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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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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是公用电话,估计也是打工的老乡留下的。 
  老胡回来的时候,小伙计告诉老胡,警察来过了。老胡懊悔不迭,说,唉,我怎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警察来的时候我出去了。老顾奇道,你这么想见警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警察说?老胡说,那当然,我要跟警察说清楚,不是我偷的。老顾说,谁说是你偷的?老胡说,谁说不是我偷的?是不是警察说的?老顾说,警察说你这个人就是心理素质太差。老胡说,警察还说什么了?老顾说,警察说你没有作案时间。老胡说,我是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万一我有同党呢,警察没有想到吧,万一我是做内应的呢?老顾觉得老胡真是匪夷所思,他忍不住说,那就是说,这两天你鬼鬼祟祟跑出去,是在和你的同党接头啊,你们是不是在分我的钱啊?老胡愣住了,忽然发现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子钻进来了,他气得伸手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小伙计说,胡师傅,你这个人心肠很软的。老胡说,你什么意思?小伙计说,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心肠软的人,才会打自己的耳光。老胡说:为什么?小伙计说,我奶奶说,要是换了心肠硬的人,肯定是打别人,不会打自己的。老胡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小伙计话中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 
  经过这一阵的折腾,眼看着老胡就瘦了一大圈,从一个大号的老胡变成了小号的老胡,大家都看着奇怪,说,人家当厨子,个个是越当越胖的,你怎么越当越瘦了?老胡说,我可能是有心理负担。老顾说,老胡,你会不会得了什么病,还是到医院查一查吧。老胡心里一感动,差点把李富贵说了出来,可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他既担心冤枉了李富贵,又担心没冤枉李富贵。冤枉了李富贵,他不仁不义,没冤枉李富贵,自己就会成为怀疑对象,他和李富贵,不是同党也是同乡。即使不弄个冤案出来,老顾也肯定不会再相信他,他的饭碗也保不住了。老胡两头不能做人,心里有话不能说出来,堵着,所以吃下去的东西,吸进去的油烟,没有长成肉,都变成了精神负担,钻进了他的脑袋,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脑袋却越来越重了。 
   
