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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凤梅·小说-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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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来找你,接你回家。”
“您说的是维曼先生?那个陌生人?”
“不,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您的丈夫,维曼先生五十多岁结束他的单身生活,可见他对您的真诚。相信您对他也有很深的感情。忘掉的事情并不等于没有发生,就是重新开始也可以建立一个幸福家庭。”
我想到那个乐观的奥地利男人,他和旺远多么不同,我真的曾被他所吸引?只听施耐德医生接着说,“可以理解,失去记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您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说不定什么偶然的机会能诱导您记忆恢复。”
“我要找到自己的儿子。”
“您的儿子不用您费心去找,他当然会和您联系。”
“施耐德医生,谢谢您的忠告,我今天就跟维曼……我的丈夫回家。说不定一迈进家门,我就会想起一切。我失忆的事最好不让他知道,免得使他困惑和伤心。”
“我替维曼先生感到高兴,他的太太终于想到他也有一颗不该受伤害的心。另外您患有失忆症已经写入病例,当然会保密,您不说我们也会这样作,例行检查时我直接和您联系,您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随时来找我。”
“谢谢您!”
“维曼夫人,您的故事打动了我,把我当成您的朋友,不论您什么时候恢复记忆都别忘记告诉我。”
***维曼进来时我已经梳理整齐,“噢,房间又住进新人。”他压低声音走过来亲亲我的额头,又退后一步打量着我说。“脸色不好,你需要阳光。”
我提起床上的手提包,迟疑地说。“我们现在就走吗?”
“我亲爱的宝贝,我看你对这儿还很留恋,我已经告诉阿尔菲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阿而菲?阿而菲她好吗?”
“她们一家三口都要到医院来看你,昨晚蒂娜在电话里抢着和我说话,她说莫妮卡太娇气,那年她摔折了手臂都没住院。”
我等着他提乐海,可他一直在讲和赫尔木特一家滑雪的事。我听出来,我是在和维曼及他朋友一家滑雪时摔成的脑振荡。
和施耐德医生告别时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您,施耐德医生。”鼻子有点酸,还想说点什么,“谢谢您,谢谢您。”不会说别的。
她微笑着对维曼说:”我听说中国人的婚姻都由父母包办,夫妻结婚前不能见面,那样的新婚夜一定很浪漫。“
维曼笑着说:“他们那里男人留辫子,女人穿的高低鞋比维也纳最时髦的女郎的鞋底还厚。”
“您见过?”
“怎么样,您羡慕吗?”
“我羡慕您的幽默感。” 

 
第三章 家 

白色的奥迪车由医院停车场开出,汇进维也纳繁忙的交通洪流。维曼手把方向盘全神贯注,我坐在旁边默默无言。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在演戏,施耐德医生,玛丽亚护士,克莱娜女士,身边这个维曼还有我自己,都仿佛是戏剧中的人物。舞台下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老板娘,饭店,丈夫,儿子……不管是好是坏,那是一个真实的我,我的亲人……
汽车的侧视镜照出白色的车身,我不喜欢白色的汽车。旺远拿出一大堆汽车样本,他已经研究了一个星期,我真服他了,十几种汽车全记在脑袋里了。他从头到尾诉说一遍后问我:“你喜欢哪种?”
“鸭子听雷或蛤蟆跳井。”
“你有没有正经的时候?”
“算了,你不用问我了,只要是红车我不管是什么牌子的。”
后来家里就有了一辆红三菱。记得新车提出那天,我和旺远一直在高速公路上转,直转到晚上,不知怎么打开车灯,只得在加油站的灯光下现看说明书。
红三菱不是我们的第一辆车,在它之前我们有一辆旧车,它是白色的或者说它曾经是白色的。发动时象火车,开起来象拖拉机。几次撞车后遍体鳞伤,但一直是轻伤不下火线。有一次被警察截住检查,车轮能转车灯还亮,警察一边放行一边摇头:“这种模样的车在公路上从来没见过。”
“您知道这车的名字吗?”我有有意和他开玩笑。
“看不出。”
“它叫“奥地利之最”,是奥地利最破的车,您以前见过才怪呢。”
轰隆窿……小警察吓得往后一退,“奥地利之最”继续前进……
“下车吧。”维曼先生打开车门。
“我的手提包呢?“
“手提包?它就在你手里。”
走出汽车,前面是一个高层建筑,我们以前在维也纳十二区有个小套间,也在高层建筑里。我和旺远每次到维也纳办事,都住在那里。哎呀,我怎么忘了,说不定那个小套间还在……
电梯在四楼停下来,到了“家”门口。维曼在门前掏钥匙,门上的黄铜牌上刻着主人的姓氏,从法律上讲这也是我的姓氏。一个中国人姓维曼还叫什么莫妮卡,这本身就很不真实。我喜欢叫常俊英,虽有点土气,从来也没想改过。我摸摸手提包里的钥匙,其中有一个应该能打开这个门。在这里我曾有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维曼打开房门,我先走进前厅,脱掉皮鞋站在一块柔软的白地毯上。一块直通天花板的穿衣镜映着我愣在那里的影子。维曼在门外说:“我不进去了,这就走。”
“你去那儿?”
