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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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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怎么讲?”卓健德拉惊奇地问。
阿克谢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卓健德拉听到说哈梅西就因为看到了阿克谢于是就同卡玛娜立刻逃走掉了,他原来对哈梅西的怀疑,现在更变成毫无怀疑余地的事实了。
“但不管怎样,”他说,“虽然我们已有了这样一个证据,这还是并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现在不仅是汉娜丽妮,连爹也和她一样满口胡说些什么,除非听到他亲口把他的那些事讲出来,他就决不能对哈梅西表示不信任。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一个地步,如果哈梅西今天跑来说,‘我现在还不能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们,’我肯定爹还会毫不怀疑地允许他和汉娜丽妮结婚的。遇上这样一些人,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哩!爹不忍心看到汉娜丽妮因为任何事情感到痛苦。如果她现在跑去对他哭着说,即使哈梅西已经有了一个太太,她也不一定要嫁给他,我想他也会同意的。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得叫哈梅西把他自己的事全部招认出来,而且要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决不能放弃希望。我本可以自己来进行这件事,但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我很可能只会和哈梅西动起武来打一架了事!得啦,我想你也该先洗一洗,吃点茶去了。”
阿克谢沐浴了一番之后,就坐下来喝茶,脑子里还不停地在思量着这件事。但忽然安那达先生,引着她的女儿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想。汉娜丽妮一看到阿克谢,就立刻转身退出去了。
“汉娜真是太不像话了!”卓健德拉极生气地大叫着说。
“爹,你实在不应该再鼓励她这种无礼的举动了。你应当强迫她留下,”说完,他就喊叫着,“汉娜!汉娜!”但汉娜丽妮已经走上楼去了。
阿克谢这时却插嘴说:“我真认为你这只是在给我的事增加困难,卓健。结果你从此别再对她提到我,我想情况会更好得多。一切让时间来慢慢替我们安排。如果你现在这样威吓她,结果只会造成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阿克谢吃完茶,就告辞走了。这个年轻人的耐性真是没有底止的。他看到风向对他不利,就知道瞎忙也是白塔,唯一的办法是坐下来等待。他的性子更是异乎寻常的平和。遭人侮辱的时候,他既不会显出怒容,也不会愤然掉头走开。他的得天独厚的脸皮使得他对别人的任何责骂和冷淡都能够完全无动于衷。他的朋友们即使以最不客气的态度对待他,他也仍然能面不改色。
阿克谢刚刚一走,安那达先生就把汉娜丽妮叫下来吃茶。她的面颊已经失去了旧日的色泽,两眼也都深陷下去。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她始终没有抬头,因为她实在不愿看到卓健德拉的脸色。她知道,他对于哈梅西和她自己都非常怨恨,而且已对他们两人作下了毫不留情的论断,因此她总极力避开他的眼睛。
爱情虽然一直支持着汉娜丽妮对哈梅西的信心,它却并不能把理智的呼声完全压抑下去。两天以前,在她愤然离开卓健德拉的时候,她曾对他强调她对哈梅西的信心,但在她彻夜不眠的那些孤独的时刻中,她的信心已慢慢在减弱了。
说实在话,对于哈梅西的那种离奇的行为,她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她竭力想不让怀疑冲进她的坚强信念的堡垒,但怀疑却始终不停地对着这堡垒的门进行攻击。她像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卫着她对哈梅西的信任,现在看到它受到这种可怕的极不利的证明的攻击,她只能更把它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但是天哪!她是否能够永远有足够的力量来担任这一艰巨的工作呢?
