在一家理发馆里谈到《星报》上刊登的一条本市新闻,说有个姑娘正控告本地一个浪荡子原先答应结婚,现在却不履行诺言。有人说,她“除非万不得已,当然,决不会控告这个家伙的”。克莱德立刻抓住这一机会,满怀希望说:“不过,依你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摆脱困境,而不会嫁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
“哦,这事可不象你想象那么容易,特别是在我们这儿,”正在给他理发的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开了腔说。“第一,这是违法的;第二,这可得花很多钱。你要是没有钱,得了,当然罗,有钱好使鬼推磨嘛。”理发师正用剪子给他修剪头发,心事重重的克莱德却在暗自思忖,刚才这话说得多实在。他要是有很多钱──哪怕几百块钱吧──谁知道,也许就可以说服罗伯达──让她自个儿上某个地方去动手术。
可是每天他还是象上一天那样对自己说,非得寻摸到一个医生不可。而罗伯达则对自己说,也非得自己想想办法不可──要是克莱德依然这样一味延宕下去,她再也不能指望他了。这种吓人的事,既不能开玩笑,也不能随便让步呀。这是硬要她接受的一种无情哄骗啊。
显然,克莱德还没有认识到:这将对她,甚至对他,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要是他不帮助她──而他一开头就清清楚楚答应过要帮助她的──那就别指望她独自一人能顶住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那是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因为在罗伯达心目中,克莱德毕竟是个男子汉──地位也挺不错──但现在陷入困境,无力挣脱出来的是她,而不是他。
第二次经期过去之后的第二天,她终于确信自己最担心的事,已是千真万确的了。她不仅想尽各种办法,竭力向克莱德表明她内心痛苦决不是言语所能形容,而且在第三天,她还写了个便条给他,说她当天晚上再去看格洛弗斯维尔附近那个医生,不管前一次医生已表示过拒绝──她实在太需要帮助──并且问克莱德能不能陪她一块去──这一请求,由于他什么事都没做成,虽说他跟桑德拉还有约会,可他却马上答应了──他觉得这事可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他就只好向桑德拉推托说有工作,尽量给自己开脱。
他们就这样第二次又动身了。一路上,他跟罗伯达作了长时间很紧张但是毫无成果的谈话,无非是解释一下,为什么直至今日,他还没有办出什么名堂来,此外只说了一些恭维话,夸她这一回干得很有魄力。
然而医生照旧不肯帮忙,当然也就毫无结果。她差不多等了个把钟头,等他从别处回来,只是把自己依然不见好转以及内心极度恐惧告诉了他。他听了以后,一点儿都没作出表示,尽管她提出的请求他当然是完全可以办到的。这是有违他的偏见和道德标准。
罗伯达又回来了,这回没有哭,说真的,太伤心了,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即将临头的灾难,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和不幸,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克莱德一听到她碰壁而归,心里由于慌乱、忧郁而缄口无言,甚至也不想向罗伯达表示哪怕是一丁点儿安慰。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心里最害怕的是:罗伯达会向他提出的一些要求,他出于社会地位或经济原因实在无法承诺。不过,关于这一点,她在回家路上几乎只字不提。相反,她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两眼凝望着窗外──心里在想:她的困境越来越难熬,使她感到更加骇怕,而她自己却无力进行防护。为此,她借口推说自己头痛。她巴不得独自一人──让她再好好地想一想──想出个解决办法来。她非得想出个办法来不可。这她知道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不过,这是个什么办法呢?又怎么个想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怎样才能摆脱得了呢?她觉得自己有如一头陷入重围的困兽,以寡敌众,为了活命而进行垂死搏斗。她想到过成千种可能性极少、完全实现不了的脱身之计,每次最后还是回到了唯一稳妥可靠、她也觉得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这就是──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呢?不是她什么都给了他,而且是在违背她自己意愿和信念的情况下这么做的吗?不是他硬逼着她答应了吗?最后就这样把她扔在一边,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的时候,特别是最近灾难临头以后,克莱德觉得好象这一切对他与桑德拉和格里菲思家紧密相连的美梦是个致命的打击,所以,他就通过自己的举止言谈,让罗伯达不能不明白无误地懂得:爱情肯定完蛋了;至于他之所以还关注她今天的困境,不是为她着想,而是考虑这一切对自己的影响,以及必然使他受到连累。他这种态度,先是一直让她感到无比骇怕,到后来她并不怎么骇怕时,又引起她极大的反感,最后就逐渐归纳成这么一个结论:她既然已陷入绝境,就可以理所当然提出她平日里连梦中也不敢提出的要求──结婚,因为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为什么不可以提出呢?难道说她的生命不是和他的同样宝贵吗?难道说他不是自愿要跟她结合吗?那末,为什么现在他还不应该全力以赴帮助她呢──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为什么他不应该作出最后一次牺牲呢──显然,这是搭救她的唯一办法了。说到底,所有这些与他有关系的上流社会里头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呀?为什么仅仅因为他对他们感到兴趣他就可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要求她牺牲她自己,牺牲她的前途,牺牲她的好名声?他们从来没有为他作出过多大牺牲,当然远远比不上她为他所作出的牺牲。当初是他硬要她屈从了他,可现在他厌倦了──难道说在这危难关头就可以听任他随便把她遗弃了吗?归根到底,尽管他对所有这些上流社会里的人物非常感兴趣,难道他们不是也会认为,不管他跟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现在她不得不采取的行动是完全正当的吗?
