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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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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改名字?”他问。
“你来看,”阿克谢说,打开一张报纸。“一个名叫哈梅西的学生请另外一个学生替他考试,成绩还考得不错,但最后这件事却被揭穿了。”
汉娜丽妮知道哈梅西从来不善于和人顶嘴,所以每当阿克谢对他攻击的时候,她总自动出来替他来一个反攻。现在正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了。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她玩笑地说,“要那么说,所有的监牢里怕不知坐着多少阿克谢哩。”
“你们听听!”阿克谢大声说,“我好意给你们一个警告,你倒认为我不对;我不妨把这个故事全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我的小妹沙拉,不是在上女高中吗?她昨天晚上回来说,‘你可知道,你们那位哈梅西先生的太太在我们学校里念书。’我就说,‘傻孩子!你以为我们那位哈梅西先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叫哈梅西的人吗,不管他是谁吧。’沙拉说,‘他对他的太太真无礼了。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回家过节去,但他却打算要让他的太太还留在学校里。多可怜,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心里想,‘这可太不好了;别的人也很可能会有和沙拉一样的糊涂思想呀。’”
安那达先生禁不住大笑起来。“阿克谢,你真是疯了!因为有一个叫哈梅西的人把他的太太留在学校里,让她整天哭泣,我们的哈梅西就应该改名字吗?”但这时哈梅西的脸却忽然变得铁青,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怎么啦,哈梅西先生?”阿克谢喊叫着说。“你到哪儿去?你真生我的气了吗?你当然知道我并没有真怀疑你,”说着,他跟在哈梅西后面赶了出去。
“这是在闹些什么名堂?”安那达先生大叫着说。他没有想到这时汉娜丽妮却哭了起来。“这是怎么说,汉娜?你哭些什么?”“阿克谢先生真太不像话了,爹!”她哭着说,“他为什么这样在我们家侮辱我们的客人?”
“阿克谢不过是开玩笑,为什么要拿他的话当真呢?”
“这种玩笑,我真听不下去,”汉娜丽妮跑上楼去了。
自从哈梅西回到加尔各答以后,他为要得到卡玛娜的丈夫的消息,差不多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跑到。经过一番极大的努力,他终于弄清楚了都拍克尔在什么地方,并且已经写了一封信给卡玛娜的舅父塔瑞尼·卡润。
在上面所讲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哈梅西才得到回信。塔瑞尼·卡润回信说,自从那次不幸的事件发生后,他一直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外甥女婿纳里纳克夏半个字的消息。纳里纳克夏过去是在润波耳行医。塔瑞尼·步润也曾到那里去打听过,但谁也不很清楚他的情况,纳里纳克夏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现在哈梅西已肯定地相信,卡玛娜的丈夫不可能还活着了。
他同时还收到许多别的信。有些和他熟悉的人,听说他马上要结婚了,写信来向他道贺。他们有的要他请吃酒,有的玩笑地责骂他不该一直对他们瞒着。他正一封封看着的时候,安那达先生的一个仆人也给他送了一封信来。一看到封套上的笔迹,他的心不禁卜通地一跳。那是汉娜丽妮写给他的。“在听到阿克谢的那些话以后,”哈梅西心里想,“她不可能不对我发生怀疑,现在她写这封信来,一定是为了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他拆开了那封信。信很短。“阿克谢先生昨天对你真是太无礼了,”她写道。“你今天早晨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在等着你。阿克谢先生讲的那些话,你理它干什么呢?你知道他那些胡说八道我从来听都不要听的。今天下午你一定得早点过来。我也不准备做针线活。”从这短短的几行字里,哈梅西体会到汉娜丽妮的温柔多情的心所感到的痛苦,他禁不住要流泪了。从昨天晚上以后,她就一直热切地希望能设法安抚他的被刺伤的心,昨天一夜和今天早晨,这件事都一直使她非常不安,而现在她实在再忍受不住了,于是借这封短信表明了她的情怀。这一切他是完全理解的。
从昨天晚上以后,他一直感觉到,他实有必要把他目前的处境立刻对汉娜丽妮解说清楚,但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他又感到非常为难。因为那样一来,他不仅显得像是一个被人捉获的罪犯,事后竭力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且还会使阿克谢感到好像得到了胜利。这实在太丢人,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他仔细思量,觉得阿克谢一定认为卡玛娜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叫哈梅西的人,要不然他早会把他的新发现在满街上大喊大叫,决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这样遮遮掩掩地暗示几句。想到这些以后,哈梅西又决定不立即去寻求解决的办法,暂且把这个难题推延一个时期再说。
在这个时候,邮差又给他送来一封信。哈梅西打开一看,知道是那个女学校的校长写来的。她在信里告诉他说,卡玛娜感到要在学校里度过假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事,因此学校当局不能负责看顾她。学校星期六放假,哈梅西必须在那一天准备接她回家。
他准备在星期天结婚,而卡玛娜却要在星期六回来!