安那达先生这天夜晚又睡在汉娜丽妮卧房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他知道她是如何辗转反侧地度过了那一夜。好几次他走进她的房间里去,都发现她还仍然醒着。当他不安地问她话的时候,她总回答说,“你为什么还不睡呢,爹?我已经觉得困极了,刚才我就已经要睡着了。”
早晨,她一清早起来就跑到屋顶的阳台上去散步。哈梅西的住房上的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太阳慢慢爬上了附近屋顶的东边的山墙,但这新的一天对于汉娜丽妮似乎是那样的干枯无聊,毫无情趣,甚至令人厌烦;她不禁在阳台上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双手捧着脸流出了伤心的眼泪。这一天她的爱人是决不可能来看她了。甚至在这节日的黄昏她都不能对他的来临抱着希望;过去她总可以感觉到,他是近在她的身边,就在隔壁的屋子里,而现在,这种空虚的安慰也完全被剥夺掉了。
她的父亲叫喊着“汉娜!汉娜!”这声音使她忽然惊醒过来。她匆忙地擦去了悲伤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回答说,“我在这儿,爹。”
“我今天早晨起来得太晚了,”安那达先生说着,爬到阳台上来,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肩背。
女儿的事在他心中引起的忧虑使得他一夜都没有能够好好地休息,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朦胧睡去。不久太阳照在他的脸上又把他惊醒了,于是在匆忙地洗过脸之后,他就立刻去寻找他的女儿。他先到她房间里去看,房间里是空的,想到她现在竟仍是这样追求孤寂的生活,他又感到了一种新的痛苦。
“下去喝茶吧,亲爱的,”他说。
汉娜丽妮实在不愿意和卓健德拉面对面地坐在一张茶桌上,但她知道,她在日常生活中有任何反常的表现都会使她的父亲感到痛苦,还有,她亲自给她父亲倒茶差不多早已成了一定之规,现在她也不愿意随便放过这个对他略表敬意的机会。
他们走近客厅门口的时候,听到卓健德拉和谁在屋子里讲话,她心里不禁忽然一动,想到很可能是哈梅西来了,但抬头一看——阿克谢!这真使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转头就跑了出去。后来,她父亲又把她拉了回来,她于是就只得始终紧贴着他的椅子站着,集中全部注意力给他弄茶。
她这种作法使卓健德拉非常生气。汉娜竟会因为哈梅西的那种绝情绝义的行为如此感到悲伤,这似乎真是一件令人不能容忍的事。而更使他感到厌恶的,是他感觉到安那达先生也在和她一样悲伤,她因此也就更利用他对她的感情作为她的一面挡箭牌,挡住一切人。“我们全部是些罪犯!”他想道。“由于对她的爱,我们不得不尽我们的一分责任,为她的真正的幸福作一番努力,而结果我们不但得不到半个字的感激之辞,她心里却反把我们都看成是些专门陷害她的恶徒。爹对目前的情况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事情既闹到这个地步,他只应该大刀阔斧地来设法加以解决,不应该一味只想着安慰她。为怕使她感到痛苦,他就这样竭力对她隐瞒住那丑恶的真实情况。”
“爹,你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他大声说。
“不知道,怎么样?”安那达先生急切地问。
“前天晚上,哈梅西带着他的太太,坐上开往哥兰多的邮车预备回到家乡去。但因为看到阿克谢也上了列车,他于是改变计划,又折回到加尔各答来了。”
汉娜丽妮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她正向茶碗里倒着的茶立刻撒了一桌子。她匆忙地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卓健德拉从眼角望了她一眼。“我真不明白他逃跑的动机是什么,他的一切情况,阿克谢早已就完全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他过去所作所为不是已够下流了吗,但那似乎还不够,现在竟还要像一个贼似的这么东藏西躲!在我看,这真是一种狗彘不如的行为。我不知道汉娜对这件事如何想法,但我认为他的逃跑已能充分地证明他自知有罪。”
汉娜丽妮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谢谢你,我不需要你这些证据,”她对她的哥哥说,“你要判他什么罪,判你的吧,但我不能对他下什么判语。”
卓健德拉:“一个准备和你结婚的人,难道和我们都完全没有关系吗?”
汉娜丽妮:“我并没有提到结婚的事。婚约要不要解除可以完全听你的意思,但你没有必要尽量设法动摇我的决心。”
一阵痛苦的啜泣使她已没法再说下去;安那达先生站起来,把她的泪痕狼藉的脸抱在自己的怀里。
“走,亲爱的,我们上楼去,”他此外什么也没有讲。
第二十三章
哈梅西和卡玛娜乘坐的那条轮船,准时离开了哥兰多。因为头等和二等舱中根本再没有其他的乘客,哈梅西就另外占据了一个舱房把他们的东西全放在里面。
一清早,卡玛娜吃了一点牛奶之后,就向着舱房的小门坐下来,欣赏着门外随时变换的河上的景色。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吗,卡玛娜?”哈梅西问道。
“家乡去,”卡玛娜说。
哈梅西:“你既不愿意到那边去,我们就不去了。”
卡玛娜:“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就改变了你的主意吗?”
哈梅西:“是的,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你为什么要那样呢?”卡玛娜嘟着嘴说。“我随便说一句话,你没有必要拿它当真。你太容易生气了。”
哈梅西笑了一笑。“我一点也没有生气,我自己不愿意回到家乡去了。”
“那我们现在是要到哪里去呢?”卡玛娜急急地问。
哈梅西:“到西部去。”
卡玛娜一听到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西部”这两个字,在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的心中,会立刻唤起一些多么奇妙的思想和景象!——神圣的庙宇,令人精神焕发的新鲜空气,新的地区,新的景象,古代帝王留下的巍峨的遗迹,壮严宏伟的神庙,一直到各种古老的寓言以及英雄时代的各种传说!