她心里对这件事想过好多,特别是在第二次向格伦医生求救未成回来以后。事实上,她脸上有时露出一种过去似乎从未有过,只在万不得已时才突然迸发的坚决挑战的神色。她咬紧牙关,狠下了决心。
他非得娶她不可。要是没有别的出路,她就得逼他跟自己结婚。她非得逼他不可──她非得逼他不可。只要想一想她自己的家、她的母亲、格雷斯。玛尔、牛顿夫妇,以及所有认识她的人──想一想那种恐怖、痛苦和耻辱,足以使她所有的亲属──她的父亲、兄弟和妹妹都为之心肝俱裂。这可要不得!这可要不得!绝对不应该这样,也决不可能这样!这可要不得。克莱德一直对自己前程看得特别重要,因此,即便现在她觉得要坚持下去似乎也有些困难。但是,除此以外,叫她怎么办?怎么办?
于是,第二天,克莱德又收到一张便条,要他当天晚上务必再去罗伯达那里。(他觉得大吃一惊,因为昨天整整一夜晚他们就是在一起度过的。)她有话要对他说,而且,她信里还有一种好象在向他表示挑战或是要挟的口气,这在她过去写给他的信里是从来没有的。他顿时惊恐地想到,这种新的情绪,如果不及时把它驱散的话,将来对他会构成很大危险。这时虽然他心事重重,但他还是不得不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答应去看她,听听她提出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或者听听她不得不诉说哪些苦处。
克莱德很晚才来到她房间,发觉她好象比出事以来任何时候都要镇静得多。这反而使他大为惊诧,因为原来他想她一定是两眼噙满了泪水。但是如今,看来她相当扬扬自得。因为就在她心慌意乱地思索与寻找圆满出路这一过程中,她那天生的聪明劲儿却觉醒了,并在此刻发挥了很大作用。
她在直率地陈述自己心里的打算以前先开口问:“克莱德,你还没有寻摸到别的医生,或是想出了别的什么办法,是吧?”
