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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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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走,何建国立刻把手收回,同时把屁股也向旁边挪开一点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谨慎,仿佛身旁是一枚炸弹,他得想方设法不让它爆炸:医院那么大,科室那么多,好多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没个跟医院有关的人领着,别说农村来的人了,就是何建国去,也没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门卫那儿就得给截住。更何况,看完了病后还有一系列的事儿在等着他,不,他们。他和顾小西。
果然不出顾小西所料,外一科主任吕姝正在手术。肝移植。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这会儿,吕姝中午饭都没吃,问谁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完,顾小西只能带着建国爹他们在病区楼道里等。楼道里医生护士往来匆忙,一下子五个大闲人戳在那里,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碍事,来往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一眼,顾小西只能假装不知……平车的轧轧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顾小西精神一振翘首以待,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蓝手术室服的护士!护士一手高举输液瓶,一手扶着轧轧作响的平车,不用说,平车上躺着的是刚下手术台的病人,如果这病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话,那么,妈妈随后就到!
妈妈到时顾小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当时她正好来了个电话,简佳的,跟她说书的事,她们俩合做了一本书叫《人比黄花》,不料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这书名,说是“卖不动”。他主张书名火爆刺激,否则无法“在书的海洋里一下子抓住读者的眼球”。顾小西登时火了,说那就叫《地下通道的无头女尸》。简佳这时才说,发行部主任说叫《我被包养的三年》。顾小西的第一感觉是,这书名不错,肯定好卖,也不是过于低俗。但听简佳的口气似乎很不喜欢——要不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班——这时顾小西才突然想到,“被包养”对简佳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字眼,她得想办法说服她。书名嘛,还是得听发行部的,毕竟直接面对市场的是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场上需要的是什么。咱就别整天把自己当文化人了,动不动弄点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什么的,过瘾倒是过瘾了,书卖不出去不照白搭?正说到顺畅处,身旁一声突兀响亮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是建国爹。“哎呀亲家母啊!你好啊?”同时人已三步两步蹿了出去,等顾小西抬头看时,他双手已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神情十分疲惫,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近六十岁的人了。她强打精神跟建国爹招呼,同时闪电般看女儿一眼,相当的不满。这也是小西预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满。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惟一能做的是赶紧收起电话,硬着头皮张罗。
“妈!……他们,来看病。”
“这是小西大伯!”
建国爹显然对顾小西含糊不清的介绍不满,指着身边那个农村老汉对小西妈补充强调,令小西妈在心里苦笑不已。这就是他们的观念,只要结了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他的,一切共有,亲戚也是一样,建国爹没指着那老汉对她说“这是你大哥”就算不错。又有平车的轧轧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32床回来了,贲门切除胃大部切除,他们这六七个人不能总堵在过道里。稍一思忖后果断决定,她先带“大伯”做检查,其他人由小西带着去科会议室里等。
看病检查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小西妈本人一年一度医院组织的体检都懒得去做,现在却要领着个陌生人楼上楼下的跑。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午饭没吃,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拖不动拉不动。好不容易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不能马上确诊,有几个项目的结果得过几天才能出来。也就是说,这事还远远没完。得跟小西谈谈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件事,这种事,于情于理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检查完后回到科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建国爹在抽烟,令小西妈更加不快。难道小西不知道这里是病区禁止吸烟吗?你公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就不能跟你公公说一声呢?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让小西开窗通风自己也去开窗,为的是有点事干,以不用跟建国爹正面接触。从她们一回来他就开始张罗,高声大嗓毫无顾忌,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样大哥检查的?……坐坐坐,坐下说。别客气,到这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我亲家母是这科里的主任,一把手,权力大着哪!”听到这顾小西不禁偷看妈妈,妈妈脸板得像块生铁——但是,且慢,建国爹这才只是序幕,高潮戏还在后头哪——“刷杯子,倒水啊!站那干嘛!”这话是对好心赶来帮吕姝主任招呼客人的护士长说的,护士长当即就愣在了那里——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
顾小西脸腾地红了。小西妈脸刷地沉下来了。
二章
何建国到医院来了。没敢进去,打电话把小西叫了出去,说要跟她商量他爹他们住哪里。一看他扔下工作专程跑来小西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大主意已定,他来只为是说服她。果然,他想安排他们住家里。四大条汉子,加何建国五大条,住家里,天哪天哪!“住旅馆!我出一半的钱!”