“我们现在要到哪些地方去呢?”卡玛娜问道,满心是关不住的喜悦。
“我还没有完全决定。我们要经过孟格尔、柏特纳、第纳波尔、巴克撒、加希波尔和贝拿勒斯等等地方,我们将在这里面挑一个地方下船。”这些地名有些卡玛娜是很熟悉的,有些她就从来没听说过,但听到他那样滔滔地说出那一串地名的时候,她脑子里立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
“那该多么有趣啊!”她拍着手说。
“有趣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哈梅西说,“目前,我们可先得想一想怎么弄点东西吃吃才好。我想你不会愿意跑到水手们的厨房里去吃饭吧!”
“天哪!我可真不愿意!”卡玛娜紧皱着眉头大声叫着说。
哈梅西:“那我们怎么办呢?”
卡玛娜:“我自己来做饭。”
哈梅西:“你会做饭吗?”
卡玛娜不禁大笑了:“我真不知道你把我看成个什么人了?我敢情饭都不会做吗?你也许真把我看成是一个小傻瓜吧!怎么着,我在舅父家的时候,全家人的饭都是我做。”
哈梅西只得连声道歉:“对,我实在不该问你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最好赶紧来准备做饭吧,你说好不好?”说着,他立刻跑出去弄来了一个铁饭炉,而且还不止这个。船上有一个卡亚沙种姓或者说寻事级的孩子(这个种姓在孟加拉是仅低于婆罗门种姓的),他的名字叫乌梅希,现在哈梅西就和他说好每天给他一点工钱并替他担任到贝拿勒斯去的路费,把他雇来到厨房里给卡玛娜帮忙。
“我们今天饭吃什么东西呢,卡玛娜?”他接着问道。
“你上船的时候就只买了一点大米和一点蚕豆,你还能希望吃什么呢?我们今天就吃豆饭吧。”
因为卡玛娜说起,哈梅西就跑去找船上的人买来了一些香料。“现在你拿这个来,你说我能拿它有什么办法呢?”看到他对厨房里的事如此一无所知,她禁不住要笑了。“没有舂筒,我怎么把它弄碎!你可真算傻到头了!”
哈梅西听她责骂了几句,只得一言不发地赶快去寻找她所要的那种工具。他没有办法找到恰好合她需要的东西,但他终于从水手们那里借来一个铁锤和一个石钵。这些东西卡玛娜是从来没有用过的,但现在她也只好象来对付。哈梅西提议另找一个人来帮助砸那些香料,但她完全不考虑他的建议,立刻自己动手来舂。蹩蹩扭扭地和那不服手的工具较劲儿,倒使她感到无限乐趣,香料从石钵里跳出来散得满地都是,却只引得她一阵阵笑声不止;哈梅西越看越有趣,于是也插进手来和她一起砸。
舂香料的这个节目结束以后,卡玛娜立刻掳起裙子来,在舱房的一个角落里隔出一块地方专为做饭之用。他们从加尔各答曾带来一个装糖果用的大瓦罐,现在正好拿它来作一个烧锅。把东西放在锅里煮上以后,卡玛娜建议哈梅西立刻去洗一个澡,等他洗完澡回来,她的早饭就该做好了。他听从她的意思去洗了个澡回来,果然看到饭已经熟了。现在的问题是,拿什么东西来盛饭吃呢?
哈梅西吞吞吐吐地说,他也许可以去找船上的那些穆斯林水手借一个盘子来;虽然他言语之间曾经向她明白表示,他已经不止一次像这样违反过印度教的清规,但卡玛娜却仍觉得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已作过的事,是没法挽回的了,”她回答说,“但以后你决不能再这样做。这种事我可真不能容忍,”她象起烧锅上的那个瓦盖来,把它擦得非常干净以后,放在他的面前。“你今天只好用这个了;等有办法的时候,我们再去找个更好的盘子。”
哈梅西弄来一点水,洗干净了一方船板,就坐下来吃饭,因为自己顺从她的意思遵守了本教的教规,心里倒很感高兴。
他刚刚吃下一两口,就大声叫着说,“啊呀,你这饭可真是做得太棒了!”
“别跟我耍贫嘴了!”卡玛娜一时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反驳说。
“真不是开玩笑,呆一会儿你自己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他很快吃完了那一盘饭,还要再添一些。这一次卡玛娜给他盛得更多。
“你这是干吗?”他大声叫着说,“剩下的还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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