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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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价值；北周帝国有官僚而没有政治家，所以落后一步）。因南梁帝国郢州（湖北省武汉市）政府的大军据守长江中游，道路不通，陈昌不能前进，暂住安陆（湖北省安陆市），不久，郢州政府瓦解，陈昌从安陆出发，将过长江时，写信给陈帝国现任（二任）皇帝陈伞�，措辞傲慢，陈伞�大不愉快，召见侯安都，心平气和说：「太子就要回来，我当请求封我一个藩国，退休养老。」侯安都说：「自从古代以来，天子怎么可以交班！我固然愚昧，不敢接受这项命令。」因此请求迎接陈昌。於是，文武百官纷纷上疏，建议封陈昌爵位。陈伞�遂任命陈昌当骠骑将军、湘州（州政府设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州长（牧），封衡阳王。

　　陈昌手无寸铁，身居非被扑杀不可之地，步步走入虎穴，採取最低姿势，都不足以保命，他唯一的保命方法是永不回来，老死异国，这就是政治；而他竟出言不逊，认为陈伞�会被他吓住，满怀歉意的吐出政权。怎么没有想到：那将逼陈伞�除了急下毒手外，别无选择。而侯安都，一个急功好利的莽汉，陈昌没有先把他收买──例如承诺封他一个王爵之类，怎么竟然敢只身过江？

　　陈昌这类浅碟子，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不过闹些笑话，作为茶余饭后的谈助，偏偏他是皇位继承人，浅碟子只好用来装自己的血。

　　愚君政策

　　陈帝（二任文帝）陈伞�，身体不适，皇太子陈伯宗个性软弱，陈伞�担心他不能保持皇帝的位置，对老弟陈琐说：「我打算效法吴太伯往事（吴太伯事，参考二五二年闰四月注。此处暗示让位给老弟）。」陈琐伏身地上，哭泣流泪，坚决辞让。陈伞�又对国务院副执行长（尚书仆射）到仲举、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孔奂等说：「而今，三国鼎立（陈伞�故意抹杀仍然存在的南梁帝国），四海之内，事务繁重，需要年长的君王。时间近的，我打算效法司马衍（晋帝国九任帝成帝），时间远的，我打算效法商王朝帝位传递法则（司马衍传位老弟司马岳【十任康帝】。商王朝兄终弟及，传弟不传子）。你们应服从我的意愿。」孔奂流泪回答说：「陛下不过饮食上一时失调，不久就会痊愈。皇太子年纪还轻，但高贵的品德，每天都在进步。安成王（陈�穑┮员菹吕系艿某绺叩匚唬�足可以担任姬旦（周公）的角色。陛下如果有心罢黜太子，另立新君，我们愚昧，不敢接受命令。」陈伞�说：「古人的正直风范，在你们身上再现。」命孔奂当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

　　司马光曰：「身为臣属，事奉君王，最标准的态度是：当君王显示美德时，臣属应顺势赞扬；当君王言行失误时，臣属应竭力补救。孔奂在陈帝国是核心人物，身负重任，裁决帝国的大计方针。假如认为陈伞�的话并不诚实，应该像窦婴那样提出分辩、像袁盎那样当面澄清（二事均参考前一五四年正月），在小的地方就要着手防范杜绝窥伺宝座的野心。如果认为陈伞�的话真心真意，则应该当时就请陈伞�颁发诏书，昭示中外，让陈伞�显示子力所有的美德（子力，春秋时代宋国十三任君宣公，于前七二九年逝世时，不把宝座传给儿子子与夷，而传给老弟子和【十四任国君穆公】），而使陈琐免除芈围（楚王国十任王灵王）所犯的罪恶（楚王国八任王康王芈昭病重，老弟芈围进宫问安，就在病床上把芈昭缢死，又把芈昭的两个儿子杀掉，而自己篡位）。否则，既然认为太子是唯一合法继承人，不可以随便更换，打算辅佐保驾，就应该竭尽忠心，守节不屈，像晋国的荀息、赵国的肥义（左传〈前六五一年〉，晋国十九任国君献公姬诡诸病重，把儿子姬奚齐托孤给国务官【大夫】荀息，荀息叩头回答说：「我自当竭尽全力，献出忠心，如果失败，只有一死。」姬诡诸逝世，姬奚齐登位【二十任国君】，另一国务官里克诛杀姬奚齐。荀息再拥护姬奚齐的老弟姬卓子【二十一任国君】，里克再诛杀姬卓子，荀息殉难。肥义事，参考前二九五年）。为什么当君王还活的时候，揣摩他内心深处的隐密，去迎合他；等他死了之后，面对当权份子篡夺帝位，却不能挽救，继承人失去帝位，又不死节，这才是最大的奸恶谄媚。而陈伞�竟称之为有古代正直的遗风，而把孤儿寡妇托付给他，岂不荒谬。」