“不,我还没有呢,伯特,”他非常沮丧、非常慵倦地回答说,他的脑瓜儿已经紧张得几乎快要破裂了。“你知道,我一直在动脑筋,可是,要找到一个不怕管这等闲事的人,真的难死了。凭良心说,伯特,说真的,我几乎走投无路了。除非你想出个办法来,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或是听说过可以去找找别人吗?”因为还在她头一次去看医生以后,克莱德在言谈中就向她暗示过,只要跟哪一个外国移民姑娘套近乎,也许她慢慢地就可探听到一些对他们俩都很有用的消息。殊不知罗伯达不是那种性格的人,一下子就能跟外国移民姑娘打得火热,因此后来一点儿结果也没有。
不过,刚才他所说的“走投无路”,恰好给了她一个真的求之不得的机会,让她把自己的建议摊开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避免,而且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但她担心克莱德对此会作出什么反应,因此,对于如何字斟句酌地提出来,倒是颇费踌躇。后来,她摇了摇头,显露出自己确实心乱如麻,终于说了出来:“哦,现在我就跟你说,克莱德。我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我看不出还对什么别的出路,除非──除非,你,嗯,娶了我就得了。现在两个月已经过去了,这你自己也知道。要是我们不马上结婚,这一切人家都会知道,可不是拢俊北
她说这话时,从她的举止谈吐可以看出是两种心态的混合物,一方面是由于她深信自己是对的,因而外表上看来非常气壮似的,另一方面却是她心里忐忑不安,真不知道克莱德对此将表示怎样的态度。
这时,他脸上突然露出惊诧、恼怒、疑惑和惧怕的样子,顿时神色为之大变。他这种复杂的脸部表情的急剧转变,如果说能够表明什么的话,那就只能表明:她此刻分明是想毫无理由地伤害他。自从他跟桑德拉接触越来越密切以来,他对自己所寄予的希望更为强烈,所以一听到罗伯达这个要求,便马上皱紧眉头。他的神态从刚才虽然紧张不安,但是还算和颜悦色,一下子变成了惧怕、反对和坚决逃避这一严厉的后果。要知道这就意味着他的彻底毁灭:桑德拉呀,他的职位呀,他凭同格里菲思家有亲戚关系跻身于上流社会的全部希望呀,都要通通丧失了──一句话,丧失殆尽。这一个闪念,既让他感到憎恶,又让他煞费踌躇,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他决不会同意!他决不会同意!这他断断乎不同意!断断乎不同意!断断乎不同意!断断乎不同意!!!可是,不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喊道:“哦,伯特,这对你来说当然是很好,因为这一下子你就什么事全都解决了,一点儿麻烦也没有。可是我怎么办?你得千万别忘了:根据眼下实际情况,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你也知道,我压根儿没有多少钱。我个人倾其所有,也仅仅是我有这个差使。再说,我那亲戚一家人,对你还什么都不了解──肯定是一点儿也不了解。要是现在突然真相大白,人家知道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老是在一起,而且已经弄得既成事实,我马上就得结婚,唉,他们也就会知道我一直是在欺骗他们。当然罗,他们一定会恼火。那时怎么办呢?他们甚至就可能把我撵走了。”
这时,他沉吟不语,看看自己这些话对罗伯达有什么效果。他发现罗伯达神情迟疑不定,这种表情最近以来每当他自我辩解时便常常出现在她脸上。于是,他就一面很起劲,但还是躲躲闪闪地接下去说:“再说嘛,我也不见得就找不到医生了。我老是运气不大好,但也并不是说以后我就一定找不到。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可不是吗?当然罗,我们还有时间。反正要赶在三个月以前,还没有什么可怕的。”
(日前,他接到拉特勒回信,就这件事后者向他提出过一些看法)一面却又竭力设法把这个突然提出的问题先搁置一下再说。“前一天,我听说奥尔巴尼有一个医生也许肯帮忙的。反正我想不妨先去跟他碰碰头,回来再把结果告诉你。”
他说这些话时露出躲躲闪闪的神态,罗伯达一看便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撒谎,以便赢得时间罢了。奥尔巴尼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医生。再说,显而易见,他对她提出的要求很恼火,只是在想法尽量回避。她自己也很明白,过去他从来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过要娶她的话。固然,她可以敦促他,但归根到底,她可不能硬是逼着他去做呀。过去他就说过,要是由于她的缘故砸了饭碗,也许他一个人会从莱柯格斯逃跑了。现在,要是连这个如此使他倾倒的上流社会都给夺走了,同时,他还得挑起赡养她和一个小孩的重担,那末,他出走的动力也许就更大了。她一想到这里,就比较谨慎了。她一开头很想坚决有力地把话说出来,此刻也只好变得缓和一些,哪怕是目前她的困难该有多大。
而克莱德呢,他一想到以桑德拉为中心人物的那个光辉世界里种种情景,如今却在岌岌可危之中,心里简直乱成一团,几乎没法清醒地进行思考了。难道说他就应该抛弃掉那个光辉世界里所有一切,仅仅是为了等待着他和罗伯达的那样一种生活──一个小小的家──一个小孩,全靠他挣来那一点儿薪水供养她娘儿俩的生活,整日价不停地忙活,永远也不会再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老天哪!他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这个他不干,而且,也决不会干的。但是,他也很明白,现在只要他走错了一步,罗伯达那么轻轻地一捅,就可以叫他的全部梦想化成乌有。他一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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