“又不是没地儿住,干嘛还花钱!谁的钱不是钱!”
“那我住哪里!”
“挤一下……”
“挤?跟你们五个大男人,怎么挤?”
“要不,你先回你妈家住?”
小西气结。不错,她是跟何建国结婚了,可她们家可没跟他们家结婚,凭什么他们家一有事就得让她们家全家跟着忙活?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只能是吵,就算这次吵赢了,也是赢得战争失去了和平。
小西回家。小西家房子是按小西意思装修的。一室一厅,厅很大,足有四十米。当初何建国想将厅一分为二再隔出一间,小西坚决反对。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家里头有别人来住。结果不仅挡不住别人来住,反给自己带来很多不便。一室一厅,他家来人她就得走,一点余地没有。到家一看,客厅里双人沙发已经放下,变成了双人床;阳台上的行军床在客厅里支了起来,一些易碎、珍贵的小摆设也都被收了起来——何建国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后才来跟她“商量”,先斩后奏,跟他爹一个样,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
小西背着双肩包离家出走,双肩包里装着要看的稿子和换洗衣裳。饿了,去街边“7…Eleven”买几个咖喱饭团,晚饭就算解决了。不想早到妈妈家,想等他们睡下了再去。除了有手术有病人,妈妈十点半前一定会上床的,一年一次的除夕夜都不会例外。走累了,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心里茫然无绪: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三天两头来人,七大姑八大姨,看病信访找工作,来了就得住家里,他们住在家里她就得走。长此以往,家还叫家么?……好不容易熬到了差一刻十一点,进家一看,爸妈居然没睡,不用说,在等她。
“回去跟建国好好谈谈。”妈妈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字一顿,“两条,一,他们家的人病了,我管,我女儿是你们家媳妇,作为亲家,我有这个责任;但是你们村的人,我不能管,管不了。”
“那人是建国的大伯。”小西脱外套换鞋,小声辩解。
“就这么叫吧。我问了,两家往上数上十八辈,爷爷和爷爷才是堂兄弟!他们农村人祖辈生活在一起,照这个算法,全村人都得是亲戚!去跟建国说,让他爸不要再把他们村的人往我那里带,有病请按规定直接去门诊挂号就诊。二,讲一讲,什么呢?城乡差别吧。”转脸对小西爸道,“建国他那个爹啊,在我们科里张张罗罗吆三喝四,后来干脆冲着我们护士长就训上了!”
小西不爱听:“妈,太夸张了吧,那怎么也不能说是‘训’吧!”
“不是训是什么!跟你说小西,就是我,跟我们护士长,不,跟哪怕一个清洁工,都不会这样说话!他可倒好——”
“行啦妈!别说啦!”
小西犯了个大错误,这个时候她就不该说话,说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明摆着火上浇油嘛,使妈妈压抑着的怒火腾一下蹿起老高。“当初磨破嘴皮子地跟你说,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你非说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说你是跟何建国结婚又不是跟他们家结婚。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呢,实际上你这么认为人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你嫁给了他,都等于嫁给了他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你们俩的结合就是两个家族的结合,他娶了你,就等于娶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社会关系你的父母。大家都是亲人,是一家人,一家人嘛,就不必分彼此分里外。小西,你必须给我把这个关系处理好,否则——”
否则怎么样没说,意思到了。说罢起身进了卧室,小西爸随之起身,随小西妈进去。剩下小西一人呆呆站在客厅里,心下一片苍凉。
快十二点了,顾小西躲在自己房间给简佳打电话。遇到跟老公和父母都没法倾诉的苦恼时,只有靠闺友,闺中密友。