“这么健忘,刚才在车上你还点头说,好吧,好吧。”我只是掩饰的笑着,“我去办公室,一会就回来。”我很高兴有机会一个人先各处看看。
“忘了和你说,等我回来咱们去北京。”
“去北京?!”
“去香港也好,随你。”
“去香港?!随我?”
“我亲爱的夫人,不要睁着那双迷人的黑眼睛这样迷惑的望着我,你看冰箱里空空的,所有中国饭店的饭菜对我都是一个滋味,你或许还有更好的去处?”
“就去北京好了。”我从虚惊中醒过来。
维曼走了,我轻轻关上房门赤着脚慢慢度过去,拉开右侧的玻璃拉门。里面是个很大的客厅,转角沙发对面是电视柜。我迈进门去,第一眼就看到古董架上我和维曼的合影。照片上我穿着婚纱,维曼穿着礼服,两个人都笑着,我怎么会笑得那么甜?那笑是由衷的吗?不记得了,奇怪,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客厅的另一道门通向一个充满阳光的阳台,那是一个很有特色的绿色空间。我从客厅步入厨房,又转进卧室,迷迷登登地在屋里荡来荡去,没有一点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但这里的一切对我似乎并不陌生,我推开一扇门之前,总能预知里面是客厅或卧室,看到屋内的陈设,我总是很惊奇,好想在梦中见过,又好象是我的梦想。
又是一扇门,里面果然是卫生间,我脱掉衣服开始淋浴,镶在墙上的四个喷水头从不同的方向喷出强烈的水流,我把水一会调冷一会调热,关闭水龙头落汤鸡似的四处望望,一片洁白之中,脑袋里还是混沌一片。
当我走进书房,红楼梦和聊斋志异一下子映入我的眼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两本书,多年来一直跟着我。我终于确信这里曾是我生活过的地方。  
第四章 儿子和爸爸  
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纸片仔细端详,上面有个手机号,旁边标着LH两个字母。等了一个星期没有乐海的消息,我决定试试这个号码。
回来的当天曾往以前租的房子打过电话,也许旺远和乐海住在那里,虽只抱一线希望,电话接通还是有点激动。对方报了姓名,是个奥国人,我还是不死心,
“请问,还有别人住在那里吗?”
“有,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他们是中国人吗?”
“安妮,有人问你和斯蒂凡是中国人吗?你们是吗?”
我听到电话里的笑声,说了声对不起,赶快放下电话。
从医院回来后一直盼着乐海和我联系,每次电话铃响,我总是抢着去接。一次次总是失望。爸爸不知是死是活,儿子也杳无音讯,我一直坐卧不安。迟疑地地拨了手机号,电话铃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哈罗,”从沉睡中被吵醒的人咕噜了一声。
“是乐海吗?”
“是老娘呀,你回来了。”
“你知道妈妈去那里了吗?”我的眼泪留下来。
“你不是说去滑雪吗?”
“乐海你现在在那,我要马上见到你。”
“有事吗,我怪悃的。”
“有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觉。”
“好了,好了,晚上你和维曼一起来多脑河,今晚有舞会。”
“是多脑河饭店吗?”
“你明知道的,不用买票,就说找我。”
“几点?”
