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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爱尔兰咖啡-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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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啊?什幺?』


  「你知道从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到女孩点爱尔兰咖啡,经过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年。」

  『啊?这幺久?』

  「当他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因为激动而流下眼泪。为了怕被她看到,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然后偷偷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而她也成了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这一年内都没人点爱尔兰咖啡?』

  「没错。因为只有她才点得到。」

  『为什幺?』
 
 十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 
  「那位空姐非常喜欢爱尔兰咖啡,此后只要一停留在都柏林机场,便会点一杯爱尔兰咖啡。久而久之,他们俩人变得很熟识,空姐会跟他说世界各国的趣事,酒保则教她煮爱尔兰咖啡。直到有一天,她决定不再当空姐,跟他说Farewell,他们的故事才结束。」

  『Farewell?』

  「Farewell,不会再见的再见,跟 Goodbye不太一样。他最后一次为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就是问了她这幺一句:Want some tear drops?」

  『tear drops?』

  「嗯。因为他还是希望她能体会思念发酵的味道。」


  「她回到旧金山的家后,有一天突然想喝爱尔兰咖啡,找遍所有咖啡馆都没发现。后来她才知道爱尔兰咖啡是酒保专为她而创造的,不过却始终不明白为何酒保会问她:〃Want some tear drops?〃。」

  「没多久,她开了咖啡店,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渐渐地,爱尔兰咖啡便开始在旧金山流行起来。这是为何爱尔兰咖啡最早出现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却盛行于旧金山的原因。」

  「空姐走后,酒保也开始让客人点爱尔兰咖啡,所以在都柏林机场喝到爱尔兰咖啡的人,会认为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而在旧金山咖啡馆喝到它的人,当然会觉得爱尔兰咖啡是咖啡。」

  「因此爱尔兰咖啡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好了,故事讲完啰。该为你煮杯爱尔兰咖啡了。」

  『别偷偷地帮我加眼泪喔。』

  「哼。就算加了你也喝不出来。」

  『搞不好我喝得出来喔。因为你的眼泪大概是甜的吧。』

  「你上礼拜让我白等,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妳别自责了。我已经原谅妳了。』

  「你………」她指着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白了我一眼,便专心地煮爱尔兰咖啡。


  这次能待在〃Yeats〃比较短,爱尔兰咖啡刚喝完,也是该坐车的时候。

  『妳今天的坚持是什幺呢?』

  「你是第一位知道爱尔兰咖啡适合什幺样心情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心情?』

  「刚刚说过了呀,爱尔兰咖啡,适合思念发酵时的心情。」

  『很好。其实我也很怕妳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下星期别再生病了。」

  『妳放心。即使在医院打点滴,我也会抱着点滴赶来的。』

  「傻瓜,别乱说话。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车吧。」


  日子愈来愈冷,南北的气候差异也愈来愈大。

  常常台南晴朗而微凉,台北却是又湿又寒冷。

  有一次台北下雨,她还撑着伞在巷口的凤凰树下等我。

  又说错了,是菩提树。

  『其它客人怎幺办?』

  「被我打发走了。」

  『妳这幺狠?』

  「呵呵……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客人非常少。」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这种对白一直没变,我们似乎尽量维持住老板与客人间的单纯关系。

  不过我问了她几次,她始终没告诉我为何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后一年内,

  只有空姐才点得到爱尔兰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还刚好碰到她的生日。

  『这幺巧?嗯……原来妳是射手座的。』

  「对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幺?』

  「射手座,又叫人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驰的野马。崇尚自由的人马座当然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呀。」

  她好象很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赖到爱尔兰咖啡身上。


  每次该去坐车时,我总会觉得公文包比来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板鸽子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凤凰树和菩提树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喝爱尔兰咖啡不用给钱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她总会随便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会说:

  「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请他喝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十一
 
  
  隔年年初,这个研究计画得做最后的期末报告。 
  我打了条领带,准备上台解说研究成果,让付钱的大爷们甘心。

  顺利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因公事而来台北。

  当然有空的话,我仍然可以随时到台北。

  只是对现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时,

  通常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点是,我失去了来〃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计画都会有所谓的研究动机或目的,简单地说,就是理由。

  可是当我不必再因出差而来台北时,那幺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毕竟只是咖啡馆老板与客人的关系啊。

  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在吧台外。隔着吧台,我们反而觉得安全而简单。

  逾越这条界线,也许就像爱尔兰威士忌和热咖啡逾越了那两条金线一样,

  会让爱尔兰咖啡不再纯正。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打领带干嘛?」

  『因为……因为今天要期末报告,所以我…我要打领带。』

  我因为有点心虚而显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领带,还有比平常更饱满的公文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会来台北了吧。」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幺,只是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

  机械式地拿下爱尔兰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宁。(咖啡豆太少了!)

  倒爱尔兰威士忌。(倒太多了!)

  超过第一条金线,倒出一些,又倒入一点,还是超过。

  索性一饮而尽。

  再重新倒爱尔兰威士忌。

  加糖,点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旋转杯子。(旋转的速度太快了!)

  静静地注视杯内的威士忌。(该离火了!)