　　孔奂不过一个平庸的凡夫俗子，既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臣属对君王的效忠，本质上就是一种揣摩心意、拍马摇尾，有趣而又危险的游戏，杀机四伏，谎言泉涌。孔奂在陈伞�面前拥护太子，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自然反应，他怎么知道陈伞�不是在那里引蛇出洞？而司马光竟责备稍后陈伯宗小娃帝位被篡夺时，孔奂没有死节！这是一种慷他人之慨的心理，对别人的生命自由，毫不珍惜，认为小官小民随时随地都应该为君王（或为类似的玩意）人头落地。这跟我们的认知恰恰相反，我们的认知是：生命尊严，自由可贵。当君王用「愚民政策」对付人民时，人民有权用「愚君政策」对付君王；当人民挖心呈献，君王却把它当作驴肝时，人民有权呈献有美丽包装的砒霜。我们绝不动辄要求人去死，而只要求人尽力尽责。锘？
杰克上尉

　　北周帝国信州蛮（四川省奉节县一带蛮族）酋长冉令贤、向五子王（五子王，三字名）等，在巴峡（奉节县东【白帝城东】）起兵，攻陷白帝（四川省奉节县东）；变民蠭起，蔓延二千余华里。北周帝国政府前后派开府仪同三司（勋官五级）元契、赵刚等讨伐，都不能攻克。北周帝（宇文邕）下诏再命开府仪同三司（勋官五级）陆腾，增援讨伐。

　　陆腾南渡长江，一连攻克八城，选拔及征求敢死勇士，分兵数道，进攻水逻城（四川省奉节县东）。蛮族两位将领冉伯犁、冉安西，一向跟冉令贤有仇，陆腾派人说服他们，又用金银绸缎贿赂，使二人同意充当向导。水逻城旁有石胜城，冉令贤命他的侄儿冉龙真驻守，在陆腾暗中引诱下，冉龙真献出城池投降；水逻城遂告崩溃，政府军格杀一万余人，俘掳一万余人。冉令贤逃走，政府军追赶，捕获，斩首。陆腾把所有尸首堆积在水逻城附近，用土覆盖，筑成高台。以后，蛮族看到它就放声大哭，不敢再反抗。

　　美国印第安酋长「杰克上尉」有一段沉痛的话：「你们白人并没有打败我们，打败我们的是我们的同族。」信州蛮酋长冉令贤临刑时，我们可以听见他同样沉痛的话：「你们中华人并没有打败我们，打败我们的是我们的同族！」

　　高俨小娃

　　北齐帝国太上皇高湛（四任武成帝）任命三皇子、十岁的东平王高俨当宰相（司徒），深受高湛及胡太后的宠爱。此时，高俨小娃身兼京畿总司令官（京畿大都督），又兼领军大将军，又兼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北魏帝国前例：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出门，跟皇太子分道而行（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如果像普通官员一样，也要避到一旁，便不能显示监察权的尊严），王爵公爵跟总监察官（御史中丞）相遇时，远远的都要停住车子，把拉车的牛解下，使车辕抵触地面，等待总监察官（御史中丞）过去后，才可以重新驾车前进。如果停车卸牛，或抵触地面的动作稍慢，总监察官（御史中丞）的开道卫队，立即就用赤红警棍殴打。然而，自五三四年迁都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后，这种规矩已经废除。高湛打算使他这个十岁的儿子更尊贵荣耀，下令恢复旧有制度。高俨刚从北宫出来，前往总监察署办公，所有京畿范围内的野战军步骑兵、禁卫军所有官员、总监察官卫士、宰相卫士，都全体出动跟随。高湛及胡太后在华林园东门外设立篷帐，坐在篷帐下观看，派宫廷特使骑马飞奔，直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的开道卫队，被开道卫队拦阻，宫廷特使声称奉有皇帝指令，话刚出口，开道卫队的赤红警棍，已击碎马鞍，坐骑受惊，高举前蹄长嘶，宫廷特使从马上跌下。高湛大笑，认为真是过瘾。命高俨停下座车，慰问很久；居民倾城出来观看。

　　高俨经常留在皇宫，登含光殿办公，叔父们都向他叩拜。高湛有时前往并州（州政府设晋阳【山西省太原市】），高俨一定留守京师（首都邺城）。高俨每次给老爹送行，有时送到半路，有时索性送到晋阳（山西省太原市）才回。所用的器具、珍宝、服装、饰物，跟老哥、北齐现任皇帝（五任帝）高纬，完全相同，一切供应，全由政府负担。有一次，在南宫看见刚从冰库中取出的新鲜李子，回来后（高纬住南宫，高俨随父母住北宫），大发脾气说：「俺哥有，我为什么没有？」从此，只要高纬比他先得到新奇的东西，供应官及工人，一定受到惩罚。高俨性情刚强明快，曾经问老爹：「俺哥懦弱，怎么能领导帝国？」高湛不断夸奖他是一个奇才，有意罢黜高纬，命高俨登极；胡太后也劝他如此做，但并没有认真，不久也就不再谈及。

　　读史读到高湛如此这般宠爱他的儿子高俨，用不着算卦，就可知道有什么结局。历史的教训对当权派的影响甚微，但对旁观者，却能增加人生经验，提高对政治的分析能力，只可怜高俨这个十岁小娃，白白被混蛋老爹断送！