电话里听简佳那边很静,没有任何背景声,不像是在公共场所。简佳跟她说过晚上要和男朋友吃饭,今天情人节。简佳的男朋友叫刘凯瑞,事业成功人士,旗下五家上市公司,随便一个项目就能上亿,年年上福布斯排行榜。简佳跟他好时二十出头,正是对男人的成熟成功极易痴迷的年龄。吃饭地点简佳也跟小西说了,北美俱乐部,一个会员制俱乐部,一个没有多少多少钱别想进去的地方,刘凯瑞在那里有固定的Table。那地儿小西没去过,想也想像得出,里头绝不会跟她和何建国常去的那种馆子似的吵吵嚷嚷,可背景声总还要有,没有世俗的就该有高雅的,比如,现场演奏的柔美音乐。但是,没有,什么声儿都没有。是不是,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并且,散了?小西心里轻松了一点,她怕打扰简佳,今晚对简佳非同寻常。中午,刘凯瑞打电话约简佳晚上一块吃饭,态度极其郑重说吃饭时要送她一样礼物,简佳让小西猜会是什么礼物,小西说是“结婚钻戒”,简佳说是不是“钻戒”她不在乎。潜台词是,只要是“结婚”。如此看来,小西猜对了,当下心里顿生感慨,有个作家说的真是好呵:女人插足一天是是非,三年是祸害,三十年就成了爱情。比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在这里,决定事情性质的关键,是时间的长短。
简佳和刘凯瑞好了六年,比婚姻的“七年之痒”只少一年,真不知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仅小西知道,六年里她为他流产就流过三次,随身带着“早早孕纸”大概就是想最大程度降低流产对身体的损害。固然,刘凯瑞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若不是有妻子儿女,当称十全十美。当然有妻子儿女不能算是缺陷,但对一个与他有感情纠葛的女人来说,就得另当别论。一开始简佳不知道刘凯瑞有老婆,那时候刘凯瑞也年轻,三十出头;三十出头而未婚的男人并不少见。后来简佳知道了他有老婆,他就跟简佳说他早晚要跟老婆离婚跟简佳结婚。这承诺如同吊在毛驴鼻子前的一根胡萝卜,让她跟着他走,亦步亦趋,年复一年,一走,走了六年。而今,今晚,简佳修成正果苦尽甜来,令小西为简佳高兴的同时为自己心酸。谁都希望朋友好,但同时谁也不希望自己比朋友糟。
为怕打扰简佳,小西一个人在房间里忍了好久,直拖到此时才拨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背景的安静在令她松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担忧,他们会不会吃完饭一块回到了简佳居所,共度春宵?如是这样,她就该早打电话,搅扰情人的春宵比搅扰聚会更为不堪。但是接下来小西就感到了哪里不太对头,电话那边,极静的背景环境里,简佳的声音清醒而低沉,问她怎么啦,她以问作答:“你要是现在不想睡我开车去接你你来我这里好不好?”简佳有一辆宝马。不用说,刘凯瑞送的;她“那里”地处北京西郊,Townhouse,二百多平米,不用说,也是刘凯瑞送的。小西没再多问,对简佳说清她在哪里后收了电话,跳起来给爸妈留了字条,出门,下楼。二十分钟后简佳到了,两人一块去简佳的Townhouse。
路上,简佳跟小西说了她和刘凯瑞的情人节之夜。
刘凯瑞电话中说的礼物是钻石,但不是钻石戒指,是钻石耳钉。他去里约Amsterdam Sauer时为简佳买的。耳钉上镶的钻石有品质保证书,是两粒高品质的圆形钻石。打开盒子之前简佳一直以为是戒指,所以,当她看到卧在绿丝绒上的钻石耳钉时,一时间竟呆住说不出话。刘凯瑞发觉出了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极力用玩笑般的语调压下嗓子里的哽咽,说她还以为他今晚要送她的是结婚戒指。于是刘凯瑞又开始重复他跟她说过多次的诺言:他和妻子离婚是早晚的事。极度失望使简佳穷追不舍:早有多早晚有多晚?他又一次试图说服她,她不让他说,只让他“回答问题”。他只好回答说: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简佳说:再不简单六年的时间也该够了!他说:简佳,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简佳说:但你的爱我远远没有超过爱你的财产。他激动得为自己分辩说:不是财产,是事业!我做事业也是为了你!我刚开了七个分公司你知道,各方面正是用钱的时候。倘若这时候离婚,理论上是分走了一半的财产,实际上等于是抽干了我全部的流动资金,所有公司会因此瘫痪!……简佳再也听不下去,双目圆睁看对方一会,猛地,抓起那耳钉盒子扔到了对方的身上,尔后,离去……
“什么什么什么,你就这么不假思索随随便便轻而易举把那对顶尖级的钻石耳钉又还给了他?!……简佳,你当你是谁啊,电视剧里的女一号啊,你扔的是道具是玻璃珠子啊?!”这时简佳欲说什么,小西一挥手不让她说,径自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呢,失望。觉着受了欺骗上了当。叫我我也生气:跟你跟了六年,从二十四岁到三十,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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