  熄掉酒精,加入热咖啡,浮上鲜奶油。

  「喝吧。」她开了口。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坐了下来,拔下眼镜。

  『嗯。』

  「我念的书不多,也念的不好,毕业后一直在咖啡馆工作。待过几家咖啡馆,开始对煮咖啡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惜现在的咖啡馆愈来愈重视气氛和咖啡杯盘的讲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幺受重视。」

  「后来听到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我便下决心要煮一杯真正的爱尔兰咖啡。当我学会煮好爱尔兰咖啡时,我就开了这家〃Yeats〃。」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传说,或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可是,我很当真。」

  「开店以后,我一直期盼着客人点爱尔兰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到第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比他幸运,只花了三个月,你就点了。」

  气氛有点异样,好象爱尔兰咖啡内加的是有烟熏味的苏格兰威士忌,

  而不是爱尔兰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来〃Yeats〃时所看到的两份Menu:

  「你看看有什幺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几种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再翻浅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我一直以为浅咖啡色的Menu里面列的是各种茶。

  原来这两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样是茶的名称和价位。

  差别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爱尔兰咖啡。

  『为什幺妳要做两份Menu?』


  「酒保当初也是这样做,所以空姐才成为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虽然我做了两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从未拿出来过。」

  「你第一次来时,我注意到你一直看着叶慈的画像和诗句。虽然大多数第一次来的客人,也都会这样看,但别人是浏览,你却是阅读。」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碰碰运气,看你是否会点爱尔兰咖啡。」

  「你第一次点爱尔兰咖啡时,我心里很激动。好象突然能体会当初酒保听到空姐说出〃Irish Coffee〃时的心情。」

  「我很认真地为我生平第一个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紧张。你在喝爱尔兰咖啡时,我一直偷偷观察你。看到你喝完时满足的神情,我非常感动。以咖啡相交,也不过在此而已。」

  「结帐时你一句衷心的感谢,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报酬了。你可知道为什幺我总是坚持不让你付帐?那是因为我一直不肯把你当客人。」

  她不断地说着,好象梦呓似的呢喃。
 
 十二
 
  
  「今天再让我坚持一次吧。」 
  『妳今天的坚持是?』

  「因为你终于让我体会到酒保为空姐煮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时的心情,所以我坚持请客。」

  『是什幺样的心情?』

  「思念的绝望。思念跟火车不一样,思念总是只有一个方向。爱尔兰咖啡可以流传下来,但他永远没办法让她体会他的苦心。」

  『妳思念谁呢?』

  「一个细心谨慎的人。」

  轮到我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们同时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

  「我刚刚忘了帮你加眼泪。」

  她端起已经空了的爱尔兰咖啡杯,怔怔地凝视半晌。

  「已经是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了,为什幺我这幺粗心呢?」

  她的眼泪突然汨汨地涌出,从绿色的爱尔兰草原,滴落到爱尔兰咖啡杯内。

  然后用右手食指,醮着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圈。

  一圈又一圈。

  画到第五圈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着说。

  我们没说Goodbye。


  回到台南,继续规律的上班生活。

  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显得平淡。

  偶尔跟同事们泡泡咖啡馆,我总会试着找寻爱尔兰咖啡。

  有就点,没有就算了。

  即使点到爱尔兰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罢了。

  换言之,对很多咖啡馆而言,爱尔兰咖啡的意义就是威士忌加咖啡而已。

  有的甚至还改加白兰地。

  更别说那个印了〃Irish Coffee〃的爱尔兰咖啡杯了。


  冬天快过去了,最适合喝爱尔兰咖啡的季节也将结束。

  而想念爱尔兰咖啡的季节是该开始?还是该结束?

  爱尔兰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欢什幺呢?

  我好象无法分别出对这两者感情的差异,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树和凤凰树。

  如果爱尔兰咖啡可以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

  那幺我是否能同时喜欢爱尔兰咖啡还有她?


  刚过完农历年,几个同事相约到台东的知本洗温泉。

  回程时,在台东火车站附近的咖啡馆,我竟点到了爱尔兰咖啡。

  杯子对了,香味对了,连口感也对了。

  只是老板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肥胖中年男子。

  我似乎已经可以分清楚她和爱尔兰咖啡之间的差异。


  我一面喝,一面回忆起以前在〃Yeats〃喝爱尔兰咖啡的往事。

  喝完后,酒精不仅燃烧了肚腹,连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好象有种液体从眼角窜出,滑过脸颊,流进嘴里。

  有点咸,又带点酸涩。

  我和她一样,终于也尝到了思念发酵的味道。


  我等不及星期四的到来,也不需要等星期四的到来。

  思念这东西根本不长眼睛,当思念之潮来袭时,是不挑时间地点的。

  下了班,赶上最后一班台南往台北的飞机,到了台北。

  离午夜12点还有一些时间,就站在巷口的菩提树下等。

  嗯,终于说对了,不再说成是凤凰树。


  我推开〃Yeats〃的门,然后把寒冷关在门外。

  她正拿着抹布,低头擦拭吧台。

  「欢迎光临。」她并没有抬起头。

  我走到吧台边,坐下。

  『妳还是喜欢用擦拭吧台这一招吗?』

  她微微颤了一下,突然停止擦拭的动作。

  抬起了头。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又跑来台北干嘛?」

  『因为想喝杯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不需要了。』

  「为什幺?」

  『因为我终于知道思念一个人时,是什幺样的心情。』

  「你思念谁呢?」

  『一个认真而坚持的人。』


  她仰起头,微颤的手试着伸高去拿悬挂在吧台上方的爱尔兰咖啡杯。

  却怎幺也拿不下来。

  我终于逾越了一直阻隔着我们的吧台,走进吧台内。

  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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