“哈梅西先生,我一定得求你原谅!”在这个情况甚为紧急的时候,阿克谢却闯了进来。“如果我早想到你会对我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那样愤怒,我也决不敢随便开口了。只有在玩笑里含有一些真话的时候才有人会感到气愤,而我所讲的全是毫无根据的呀,所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那样生气哩。安那达先生一见我就骂,汉娜丽妮连理都不理我了。我今天早晨去看他们,她一见我就走了出去。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生我的气呢?”
“我现在没有办法同你谈这些。我只得请你原谅;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啊!得准备婚礼!也许是乐队的人要先支一点钱吧,你不愿意和我这么浪费你的时间。好吧,我不再打扰你了,再见。”
阿克谢一走,哈梅西就匆忙地赶到安那达先生那边去。汉娜丽妮预计他会来得很早,早就在起坐间里等待着。她把她的针线活包在一块头巾里放在桌上,身边放着一张小风琴。毫无疑问,她也希望听到平常的音乐,但她却更希望听到另一种只能靠心灵体会的乐曲。
哈梅西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汉娜丽妮的唇边立刻闪现了一丝微笑,但因为哈梅西一进来只问了一声,“你父亲在哪儿?”那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在他自己的房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一会儿就会下来吃茶的。”
哈梅西:“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我有一件很紧急的事。”
汉娜丽妮:“那好吧;你到他房里去找他吧。”
哈梅西走了出去。
紧急的事,敢情是!任何其他的事都得先搁在一边!甚至爱情都先得在门外等着!晴朗的秋天看到自己的欢乐之库的金色的门掩上了,似乎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汉娜丽妮把她的座位从小风琴边挪开,坐到桌边去做她的针钱,但当她这样一针一针地扎着的时候,一根看不见的针却慢慢扎进她的心里去。哈梅西的重要的事似乎一时还办不完;爱情在哀号了。
第十四章
哈梅西走进安那达先生的房间,看到这家主人正拿一张报纸遮着脸,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哈梅西咳嗽了一声,他立刻惊醒过来,摊开报纸让他的客人看,正在本市流行的霍乱症已经使很多人丧掉了性命。
但哈梅西却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要请求您把婚礼延迟几天,”他说,“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办。”
这个惊人的消息使得安那达先生把加尔各答许多人死于霍乱的事立刻丢在九霄云外了。他瞪着眼望着哈梅西。
“你这是什么话,哈梅西?请帖都已经全发出去了。”
“您可以今天写出信去,告诉他们婚礼延迟到下星期天举行。”
“你简直叫我没法跟你说了,哈梅西!你知道,这不像在法庭上审案子,你可以申请延期,然后,等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再开庭。你说的那件重要事究竟是什么呢?”
哈梅西:“那是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我必须立刻去办。”
安那达先生像一株被风暴吹折的大树,软瘫在椅子上了。安那达:“我们不能延期。你想得真好,这主意真太妙了!好吧,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你得自己去向我们邀请的那些客人作解释。如果有人问我,我只能说,这事儿我全不知道。新郎对他自己的事情心里自然有数;他自会告诉你,他认为什么时候结婚合适。”
哈梅西只是低着头,两眼望着他。“这件事你已经和汉娜丽妮谈过吗?”安那达先生接着说。
哈梅西:“没有,她现在还完全不知道。”
安那达:“你必须马上告诉她。这是你的婚礼,同时也是她的婚礼。”
哈梅西:“我觉得我应当先和您谈一下。”
“汉娜!汉娜!”安那达称生叫喊着。汉娜丽妮走了进来。
“你叫我吗,爹?”