“随便。”
我还要说点什么,想说的实在太多了,先问问爸爸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不,先问他是不是在读大学。
“再见。”电话挂断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上午十点还在睡觉,和老娘见面约在饭店,说话口气还不小,在搞什么名堂?我把话筒放回去,只等晚上见到他。
进这个家门并没有豁然开朗的奇迹,一直没有和维曼在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其余那几年的经历更是没有一点影子。有时想起旺远,想起饭店,都好象是上辈子的事。我发现在失忆情况下和维曼在一起生活并不困难,他是上班族,早晨走时我还在床上睡觉。开饭店养成的习惯,晚睡晚起。晚上看书看电视到十一,二点,维曼睡得早,为了不打扰他,我经常是在书房的沙发上睡觉。平时和他没话说,干脆呆在书房里看书看电视或胡思乱想,维曼从来也不打扰我,一切都很自然。
和乐海通过电话后一直心神不定,维曼回来时才想起冰箱里的肉还没拿出来化冻。我说:“今天咱们吃炒鸡蛋。”他对吃什么从无挑拣,还总夸奖厨师手艺好,所以在饭桌上我总是很愉快。我告诉他和乐海通过电话,并说好晚上一起去看乐海。
***
多脑河饭店在城市公园的一角,有一次和旺远散步经过那里,记得是一个夏日的晚上。花园里的灯光闪着,远看横竖有秩。我们俩远远地站着,静听从灯海处飘来悠扬的乐曲声。
“那里仿佛是仙境。”
“远看是这样,进去就没味道了。”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汽车在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停下,下车后先看到栅栏,栅栏里面是饭店的花园。踏上紧靠栅栏的小路,看到人影在拐角处的灯光下窜动,那里是饭店的入口。这里生意不错,也许因为有舞会的关系。
我和维曼刚走到门口,一个娇小的女孩从售票处走出来。她笑着向我们问好,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维曼知道她叫鲁其亚,两人很熟的样子。她送我们通过检票口后说:“你们进去吧,乐海在交际舞厅里。”
交际舞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大多坐着喝酒谈天,舞池里三五对人在随乐慢舞。乐海在什么地方?我刚到奥地利时也在饭店打工,那时我作跑堂。这里的跑堂都是女孩,倒酒的两个小伙子是黄头发。酒台一侧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搞音响,他转过身来和跑堂说话,我一下子呆住了。会不会因为日思夜想出现了幻觉?那浓密的黑发,凝视的眼神,微皱的双眉,紧闭的双唇,那模样那表情,梦魂缠绕千呼万唤--是旺远站在那里。
时间倒退了三十年,那时我还那么年轻,天真得象个白痴,骄傲得象个公主。对爱情更是充满了幻想,理想爱人的标准多得连自己也数不清。旺远智慧博学却无人赏识,在大学里默默无闻。他对我确实是一往情深,坚决的拒绝和不懈追求的持久战,到文化大革命那个特定的环境中宣告结束。我似乎一下子成熟起来了,从梦幻中醒过来。什么是理想的爱人?人生得一真心足矣……
“妈妈!”喊声把我从记忆拉回现实,时间不会倒流,儿子乐海已经长大到爸爸妈妈当初相会的年龄。维曼过去和乐海握手,他们在谈滑雪:
“我真为你妈妈骄傲,他敢跟在我后面在最难的雪道上滑,从见到滑雪到到现在才两年。”
“熟能生巧,我要是去三期滑雪训练班,再请私人教练辅导,会滑得更好。”
我呆呆地望着乐海,他长得真象爸爸,德语也讲地那么好。
“乐海,你爸爸呢?”我突然提出脑袋里一直转的问题。有几个年轻人围过来和乐海讲什么。
“妈妈,你们先去跳舞,我要去迪斯科舞厅。”他是没听清还是有意回避我?
“乐海!”我又喊了一声。
“妈妈,有事吗?”他回过头来站在那里,周围很嘈杂。
“我明天打电话和你说吧。”这里实在不是谈论我所关心问题的场所。
从多脑河饭店回来后躺在床上一直难以成眠,舞厅里的乐海和大学时代的旺远交替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乐海从一个稚气的小男孩长成大小伙。他再不是那个读一会德文,就扑到我身上撕咬一阵的小老虎,再不是那个玩得精疲力竭跑回家对我说:“妈,我要吃东西。”的小脏孩。乐海的内在变化比外表还惊人,那份成熟那份从容。我不知道过去的六年我在他生活中扮演的脚色,但我知道他现在早已是走出妈妈干预范围的大人。
***
“哈罗,”拨通电话后很快就有人来接,听声音也很清醒。
“乐海,我是老娘。”
“老娘,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鲁其亚也没注意你们离开,玩得好吗?”
“鲁其亚,就是售票那个女孩吗?”
“你以为儿子天天换女朋友?”
“乐海,你长大了,真得长大了。”
“妈妈你打电话来不是要告诉儿子他长大这个消息的吧,有事快说,我要出去。”
“你爸爸呢?”
“什么?”
“你爸爸呢?”
“有事吗?”
“我只想知道他在那儿。”
“还有吗?”
“还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别的事吗?”
“乐海,你真是莫名其妙,给你打电话先问有事吗,问你爸爸的消息你也问有事吗,没事就不能通话联系吗?我现在孤孤单单一个人,等你电话没音信,找你爸爸找不到,整天迷迷瞪瞪过日子,这滋味好受吗?”
“妈妈,要说莫名其妙那是你,别人什么事都有个完,你没完没了缠了这么多年,儿子总算得了两年安静,你又来了。那些倒霉的事你还要折腾,那几年我没去酗酒,没去吸毒,没变成流氓坏蛋,全靠上帝保佑,你实在没事就学学奥国老太太多跑跑教堂岂不更好。”
“我不是有意这样作的,这次滑雪我摔昏过去了,醒来没有你也没有你爸爸,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知爸爸怎么会离开我,不知怎么会和维曼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和儿子说,不知刚帮我搬过家,不知我不听你的话没去上大学,不知我从十七岁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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