  三 
   
  过了些日子,老胡的老婆孩子也出来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城里,干着城里人的活,过着城里人的生活,他的女儿小胡聪明可爱,越长越像城里的孩子。老胡正在想办法把她从民工子弟学校换到城里的小学读书。可是老胡半夜惊醒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只要警笛声一起老胡又醒来,跟老婆说,听,又抓人了。老婆说,你这么关心抓人干什么,又不是抓你。老胡说,你怎么知道?老婆睡眼蒙眬地朝老胡看看,翻了个白眼躺下去又睡了。老胡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像在等着警笛再次响起。去抓人的警笛响过后,如果听不到回来的警笛声,老胡是无法睡踏实的。 
  到了下一年的春天,派出所来通知老顾,案子破了,叫老顾到派出所去认领东西。那时老胡正在厨房炒菜,小伙计进来喜滋滋地说,胡师傅,贼抓到了。老胡吓得手一松,咣当一声,铲子砸到脚背上。小伙计还告诉老胡,贼是个流窜犯,春节前来过,他以为过了春节就没事了,所以春节后又来了,就被抓住了。老胡说,走过的地方又来了,那算什么流窜?他真傻,走过的地方不再去,那才叫流窜,那样就永远也抓不到了,是不是?小伙计佩服地说,胡师傅,还是你有经验。老胡顿时脸色煞白,支吾着说,我有什么经验?我有什么经验? 
  警察又来了一趟,他们还需要补充一些证明。但这一回警察没找老胡谈话,因为事情跟老胡完全没有关系,再说前边破案时也已经找老胡谈过好几次,他们知道老胡心理素质差,他会无中生有胡说八道,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最后误导警察走入歧途。所以既然没有他的事,他们就尽量不去惹他了。老胡却觉得警察不问他点什么,似乎是有意在回避他,老胡慌了,赶紧跑到警察跟前,主动跟警察说,我姓胡。警察知道他,说,你就是胡师傅啊,我老婆就喜欢吃你做的乡下菜。老胡讨好说,过几天我炒几个菜给您家送去。警察的听力很厉害,就这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听出了老胡的口音,警察说,咦,胡师傅,你也是沟北人啊?老胡说,是呀,沟北魏沟子村的。警察说,魏沟子村?你怎么不姓魏?老胡说,我们那村,也是怪了,姓胡姓王姓李姓张,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姓魏的。 
  和警察说过话以后,老胡越想越不对,他去问老顾,他为什么说我是沟北人,他认得沟北人吗?老顾说,他可能在说这个案子吧,那个贼,也是沟北人。老胡说,他叫什么名字?老顾说,好像叫张二什么的,对了,是张二娃,不过也不知道是真名假名。老胡说,张二娃?不认得,不是我们村子的人。老胡庆幸地想,这个贼原来还真是我的老乡呢,不过还好,我没有把怀疑李富贵的想法说出来,要是说了出来,不是冤枉李富贵了吗?这个李富贵,也怪了,怎么就真的不来借钱了呢? 
  过了一天,警察又来了,老胡正在厨房烧菜,他看到警察在外面跟老顾说话,但他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老胡想,案子不是破了么,警察怎么又来了,这个警察话怎么这么多?过了一会他又想,会不会因为那个贼跟我是同乡,他们又怀疑我了呢?可是我不认得这个贼呀。 
  老胡当然听不见,他们正在谈李富贵呢。原来警察最后确认了张二娃是个假名字,贼的真名就是李富贵。等警察走了,老胡问老顾,警察有什么事又来了?老顾说,没什么,在说一个人。老胡说,说什么人啊?老顾说,你又不认识的,跟你没关系。老胡觉得老顾说话含含糊糊,是欲盖弥彰,老胡这么一想,心里一下子就失控了,老胡说,警察和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吧?老顾奇道,为什么要说你,你有什么好说的?老胡胆战心惊地说,我就是想探听一下,你们在说我什么。老顾生气地说,老胡,你为什么样样事情要往自己身上拉,你觉得好玩吗?老顾不耐烦地责备了老胡几句,但说着说着,他眼睛里的不耐烦渐渐地变成了怀疑,变成了警觉,最后老顾语气重重地说,老胡,你有什么事情干脆坦白出来吧,你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被你弄成神经病了。老顾话音未落,只听“哇”的一声,老胡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老板,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其实连我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你知道,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 
  老胡的老婆和女儿听到老胡哭闹,都跑来看他,老胡瞪着老婆说,你知道我的事情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年我十九岁,跟着村里一群人到镇上去看录相,和另一个村的人打起来了,我拿一把水果刀,把一个人捅了,后来那个人死了,我逃走了,我是杀人犯,我杀过人——老胡的老婆“噢”的一声,紧紧搂住女儿就往后退。老胡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老顾,说,你们别害怕,我以前是杀人犯,但现在不是了,那时候我年轻胆大,现在我胆小如鼠,我不会再杀人了。杀了一个人,已经让我半辈子亡命天涯不能安身,我还敢再杀人吗?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老胡,老胡又说,十几年里,我换了十几个名字,我叫过张立本,叫过李长贵,叫过王大才,还叫过好多名字,现在我叫胡本来,可是我连我本来的名字都忘记了——老胡的老婆和女儿抱头痛哭。老胡说,你们哭也来不及了,我已经坦白出来了,我不是胡本来,我从来就不是胡本来。老胡的老婆听了老胡这句话,忽然停止了哭泣,放开了女儿,指着老胡说,你骗人,胡本来,你就是胡本来!你跟我是一个村的,从小我们就认得,从小我就知道你是胡本来,你怎么会不是胡本来? 
  老胡呆住了,大家也呆住了,过了好半天,老顾说话了,老顾说,老胡,你说的这个故事,我知道,报纸上登过的,那个人的名字叫王一生,王一生是他的假名,他的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他的故事和你的故事一模一样,甚至连细节都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不是像你这样自己坦白出来,他最后是被警察抓住的。老胡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的故事当成我的故事了。老顾说,不对,你又说谎了,王一生的事情是去年才暴露出来的,你不可能以前就知道。老胡说,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真的以为我就是他。老顾说,警察抓到他的那一刻,他对警察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终于来了,我终于可以安心了,这么多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老胡激动得叫喊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老胡拿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放到自己身上,大家批评他不应该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但事情过去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老胡仍然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厨子,他烧的菜又有了新气象,饭店的经营也更上了一层楼。可是老胡的老婆说老胡打呼噜太厉害,吵得她和女儿晚上睡不着觉,跟老胡分开住了。女儿见了他,也总是离得远远的。有一天他发现女儿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他,女儿的眼神让老胡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老胡大声说,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杀人犯,我是厨子,大厨子!大厨子的地位你懂吗?老板的饭店生意好,全靠我的手艺。女儿吓得小脸煞白,慌慌张张溜了出去。 
   
  责任编辑 谢 欣 


重庆往事之白人苏
江一桥 


  江一桥 本名江忠平,男,1954年生于重庆市南岸区弹子石。当过兵,干过十年消防员;开过大货车、大客车、出租车;开过书店、服装店;做过杂志社的记者和编辑。现在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学生处打工。 
   