安那达:“哈梅西说他有一件紧急的事;他现在没有功夫结婚。”汉娜丽妮的脸立刻变了颜色,她转过头来望着哈梅西。
一个当场被捉获的杀人犯也不会显出比她更沮丧的神情。
他没有预料到,他竟会把这个消息这样开门见山地告诉汉娜丽妮,他自己的感情也使他很明白,这样草率地来宣布这个消息,当是一件如何使她震惊的事。但离弦的箭是决不会再飞回来的,哈梅西知道这支箭已深深地刺进了汉娜丽妮的心。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来遮掩这个可怕的真实了,事情是没法改变的——婚礼必须延期,哈梅西有紧急的事要办,但他又不愿说出究竟是什么事。他又能用什么话来掩饰呢?“呐,这是你自己的事,”安那达先生转身对汉娜丽妮说。
“现在该怎么办,你们两人去决定吧。”
“我完全莫名其妙,爹。”汉娜丽妮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真仿佛像是从将落的太阳中射出照在乌云上的一线淡淡的余晖。接着她就走出房间去了。
安那达先生拿起报纸来,假装着阅读的样子,但他实际是在仔细思想这件事。哈梅西静坐了一两分钟,就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走进宽敞的起坐间去的时候,看到汉娜丽妮站在窗口,默然凝望着外边的街道。在每一条大街和每一个小胡同里都有无数的人像泛滥的河水一样流过去,即将来临的节日使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喜悦的光辉。
哈梅西不敢立刻走到她的身边去,他停留在门口,两眼注视着她的静立不动的身影。敞开的窗子上,铺满了秋日的温和的阳光,那嵌在由这面窗子做成的镜框中的身影,就成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幅画像。每一个细微的地方——她的面颊的柔和的线条,她的梳得很精巧的发辫,她的为细发所遮掩的后颈以及在头发下面闪着光的金颈链,从她的左肩斜垂下去呈现出优美的波纹的衣服——都在他的难堪的头脑中产生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慢慢走近她。她完全不理睬她的情人,却只是更痴呆地凝望着街头的景象。他声音颤抖着打破沉寂说,“我必须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汉娜丽妮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的悲痛的心情,于是转过头来望着他。
“不要不信任我!”他大声说。“对我说你永远也不会对我失去信心。上天作证,我决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的。”他这样毫不拘礼地对汉娜丽妮讲话,这还是第一次。
他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两眼中充满了眼泪。
汉娜丽妮怜惜地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刹那间她的心完全软了,两行清泪流下了她的面颊。这一对情人的就这样彼此相向着立在窗户后面的角落里,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虽然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讲,一种柔和的幸福的感情充满了他们两人的心,这种感情所带来的欢乐,使他们感觉到自己已置身天堂了。
哈梅西如释重负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寂,“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要把婚礼延迟一个星期吗?”他问。汉娜丽妮摇摇头。她并不希望知道。
“在我们结婚以后,我一定把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你,”哈梅西说。一听他提到他们的婚姻,那姑娘的脸颊又不禁微红了。
那天正午刚过不久,当汉娜丽妮准备好一切等待哈梅西来看她的时候,她曾经满心欢乐地想象着,他们将如何高兴地谈笑,如何亲切地讨论关于他们将来的一切——把他们未来的幸福的日子轻轻勾画成一幅鲜明的图画。她决没有想到,在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们却会在这里重订山盟海誓,相对啜泣,彼此不交一语。她更不能想象到,这一切所带来的却又是心境的无比安宁和彼此的绝对信任。
“你必须立刻去见我父亲,”汉娜丽妮说,“他一定烦恼极了。”
哈梅西高兴地走了出去,这时即使有一把世界上最可怕的利剑向他刺来,他也准备袒开他的胸膛去承受。
第十五章
哈梅西走进房里去的时候,安那达先生极不安地抬起头来。
“如果您把客人的名单给我,”哈梅西说,“我今天一定把改期的事写信通知所有的客人。”
“那你们是决定要延期了?”
“是的,没有别的办法。”
“呐,孩子,你听我说,”安那达先生说,“告诉你,这事我从今以后决不再过问了。一切事你们自己去安排吧;我不能叫人拿我当笑料谈。你们既然要把婚姻大事当儿戏,我这么大年岁的人不能和你们伙在一起闹着玩。客人名单在这儿,你拿去吧。我已经花了很大一笔钱,这钱大部分都会浪费掉。
我没有那么多钱这样浪费。”
哈梅西表示他决定承担一切花销并筹办婚礼中必需的一切。
他正预备站起来走的时候,安那达先生又接着说,“哈梅西,你有没有决定结婚以后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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