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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3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明.梦觉道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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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不磷道:“贤弟,官不论大小,好歹,总之要为国家干一番事。如今二衙不过是水利、清军、管粮三事。若是水利,每年在农工歇时,督率流通堤防,使旱时有得车来,水时有得泄去,使不至饥荒,是为民,也是为国。清军,为国家足军伍,也不要扰害无辜。管粮,不要纵歇家包纳,科敛小民,不要纵斗斛、踢斛、淋尖,鱼肉纳户;及时起解,为国也要为民。如今谪官还要做前任模样,倨傲的讨差回家,或是轻侮同列;懒惰的寻山问水,不理政事;不肖的谋差谋印,恣意扰民。这须不是索位而行的事。贤弟莫作腐话看。”因送他在金、焦两山登眺了两日。
不磷见柳州在蛮烟瘴雨中,怕他不堪,路上还恐有险阻,要同他到任。秦凤仪道:“小弟浮名所使,兄何苦受此奔涉?”不磷不听,陪他到家,做了亲。相帮他雇了一只大船赴任。
行了几日,正过洞庭,两个坐在船上,纵酒狂歌。只见上流飞也似一只船来,水手一齐失色道:“不好了,贼船来了!”石不磷便擎刀在手。那船已是傍将过来,一挠钩早搭在船上,一个人便跳过船来。那石不磷手快,一刀砍断挠钩。这边顺风,那边顺水,已离了半里多路。这强盗已是慌张了,石不磷却又一刀剁去。此人一闪,不觉跌入舱中。石不磷举刀便劈,秦凤仪说道:“不可,不可!这些人尽有迫于饥寒,不得已为盗的,况且他也不曾劫我,何必杀他。”
石不磷道:“只恐我们到他手里,他不肯留我。”便扶他起来,只见这人呵:
阔额突然如豹,疏眸炯炯如星。
胡须一部似钢针,启口声同雷震。
并无一毫惧怯。秦凤仪道:“好一个好汉!快取酒与他压惊。”
秦淮道:“这是谢大王不杀恩了。”吃酒时,只见他狼吞虎嚼,也没有一毫羞耻。
秦凤仪道:“我看兄仪度应非常人。但思兄在此胡行,不知杀了多少人,使人妻号子哭。若使方才兄一失手,恐兄妻子亦复如此,兄何不改之。”
那人道:“我广西熟苗。每年夏秋之交,毕竟出来劫掠。今承吩咐,便当改行。”
正饮酒时,船上人又喊道:“贼又来了!”却是贼船道贼首被杀,齐来报仇。四橹八桨,飞似赶来。
将近船,那人道:“不得无礼!”这干人只把船傍拢来,都不动手。这人便挥手向秦凤仪、石不磷谢了,一跃而过,其船依旧箭般去了。
石不磷道:“饶人不是痴。若方才砍了他,如今一船也毕竟遭害,还是凤仪远见。”
凤仪道:“偶然一哀怜他,也不曾虑到此事。”
行了许久,到了湘潭。那边也打发几个人、一只船来迎接。石不磷便要辞回,秦凤仪定要他到任上。不一日,到了任,只见景色甚是萧条。去谒上司,有的重他一个新进士;有的道他才得进步就上本,是个狂生,不理他;还有的道他触忤内阁,远选来的,要得奉承内阁,还凌轹他。
一个衙宇一发齐整,但见:
烂柱巧镶墨板,颓椽强饰红檐。破地平东缺西宇,旧软门前拼后补。穿堂巴斗大,纸糊窗每扇剩格子三条;私室庙堂般,朽竹笆每行搁瓦儿几片。古桌半存漆,旧床无复红。壁欹难碍月,门缺不关风。
还有一班衙役更好气象:
门子须如戟,皂隶背似弓。管门的向斜阳捉虱,买办的沿路寻葱。衣穿帽破步龙钟,一似卑田院中都统。
每日也甚兴头:
立堂的,一庭青草;吆喝的,两部鸣蛙。告状,有几个噪空庭乌雀嘴喳喳;跪拜,有一只骑出入摇铃饿马。
秦凤仪看了这光景,与石不磷倒也好笑,做下一首诗,送石不磷看,道:
青青草色映帘浮,宦舍无人也自幽。
应笑儒生有寒相,一庭光景冷于秋。
石不磷也作一首:
堪笑浮生似寄邮,漫将凄冷恼心头,