　　毕善昭杀父

　　北齐国务院国防部长（七兵尚书）毕义云，残忍暴虐，对待部属，狠毒超出人类想像；对待家里的人，手段尤其可怖。一天夜晚，被刺客暗杀，刺客把凶刀留在床上，检验结果，竟是他儿子毕善昭的佩刀。主管官员逮捕毕善昭，斩首。

　　法律的基础建立在正义和公道之上，才有不可侵犯的尊严。当法律落到恶棍之手，用法律横肆残酷时，则上帝欣赏小民自救。

　　黄龙汤

　　北齐帝（五任）高纬，命和士开当国务院最高执行长（尚书令），封淮阳王。

　　和士开的权势和威望，一天比一天尊贵，政府中有些无耻官员，有的甚至甘愿作他的养子，跟一些做生意的富商，混在一起（二十世纪以前，中国一直是一个重农轻商社会，商人没有社会地位）。曾经有一次，和士开患病，一个知识份子晋见和士开问候，正碰上医生给和士开诊治，开药方时，医生说：「大王所害的伤寒，病势严重，其他药物都没有效，要想活命，只有饮下黄龙汤。」（传统的中国医药，任何东西都可以列入处方。六世纪时，民间常把人粪装到甕里，塞住甕口，放到仓库之中，若干年后，粪便化成浓汁，颜色漆黑，味道奇臭奇苦，名「黄龙汤」；据说对治瘟疫有特别功效，有时病人就要断气，服用黄龙汤之后，都会痊癒。）和士开听了，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个知识份子说：「黄龙汤容易下肚的很，大王不要担心，我先替大王嚐嚐。」把盛着粪汁的碗，举到口边，一口气喝光。和士开被他的诚心感动，勉强服下；病竟痊癒。

　　摇尾份子在飞黄腾达之后，人们往往诟骂他谄媚，却没有想到，摇尾份子都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至少，如果不能大量喝黄龙汤，他就不能成为一个裕Р岷细竦囊坏纫患兜穆砥ň�。

　　精密技俩

　　北齐斛律皇后的叔父斛律羨，当司令官（都督）、幽州（州政府设蓟城【北京市】）州长（刺史）、中央特遣政府国务分院总理（行台尚书令），精通军事，兵强马壮，沿边要塞关卡，戒备森严，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对他十分敬畏，称之为「南可汗」。

　　匈奴人讚扬李广，称之为「飞将军」，游牧民族豪迈爽朗，敬重英雄，可以理解。而突厥人讚扬斛律羨，称之为「南可汗」，便难使人相信。世界上从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民族，会把邻国，甚至敌国的一个将领，推崇到「君」「父」地位。用作贱自己去烘托对方的谄媚手段，是中国官场文化中所独有的一种精密技俩。把这种手段反转过来，那就一定作贱对方，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宋王朝知识份子便是此中能手，坚称金帝国百战百胜的大军，尊称岳飞为「岳爷爷」！

　　斛律光

　　五七二年，北齐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进宫，走到凉风堂，刘桃枝从背后扑上来，斛律光没有跌倒，回头说：「刘桃枝，你常干这种事，我不辜负国家。」刘桃枝跟其他三位力士，用弓弦套住斛律光的脖颈，把他勒死（年五十八岁），血流满地，以后无论怎么洗涤、剷磨，血迹历历，都不消灭（碧血丹心，使人落泪）。北齐帝高纬下诏，宣佈斛律光谋反，并斩他的儿子开府仪同三司（宰相级）斛律世雄、仪同三司（宰相级）斛律恒伽。

　　祖珽命国务院法务部畿外司长（二千石郎）邢祖信，没收斛律光家产。祖珽在国务院（都省）查问没收到什么武器？邢祖信说：「弓十五张，宴会时用的箭一百支、刀七把，皇上赏赐的长矛两枝。」祖珽厉声大喝：「还有什么武器？」邢祖信说：「还有枣木军棍二十捆，凡斛律家奴仆跟外人打架，不管错在何方，先打一百军棍！」祖珽大为惭愧，压低声调说：「政府已经判处重刑，你竭力替他昭雪，有什么用？」有人责怪邢祖信太正直，邢祖信感慨万千，说：「贤明的宰相已被诛杀，我何必珍惜残生。」

　　高纬派使节前往梁兖二州，就在州政府斩斛律武都，又派中央禁军总监（中领军）贺拔伏恩，乘政府驿马车前往幽州，逮捕斛律羨，幽州斥候报告斛律羨说：「中央使节外罩官袍，内穿铠甲，马身有汗，应先行关闭城门！」斛律羨说：「对中央使节怎么可以怀疑拒抗！」遂出来接见，贺拔伏恩把斛律羨逮捕，斩首。他的五个儿子：斛律伏护、斛律世达、斛律世迁、斛律世辨、斛律世酋，全都处死。

　　北周帝国皇帝（三任武帝）宇文邕，听到斛律光被诛杀，大喜过望，大赦。

　　李百药曰：「斛律光是上将之子，天质沉稳刚毅，无论指挥作战及统御大军，都暗合兵法。面对敌人，争取胜利，有无穷变化。然而，政治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