  1:那时两派死了人,都按《为人民服务》中所说,要开个追悼会。追悼会不放哀乐,通通放毛泽东答李淑一的《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遗体旁多有下跪的俘虏,之后由俘虏挖坑掩埋,如群情难平,当即枪毙一两个俘虏是常有的事。大仗后,死了人,两派都这样做,由此武斗越演越烈。某次,有人突发奇想,要战友站着死,竟挖个窄窄的直坑把包裹的尸体竖埋。这样一来,头距地面浅了,半月后腐味四荡,不得不挖出来重新掩埋。 
  一个俘虏被枪毙了,推下坑后,发现血汪汪的枪眼旁,有个指拇大的毛泽东像章。之前忽略了,他被反捆,衣服皱巴巴,袖珍型像章在前襟折皱里。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际,某司令走来挥挥手大而化之道:“一起埋掉算了!” 
  “一起埋掉算了!”这句话犯了弥天大罪,至于下令枪毙俘虏,对后来归案的某司令而言,倒退居其次。此案牵扯到苏比。得到命令,没有犹豫或推诿,离俘虏三步远,就那么面对面,用半自动步枪朝其胸膛开一枪。无任何仪式,简单,就那么匆忙扣动扳机。那人如同哑巴像根木头饮弹倒地。 
  当时苏比十七岁,外表和内心其实都很软弱。然而,就这一枪,书面语施刑者或刽子手的名谓,将跟随他终身。 
   
  2:重庆长江南岸有条河街,河街有幢抗战时下江人置建的青砖小楼,现今苏比和贺弯弯还住在里面。内部早已裂隙四起,楼板皆吱嘎作响。虽如此,小楼外观不过时,开发商算计着装修其内部后,用作怀旧的酒吧或茶楼。 
  河街与市区的朝天门隔江相对,当下是商业的黄金地段,已经被重新命名为南滨路。 
  已知天命的苏比,仍单单调调的身材,显著特征是皮肤白,老街坊相遇依旧叫他白人。是遗传,父母皮肤都好,他天生有副好皮肤。小时候,夏天下河,伙伴被晒得像煤球,他皮肤最多发红,红后隔天又通身白如雪。白就显眼,姐姐苏琴下河坝找他,远远就看见了。每每这时,光屁股的伙伴一边大喊大叫白人的姐姐来了,一边扑咚扑咚跳进激流。听不得别人叫弟弟白人,听见了,苏琴的脸色会很难看。那时,贺弯弯还挂鼻涕,老是跟屁虫般跟在苏琴后面。如跟着来了河坝,苏比要用沙团击她或浇河水湿她,总之,一心想把她弄哭。可在苏比面前,贺弯弯从来不哭,直到现在。 
   
  3:一九六六年秋,苏比在学校写大字报斗老师搞得热火朝天。一天,贺弯弯来学校叫他回家。在路上,贺弯弯始终不讲其事因,只说苏琴姐叫他必须回去。走拢河街,远远的看见青砖小楼关着大门,门外围许多人。这些人见苏比回来了,纷纷说“白人回来了!白人回来了!”苏比从中穿过,上前敲门,并大叫:“姐姐,我回来了。”敲了好久,贺弯弯也敲。 
  “是不是苏比回来了?”姐姐在楼上问。贺弯弯大声回答:“是,苏琴姐,苏比哥回来了!”于是听见苏琴下楼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相当缓慢。 
  门吱呀一声开了。让进苏比和贺弯弯,苏琴立即把门关了,并说:“弯弯,你不许上楼。”回身挡住贺弯弯后,苏琴走在了前头。 
  姐弟俩上楼进了父母的房间。父母平躺在大床上,各自蒙着白色的床单。父母已经变成尸体两具。床边的独凳上,放着杈棍和麻绳,显而易见,这是父母生前最后使用的物品。 
  “比比,爸爸妈妈上吊死了。”姐姐说。 
  “为什么?”苏比嘤嘤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我哪知道呀!”姐姐已无泪水了,这时强打精神又说,“派出所来人看了,说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要叫人拉走,我没让,我想我俩应该守一守他两个。”苏比上前要掀床单看看父母,被苏琴坚决地制止了,她怕弟弟看见那还垂在外的舌头。 
  天,黑了下来,楼下门外的那些人自动就散了。天黑尽后,楼下贺伯伯端碗油灯上来,划火柴点燃安放在了床下。他说了些安慰话,诸如人死都死了,死了就算了,及早死早解脱、早死早投胎等等。跟着贺妈妈端两碗白糖开水上来,叫姐弟俩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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