相携且看愚溪水,傲杀当年柳柳州。
不数日,石不磷是个豪爽的人,看这衙斋冷落,又且拘局得紧,不能歌笑,竟辞秦凤仪去了。凤仪已自不堪,更撞柳州府缺堂官。一个署印二府,是个举人,是内阁同乡。他看报晓得凤仪是触突时相选来的,意思要借他献个勤劳儿,苦死去腾倒他。委他去采办大木,到象山、乌蛮山各处。
这山俱是人迹罕到处所,里边蚺蛇大有数围,长有数十丈,虎、豹、猿、猱,无件不有。被秦凤仪一火烧得飞走,也只数月,了了这差。他又还憎嫌他糜费,在家住得不上五七日,又道各峒熟苗累年拖欠粮未完,着他到峒征收。这些苗子有两种:一种生苗,一种熟苗。生苗是不纳粮当差的。熟苗是纳粮当差的,只是贪财好杀,却是一般。
衙门里人接着这差委的牌,各人都吃一惊道:“这所在没钱赚,还要赔性命,这所在哪个去?”你告假,我托病,都躲了。只有几个吃点定了,推不去的,共四个皂隶,一个马夫,一个伞夫,一个书手,一个门子。
出得城,一个书手不见了。将次到山边,一个伞夫把伞“扑”地甩在地下,装肚疼再不起来,只得由门子打伞。□□□□(那开路的)皂隶又躲了。没奈何□□□□□□(自带了缰,叫)马夫喝道。□□□□。(那门子道):“老虎来了!”喊了一声,□□□□□(两个又躲了)魆静。秦凤仪□□(看了)又好恼,又好笑,落落脱脱正信着马走去。那山且是险峻:
谷暗不容日,山高常接云。
石横纡马足,流瀑湿人巾。
秦凤仪正没摆拨时,只听得竹篠里簌簌响,钻出两个人来。秦凤仪道:“你是灵岩峒熟苗么?我是你父母官。你快来与我控马,引我峒里去。”这苗子看了不动。
秦凤仪道:“我是催你粮的,你快同我走。”只见这苗子便也为他带了马进去。过了几个山头,渐有人家。竹篱茅舍,也成村景。走出些人来,言语侏'亻离',身上穿件杂色彩衣,腰紧一方布,后边垂一条,似狗尾一般。女人叫夫娘,穿红着绿,耳带金环,也有颜色。
见这两个人为他牵马,道:“是你爷娘来?”
这两个回道:“道是咱们父母官。”
一路引去,听得人纷纷道:“头目来了!”却是一个苗头走来。
看了秦凤仪便拜道:“恩人怎到这个所在来?”凤仪一看,正是船上不杀他的强盗。
秦凤仪跳下马道:“我在此做了个融县县丞。府官委我来催粮。”
这苗目道:“催粮再没一个进我峒来的。如今有我在;不妨且到我家坐地,我催与父母。”
到他家里,呼奴使婢,不下一个仕宦之家。摆列熊掌、鹿脯、山鸡、野味与村酒。秦凤仪叫那人同坐,那人道:“同坐,父母体便不尊了。”便去敲起铜鼓,驼枪弄棒,赶上许多人来。
他与他不知讲些什么,又着人去各峒说了。不三日之间,银子的、布的、米谷的都拿来。那人道:“都要送出峒去。”自己与秦凤仪控马,引了这些人相随送到山口,洒泪而别。
秦凤仪自起地方夫,搬送到府,积年粮米都消。二府又道他得峒苗的赃,百般难为。
恰喜得一个新太府来,这太府正是窦员外。临出京时,去见内阁。内阁相见道:“这地方是个烟瘴地方,当日曾有一个狂生妄言时政,选在那边融县做个县丞。这个人不知还在否?但是这个不好地方,怎把先生选去?且暂去年余,学生做主,毕竟要优擢足下。”
窦知府唯唯连声而退。心下便想道:“怎老畜生你妨贤病国,阻塞言路,把一个言官弄到那厢,还放他不过?”想起,正是秦凤仪。
又怕他有小人承内阁之意,或者害他,即起身上任。只见不曾出城,有一个科道送书道:“秦生狂躁,唯足下料理之。”窦知府看了大恼。
路经扬州,闻石不磷不在,也不寻访。未到任,长差来迎,便问:“融县秦县丞好么?”众人都道他好。
到了任,同知交盘库藏文卷,内有“各官贤否”。只见中间秦凤仪的考语道:
恃才傲物,黩货病民。
窦知府看了一笑,道:“老先生,秦生得罪当路,与我、你何干?我们当为国惜才,贤曰‘贤’,否曰‘否’,岂得为人作鹰犬。”弄得一个二府羞渐满面,倒成了一个仇隙。
数月后,秦凤仪因差到府,与窦知府相见,竟留入私衙。秦凤仪再三不肯,道是辖下,窦知府道:“我与足下旧日相知,岂以官职为嫌?”秦凤仪只得进去,把科道所托的书与秦凤仪看了,又把同知的考语与看。
秦凤仪道:“县丞在此,也知得罪时相,恐人□□(再加)陷害,极其谨饬。年余奔走□□□(不能亲)民事,何尝扰民?反说通贿?”
窦知府道:“奸人横□(口)诬人,岂必人之实有?便有不□□(实,于)足下何患?考语我这边已改了道:
一勤莅事,四知盟心。
秦凤仪道:“这是台臺培植,穷途德意,但恐为累。”
窦知府笑道:“为朋友的死生以之。他嗔我,不过一削夺而已,何足介怀?足下道这一个知府足增重我么?就今日也为国家惜人材,增直气,原非有私于足下。”因留秦凤仪饮:
作客共天涯,相逢醉小斋。
趋炎图所丑,盛德良所怀。
两个饮酒时,又道:“前娶小妾,已是得子。去岁丧偶,全得小妾主持中馈。”定要接出来相见。
自此,各官见府尊与他相知,也没人敢轻薄他。只是这二府与窦知府合气,要出血在秦凤仪身上。
巡按按临时,一个揭贴,单揭他“采木冒破,受贿缓粮”。过堂时,按院便将揭帖内事情,扳驳得紧。
窦府尊力争道:“采木不能取木,虚费工食,是冒破,他不半年采了许多木头。征粮不能完粮,是得钱缓,他深入苗峒,尽完积欠。还有甚通贿?害人、媚人难为公道?”这会巡按也有个难为秦凤仪光景,因“害人、媚人”一句签了他心,倒避嫌不难为他。
停了半年,秦凤仪得升同州州同。窦知府反因此与同知交讦,告了致仕,同秦凤仪一路北回。秦凤仪道:“因我反至相累。”
窦知府道:“贤弟,官职、人都要的。若为我要高官,把人排陷,便一身暂荣,子孙不得昌盛。我有田可耕,有子可教,罢了!这不公道时世,还做什官?”
后来秦凤仪考满,再转彰德通判,做了窦知府公祖,着实两边交好。给由升南工部主事,转北兵部员外,升郎中,升扬州知府。恰好窦知府又荐地方人材,补凤翔知府,升淮扬兵道。
此时石不磷方在广陵,都会在一处。两个厚赠石不磷,成一个巨富人。呜呼!一言相托,不以女色更心,正是:
贤贤易色,一日定交。不以权势易念,真乃贫贱见交情。
若石不磷非知人之杰,亦何以联两人之交。三人岂不足为世间反面寡情的对证!
第十三回 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
金鱼紫绶拜君恩,须念穷檐急抚存。
丽日中天清积晦,阳春遍地满荒村。
四郊盗寝同安盂,一境冤空少覆盆。
勤勉弦歌歌化日,循良应不愧乘轩。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未做官时须办有匡济之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做官时更当尽展经纶之手。即如管抚字,须要兴利除害,为百姓图生计,不要尸位素餐;管钱谷,须要搜奸剔弊,为国家足帑藏,不要侵官剥众;管刑罚,须要洗冤雪枉,为百姓求生路,不要依样葫芦。这方不负读书,不负为官。若是戴了一顶纱帽,或是作下司凭吏书,作上司凭府县,一味准词状,追纸赎,收礼物,岂不负了幼学壮行的心。但是做官多有不全美的:或有吏才未必有操守,极廉洁不免太威严,也是美中不美。
我朝名卿甚多,如明断的有几个:当时有个黄绂,四川参政。忽一日,一阵旋风在马足边刮起,忽喇喇只望前吹去。他便疑心,着人随风去,直至崇庆州西边寺,吹入一个池塘里才住。黄参政竟往寺里,这些和尚出来迎接。他见两个形容凶恶,他便将醋来洗他额角,只见洗出网巾痕来。一打一招,是他每日出去打劫,将尸首沉在塘中。塘中打捞,果有尸首。
又有一位鲁穆。出巡见一小蛇随他轿子,后边也走入池塘。鲁公便干了池,见一死尸缒一磨盘在水底。他把磨盘向附近村中去合,得了这谋死的人。
还有一位郭子章。他做推官,有猴攀他轿杠,他把猴藏在衙中。假说衙人有椅,能言人祸福,哄人来看。驼猴出来,扯住一人,正是谋死弄猢狲花子的人。这几位都能为死者伸冤,不知更有个为死者伸冤,又为生者脱罪的。
我朝正统中,有一位官,姓石名璞,仕至司马,讨贵州苗子有功。他做布政时,同僚夫人会酒,他夫人只荆钗布裙前去。只见这各位夫人,穿了锦绣,带了金银,大不快意。回来,石布政道:“适才会酒,妳坐第几位?”
道:“第一位。”
石布政道:“只为(我)不贪赃,所以到得这地位;若使要钱,怕第一位也没妳坐份。”正是一个清廉的人,谁晓他却又明决。
话说江西临江府峡江县有一个人家,姓柏名茂,号叫做清江,是个本县书手。做人极是本分,不会得舞文弄法,瞒官作弊,只是赚些本份钱儿度日。抄状要他抄状钱,出牌要他出牌钱,好的,便是吃三盅也罢。众人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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